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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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午节过后两天,何解忧兄妹启程了。他们要在江边乘坐客轮“江安”号,然后在长江航行七天,最终到达目的地上海。

    “小姐,你快看,这艘轮船好高啊,比咱们家的房子还要高哩。”阿蜜指着三层楼高的客轮兴奋说道。

    阿黛摇头晃脑卖弄起来:“这你就不懂了吧,这是阮家的船,全长五十米,总高十八米,可以同时容纳四百人。他们家财大气粗,像这样的轮船一共有五艘,整个长江中下游的航线几乎都是他们家的。”

    阿蜜瞠目结舌:“啧啧,那得多有钱?”

    “多有钱?当然是富可敌国啦,我估摸着比以前的皇帝老子还要有钱就是了。”

    听两个小丫鬟天南海北胡诌,解忧忍不住笑了。

    “背后闲谈莫论是非,别人家再有钱那也是人家自己挣得。再说了,咱们家也没少你们吃穿,没事羡慕别人干什么,做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说得好!”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穿着一身时兴洋装的苗条女子走下船来,拍手笑道:“姑娘这几句话甚合我的胃口,一看就是有学识有见地的读书人。小女子阮惊鸿,不知小姐怎么称呼?”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江城家喻户晓的人物,不论容貌、谈吐还是家世,她都当得起这个名字。

    身为阮督军长女,阮惊鸿颇受其父喜爱,地位比督军府唯一男丁的阮杜康还要高。据传,不管阮督军去到哪里,都要带上这位大小姐同行,她甚至可以接触督军办公厅的核心机密。

    解忧微微蹙眉,自从褚修远出现在她家里,很多事情就偏离了原先的轨道。比如父亲同意她去上海求学,又比如眼下巧遇阮惊鸿。

    前世,她和她是在督军府生日宴上遇见的,然后改变了她整个人生轨迹。

    “阮大小姐,幸会。小女子姓何,名解忧,是二中刚毕业的学生。”

    阮惊鸿露出欣赏的表情:“原来是江北何家的大小姐啊,幸会,幸会。我可是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整个江北都夸你是才女呢。”

    解忧微微一笑,谦逊道:“见笑了,盛名之下,其实难副。阮大小姐把它当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听听就行了,千万不要当真。”

    “那可不行,就冲你和江南褚家的婚约,我就已经把传闻当真了。褚三爷清冷孤傲,他肯同你们家结亲,一定是对何小姐喜之甚切,爱之颇深。”阮惊鸿慧黠地朝她眨眼,看着她笑得意味深长。

    前世,解忧给她当家庭教师时,她也喜欢拿她和褚修远的事开玩笑,常常羞得她面红耳赤,不知该怎么接话才好。

    现在么……,她早已不是当年的吴下阿蒙了。

    “阮小姐真会说笑,我跟褚三爷没怎么接触,他是不是清冷孤傲我不清楚,但我能肯定的是,他对我绝没有阮小姐说的那种感情。不,确切地说是他对任何人都不会产生阮小姐说的那种感情。”

    “为什么?”阮惊鸿睁大美眸,似十分震惊。

    “因为,”解忧四处张望,神秘兮兮地凑到她面前,伸出食指又弯下去,压低声音,“他喜欢的是那个。”

    阮惊鸿一头雾水,追问:“哪个?”

    “阮大小姐,你这么聪明的人,哪里需要我多做提示呢。你好好想想这世上除了女子,还剩什么人?”

    阮惊鸿“啊”了一声,后退一步,似受到不小的打击。

    “解忧,你在那儿嘀嘀咕咕什么呢?还不赶紧上船?”何方知靠着船舷,朝她边挥手边喊,褚修远站在他身边,目光穿过人墙,牢牢锁着她。

    何解忧被他深邃又黑白分明的瞳仁盯得头皮发麻,非常没骨气地缩了缩脖子,心下腹诽不已。

    见鬼,隔这么远,他不可能听见吧?

    朝阮惊鸿抱歉一笑,解忧上了船,她照样无视褚修远,跟何方知打过招呼后,带着两个丫鬟匆匆躲进房里,活像后面有鬼在追赶似的。

    何方知托着下巴围着褚修远打转,笑得不怀好意:“我怎么嗅到了奸情的味道呢?修远,你是不是背地里跟我妹妹发生了什么故事?要不然她为什么见到你就像老鼠见到猫呢?”

