6.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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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解忧虽然对褚修远有恨,但她并不是输不起的性子,犹豫不过几秒,就抬脚朝小洋楼走去。

    客厅里,两个男人正聊得起劲,听到脚步声,二人不约而同地止住话题,一齐转过头。

    解忧看见兄长一脸戏谑,褚修远则嘴角微微上扬,悠远沉寂的星眸里中带着丝丝清浅笑意,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想到蔷薇架下一幕,她的脸庞不争气地红了。

    解忧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冒失。她本来脸皮就薄,眼下被两双眼睛齐刷刷盯着,其中一个还是刚刚“轻薄”她的男人,这让她怎么开得了口?

    见她一双小手局促地背在身后,张了几次唇愣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褚修远主动替她解了围。

    “有事?”

    他的嗓音低沉清越,解忧的俏脸更红了。刚才在园子里,就是“有事”这两个字,害得她献出了自己的初吻,还被他反调戏了一把。

    “没、没事。”她转过身,撒腿就想跑。

    “何解忧!”

    何方知“痛心疾首”的声音从身后清晰传过来,当着外人的面半分情面也不留:“小时候你就要哥哥让着你,没想到长大了还是这样。哥哥我真替你臊得慌啊,骨子里你就是个输不起的小屁孩儿。”

    小、屁、孩、儿?

    何解忧气得头顶冒烟,不就是拜个师嘛,犯得着把五百年前的破事拿出来说?哥哥不疼妹妹,要哥哥干什么?

    “褚三爷,我想拜你为师,跟你学习苏草和苏楷。”何解忧丢了个“你给我等着”的眼神给何方知,随后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

    褚修远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偏着头笑着说道:“何小姐,这个恐怕不行,你对兄长不敬,我怕你日后也会对先生如此。”

    “……”

    何方知愣了一下,随即拍着褚修远的肩膀放声大笑。解忧又羞又气又窘,难堪地低下头,心中却发起狠来,如果现在手上有针,她一定会缝上某人讨厌的大嘴巴。

    如果不是他,她怎么会沦落到被仇人调戏又羞辱的地步?

    “不教就算了,我还有事……”解忧逃也似的转身就走,却被褚修远直接截断退路,“这就是何小姐求人的态度?”

    求?

    真是太好笑了,抛弃妻子,毫无信任和廉耻的人值得她去求?

    解忧握紧了拳没有回头,声音冷了下来:“褚三爷多虑了,我才没有求你。”

    身后的男人不依不饶:“就算不是求吧,那碰到一点困难就放弃,凭着道听途说的消息臆断他人,不搞清楚事情真相就给人定刑,难道不是何小姐的做派?”

    “你什么意思?”解忧转过身,强压着怒火盯着话里有话的男人。

    “字面意思。”

    褚修远潇洒起身,只对何方知轻轻颔首,没有再看她一眼,叫上阿成开车出了门。

    “解忧,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何方知幽幽开口,话里满是失望:“修远大清早起来吩咐阿成开车送张妈去菜市赶早集,买的都是你爱吃的时令蔬菜。他怕你吃不惯沪上早点,又让他们特意绕路给你捎了豆浆油条回来。忙活一大早,人家连饭都没吃,就被你给气走了。”

    “哥哥知道你书读多了心也大了,看不上修远这样木讷又不会说话的旧派人士,才会编出他喜欢男人的谎话。可你知不知道,就凭这一条,他可以告你侮辱诽谤罪的。就当哥哥求你了,哪怕再不喜欢他,你能不能给他一点点最起码的尊重?”

    “哥哥,褚修远没有那么单纯,他不是个好东西,你一定要小心他……”

    往事历历在目,何解忧颤抖着唇,试图跟兄长解释。可她嗫嚅了半天,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解忧,你别再说了,就算修远听到不生气,我也会生气的。”何方知沉沉叹了口气,起身就要走。

    何解忧心中一急,拉着何方知的衣袖,急急道:“哥哥可知道褚修远会功夫的事?”

    何方知愣了,解忧面上一喜,刚要说话,就听自己兄长怪异的声音响起:“知道啊,他是褚二哥手把手教出来,不过自从褚二哥失踪后,他就发誓再也不在人前显露身手了,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解忧听到兄长的话完全怔住了。

    褚家有兄弟三个,大爷褚修杰,二爷褚修齐和三爷褚修远。褚修杰为人和善,彬彬有礼,府里上上下下都喜欢他。但奇怪的是,褚老爷临终前,并没有将家族生意交给他,而是交给了三子褚修远。

    至于褚修齐,则是褚家的一个忌讳。在解忧嫁过去以后才知道,他早在她十七岁那年就失踪了,前世直到她死,他都没有出现。

    二少奶奶崔玲珑跟她一样,也是父母定下的娃娃亲,褚家本来想毁亲,她却执意抱着褚修齐的牌位进了门,且在褚家一守就是八年,深受阖府爱戴,前世她们妯娌间也处得十分融洽。

    “解忧、解忧?”

