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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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船在江上一连航行七天,终于如期抵达上海。
解忧眼尖,还未下船就看见等在岸边的熟悉身影。这个叫阿成的年轻人,是褚修远乳母的儿子,也是他的专职司机,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情分非同寻常,只要有褚修远的地方就会有他。
前世她被阮家聘为家庭教师后,就是由他负责接送的。她被阮杜康那个小纨绔按在街角的路灯杆上亲吻时,也是他黑着脸上前理论的。
内向又腼腆的阿成气得脸颊通红,抄起板砖就要往小纨绔头上招呼。阮杜康也不是好惹的,居然故意将头伸到他面前,叫嚣着让他不要手下留情。
若不是她佯装生气将倔强的他拉走,不知道会惹出多大的乱子。
那晚以后,流言开始满天飞,阮家火速辞退了她,阿成也不知所踪。如今想来,他应该是被她连累了。在褚家那样的家庭,作为少奶奶“放浪形骸”的目击者,他又能落到什么好!
“何小姐,可把你们盼来了。”
解忧一下船,阿成脸上就堆起憨厚的笑容。他大步上前接过阿黛和阿蜜手中的皮箱,又朝解忧腼腆地问了声好。
解忧心中百感交集,投向他的目光真诚又歉疚,顺带着回了他一个礼貌的笑。
不愧是少爷看中的人,大方端庄有修养,笑起来怪好看的,跟个神仙妃子似的。
阿成暗暗想着,双颊越来越烫,他心虚地朝褚修远的方向瞥了一眼,不期然与他的视线撞上,吓得赶紧低下头去。
褚修远一脸平静,跟刚下船时没什么两样,阿成却觉得后颈上凉飕飕的。他不敢再胡思乱想,连忙麻利地将皮箱放好,又去接两位少爷手上的箱子。
出了码头,汽车沿着主干道一路直行,一连过了三个岔路口后拐进一条林荫小道,又开了十多分钟,才停在烟霞路上的一栋白色小洋楼前,门牌上用好看的正楷写着“褚宅”二字。
这里先前是一位英籍犹太富商的住所,相传是富商按照女儿的梦境建造出来的,他们一家在此渡过了五年的快乐时光,后来因为破产就将房子出售了。几经易手,现在是褚修远在上海的居所。
挪威式的尖塔,哥特式的尖顶,中国式的琉璃瓦,整座混搭式的建筑充满了浪漫的气息。园子也是精心打理过的,绿色爬山虎,粉色蔷薇花,热闹又不失秩序。
闹中取静,繁花似锦,气质绝佳,只一眼何解忧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小洋楼分为两层,楼下是会客厅、餐厅、厨房和佣人房。楼上有三间房,解忧居中,何方知靠外,褚修远住在最里边。
吃过晚饭,何方知推开解忧虚掩的房门,橘黄色的灯光将少女伏案的身影拉得笔直修长,他颇有兴致地静静站在一旁,想看看她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自己。
对于这个小两岁的妹妹,他是既怜惜又佩服的。在家的时候,他们同时报考了东方大学,因他在文大多读了两年书,应付这种考试算是驾轻就熟,解忧却是真正令人刮目相看。
他们二人,一个报的商学,一个报的教育学,考试科目一样,考出来的成绩居然也是一模一样。
所以,原本高两届的学长,跟跳过预科班的学妹成了同届。
“呀!哥哥,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何解忧一回头看见立在身后的黑影,抚着胸口惊魂未定。
何方知视线落在桌上,眼里含着别样的笑:“妹妹在写大字?”
“是啊,”解忧附和着他的话,好看的嘴角垮下来,苦恼道,“在临摹苏先生的楷书字帖,他的字看着飘逸,写起来才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总觉得自己描不好,形聚神散,徒有其表。”
“我认识一个人,行楷、行草无一不精,就连父亲见了也要夸赞,妹妹想不想找他做先生?”
“哥哥竟然认识这样的朋友?他是谁?他在哪儿?”解忧一听说兄长身边有这样的高人,顿时喜笑颜开,忙不迭打听起来。
在她为数不多的推崇者里,东坡居士绝对是头一份。
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空云卷云舒。有酒喝酒,有肉吃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样的豁达与超然,是她作为女子所仰慕和向往的。所以,她尤其喜爱他的字画。
“那个人啊——”何方知故意拖长音调,等吊足解忧胃口才慢腾腾说道,“看见大门口挂的牌子了吗?那就是他的墨宝。”
“你说的是他啊……”
刚才还兴致勃勃的解忧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好看的眉头紧紧蹙起,十分失落地挥手:“我还是自己练吧。”
“妹妹,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修远?你是不是对他有什么误会?”