    何方知伸手推了推妹妹,脸上重新扬起和煦的笑容:“修远连这么私密的事都让你知道,看来是没有把你当外人啊,你要不要试着跟他相处一下?说不定时间长了,你对他的看法会改观呢?”

    何解忧才不像他这么乐观哩,她敛了神色,正色道:“褚修远被巡捕房追捕的事,他一定没告诉哥哥吧?”

    何方知的笑容僵在脸上,复杂地看着解忧,顿了半天才答非所问道:“威廉来搜查那晚,你磨蹭半天才开门,是因为他当时就在你房里?”

    何解忧再次呆滞。

    “你既然愿意救他,就说明你对他不是全然无情,那你为什么就不能放下偏见跟他好好相处呢?”

    “妹妹,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不喜欢修远,我都觉得你在这个时候做出退婚的决定是不明智的。你的心智还不够成熟,看人太片面,行事有些冲动,我希望你能冷静下来,等你足够理智和平静了再做决定也不迟。”

    何解忧瞪着兄长气结。

    她该如何告诉他,她已经活了两辈子,早已不是幼稚、武断、冲动的小姑娘?她又该如何告诉他,她对褚修远不是无缘无故地恨,而是隔着两条人命的仇?

    “算了,我不想跟你讨论这个话题了,赶紧吃早饭吧,不然豆浆都该凉了。”解忧颓然地摆摆手,有气无力道。

    何方知兴高采烈地走向饭桌,放了根油条在嘴里,满意得直眯眼,解忧一看到他这个样子就知道油条肯定很正宗了。想到他刚才说的话,又想到自己今后要做的事,不由心中一动,放软了声音。

    “哥哥,待会儿我想给褚三爷送饭。”

    “好啊,孺子可教也。”何方知眼睛一亮,笑着夸奖,“想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妹妹信我,修远绝对是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人。”

    何解忧喝了口豆浆,没有接话。

    “对了,待会儿你坐出租汽车去吧,哥哥替你出钱。”

    解忧斜睨了兄长一眼,慢悠悠说道:“哥哥可真舍得,据妹妹所知沪上出租汽车是按时计费的,一个小时要四五个银元,相当于普通佣工半个月的薪资。”见何方知面上一滞,她又继续道,“还是等哥哥挣钱以后,给妹妹买辆车开吧。”

    “你要自己开车?”

    何方知吃惊地看着自家妹妹,仿佛从来都不认识这个人似的。哪里有大家小姐亲自驾车的,又哪里有女人开车的?

    “有何不可?难道当初发明汽车的人规定只有男人才能开车?”

    何方知被噎得说不出话,讪讪道:“那倒没有,可是你会么?”

    何解忧莞尔一笑:“哥哥这是暗讽妹妹不够聪明?哥哥可别忘了,我们考上东方大学的成绩一模一样。”

    “……”

    吃过早饭,解忧带着两个丫鬟,搭乘黄包车施施然出了门。褚修远的银行在中山路尾,穿过正街还要走一条小巷才能到,因为黄包车过不去,她们主仆三人只能下车步行。

    小巷大概有几百米长的样子,空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解忧三人走在里面,静得能听见各自的脚步声。

    阿蜜有些害怕,紧紧搂着阿黛的胳膊不撒手,被阿黛好一阵奚落,阿蜜不甘示弱顶了回去,两个丫鬟你来我往,倒把空旷的小巷渲染得无不热闹。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何解忧三人回头去看,就见一个带着老毡帽,穿着黄大褂的高大男人急匆匆朝她们奔过来。

    巷子很窄,只能容男人一人通行,他明明看见了前面的三个人,却完全没有减速的意思,解忧心头不由跳了又跳。

    “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啊?这么窄的路再挤我们就要贴到墙上了。”阿黛蹙着眉呵斥。

    男人不语,稍稍抬了抬下巴,解忧看不清他的脸,却看见他下颌上长长的一道刀疤。他注意到解忧的视线,目光飞快地掠过她的脸,愣了一瞬就隐秘地笑了。

    何解忧非常不喜欢那个笑容,粘稠、邪气、冰凉,好像被什么东西盯上一样,令人不寒而栗。

    男人停在原地没有再动,解忧三人快步走出小巷,直到夏天艳阳照在沈上,那种惴惴的感觉还是挥之不去。解忧背上一片濡湿,心底也有股没由来的恐慌。

    “咦,小姐,你看那个背影像不像阮大小姐?”阿蜜指着“正通”银行门口正要上车的一抹苗条身影犹豫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