这些话,何方知憋了一路,早就想找解忧问清楚了。他们两家逢年过节都会走动,解忧虽然从不主动搭讪褚修远,但也不会像出院以后排斥得这么明显。
他跟褚修远打穿开裆裤起就在一起玩,二十多年了,对他的为人比对自己了解得还要清楚。
这家伙是清高孤傲了些,但他为解忧所做的每件事都超出了他对那个冷脸雷神的认知,他十分肯定,他对自己妹妹绝不止娃娃亲的情分。
终于要来了,解忧心中一阵激动,小脸上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哥哥,我今天不妨跟你交个底,我想跟褚家退亲。”
话音未落,何方知就撸起袖子怪叫:“你告诉我,是不是他欺负你了?混蛋,看我不打得他满地找牙!”
他义愤填膺的样子令解忧心头发热,不用想都知道,他前世一定跟褚修远闹得势同水火。虽然褚修远倒霉是她乐见的,但她不希望兄长因为自己卷入泥沼,尤其是这一世褚修远身手那么好,还是巡捕房追捕的嫌犯。
这个男人,她和文质彬彬的兄长都惹不起。
叹气,蹙眉,轻咬下唇,解忧装作十分难过的样子。
“因为他喜欢的是男人。”
“啊?!”何方知惊得瞪圆了眼,“你说的是真的?……你、你怎么知道的?”
“哥哥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总之明天我可以亲自证明给你看,如果他真的喜欢男人,哥哥你会帮我劝说父亲退亲吗?”
“会,一定会。”何方知没有丝毫犹豫,因为他根本就不相信直得不能再直的发小会喜欢男人。
何解忧悄悄松了口气,走上前,乖巧地靠在他的肩头:“我就知道哥哥对我最好。”
何方知点点她的额头,狡黠道:“先别忙着谢我,如果修远喜欢的不是男人,你就要拜他为师。”
“好。”
第二天一早,何解忧到处找褚修远,找了好久,才在花园的蔷薇架下找到人。他脚下的地面堆了一地烟头,根本看不出来抽了多少。
解忧勾唇讥笑,重逢后似乎就没见他心情好过。一大早拿烟当饭吃,难道是知道前世缺德事做多了,打算这辈子以死谢罪?
“有事?”
尽管解忧掩饰得很好,褚修远还是没错过她面上一闪而逝的讥诮,原本黯淡的眸子又暗了几分,胸口的位置像放了个破风箱,一抽一抽地钝痛。
有些人,明明近在咫尺,却比隔着银河的牛郎织女还要遥远。
何解忧没有答话,凑上前,在他脸上飞快亲了一口,又迅速退了回去。
以她前世对他的了解,这个人古板、无趣、好面子,又特别在意世俗眼光,所以他一定会大声训斥她,并将她一把甩开。
如此一来,她不仅可以让哥哥看清楚他对女子不感兴趣,还可以让褚修远误会她是个随便的人,最好一怒之下就跟她退了婚。
面前的女孩儿笑靥如花,猫眼石一般漂亮的瞳仁闪着幽光,像只人畜无害的小猫。
数天接触,褚修远已经知道那不过是表象。
他单手扣住她的细腰,另一只手还夹着香烟,凑得极尽的嘴唇擦过她的脸:“我跟你说的话,这么快就忘了?”
何解忧被他口腔里的热气烫得浑身激灵,身子不安地扭动起来,想要逃脱他的桎梏。她惊恐地发现这个男人居然也有邪肆的一面,他现在这个样子,哪里是正人君子,分明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纨绔。
感觉到危险临近,她挣扎得越发厉害:“放开我。”
“呵呵。”
男人轻轻笑了,用夹过香烟的二指覆上自己的唇,然后轻轻盖在了她的唇上。
热,铺天盖地的热浪争先恐后袭来,解忧吓得心跳都要停止了。
“色厉内荏的小野猫。”
男人这次真的笑了,手指在她唇上摩挲,大概过了一个世纪,又或者只过了几秒,他终于放开她的唇,头也不回地走了。等解忧回过神,才发现何方知在对面抱着胸对她笑得贼头鼠脑。
“啧啧,想不到妹夫这么会撩!”
“呵呵,更想不到妹妹这么陶醉嘛!”
“我没有!”
何解忧红着脸大声否认,何方知却笑着摆手。
“好了好了,哥哥相信你没有陶醉,只是一不小心被男色所迷。我先去找妹夫取经了,妹妹记得赶紧过来履约哟。”
“哥哥,哥哥,你听我说——”解忧在何方知身后跺脚,他却早已蹿出老远,消失在她的视线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