    “有吗?”褚修远眉眼冷淡,脸上没有过多情绪,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唉,说好的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呢?这样的人确定在生意场上混得开?

    何方知忍不住教育他:“修远,现在的小姑娘吃的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那一套。我跟你说,你这样是讨不了解忧欢心的,你要多笑,姿态放低一些,语气放温柔一点。懂吗?”

    “像你这样?”褚修远瞥了眼旁边频频相顾的少女,难得打趣道。

    “对,就是这样。”何方知兴奋得一拍大腿,露出老父亲般欣慰的笑容,“不会软也没关系,会幽默也是极好的。”

    “要软你自己软,我才不要学。”

    褚修远非常高傲地回了一句,就将他留在原地独自走了。何方知琢磨半天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朝他背影狠狠啐了一口。

    “褚修远,有你这么诅咒大舅哥的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给我等着!”

    *

    吃完晚饭,解忧拗不过两个丫鬟的软磨硬泡,带着她们到顶层的活动室看人跳舞。

    为了避免再度被人行注目礼,她特意挑了个隐蔽的角落,饶是如此,还是接连被人邀请跳舞。

    转了半天,裙角翻飞,解忧都有些累了。与她共舞的男士见她额头沁出了汗,准备拿手帕给她擦,却被一只大手抢了先。

    “她是我未婚妻,不劳烦先生了。”

    长臂一伸,解忧就被捞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怀抱。久违的沉水香刺激着她紧绷的神经,她心中骇然,推搡着想要挣脱出来,却听男人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解忧,这是我第一次跟人跳舞,不要推开我好吗?”

    他的声线很低沉,听在耳中有些落寞,又有些莫名的伤感。看得出来,为了跳舞,他特意穿了西服,这也是解忧第一次看他穿得这么正式。

    她心中一软,刚想答应就见他翘起了嘴角。就是这个微不足道的、勾魂摄魄的笑,犹如当头棒喝,将她重重敲醒。

    不,她不要再做那个他勾勾手指,她就笑着跑过去的傻瓜;也要不做那个等着他的交代,却被他在背后狠狠捅一刀的蠢货。

    那个无能的、窝囊的、愚蠢的何解忧已经死了。

    “好,我陪你跳,你先松开我,我快被你抱得喘不过气了。”

    解忧听见自己这样与他虚与委蛇,褚修远果然松开了她的手,眼里还带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关切。虽然隐藏得很好,还是被眼尖的她发现了。

    假惺惺!

    解忧忍不住冷笑,勾了勾唇,捂着腹部闷哼:“不知道是不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我的肚子一直隐隐作痛。不过我撑得住,你要是真想跳,我们继续。”

    褚修远没有说话,低头审视了她一圈,最后轻轻叹了口气,打横将她抱起。

    “算了,我也不是很想跳舞,不舒服就回去躺着吧。”

    褚修远一直都是个很精明很厉害的人,要不然褚家的生意也不会交给他打理。此时的他,不论语气还是神态,都是一样的,清明又失落,解忧马上就意识到他已经识破了她的谎言。

    她的脸颊涨得通红,在他怀里挣扎不休。

    “放我下来,我有脚,自己会走。”

    “你要是还有力气折腾,我们就去跳舞。”

    褚修远在她头顶幽幽开口,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她顿时就不敢乱动了。

    他抱着她稳稳朝船舱走,两个丫鬟故意落在后面,十分“懂事”地留下空间给他们相处。

    “解忧。”他开口唤她。

    “嗯?”

    “我不喜欢男人。”他抿着唇,严肃地解释。

    何解忧被他的话闹了个大红脸,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僵着身子,半天不敢动弹。

    刚才她还教导丫鬟闲谈莫论人非,眨眼功夫自己就被当面打脸,简直不要太讽刺。

    褚修远将她送回房,一刻未留,转身就走了。倒是何方知悄悄溜进来,笑得贼眉鼠眼。

    “妹妹,今晚一定非常难忘吧?”

    丢人丢到外婆家,确实够难忘的,解忧在心里默默说着。

    何方知继续说道:“修远今天可真让我刮目相看啊,虽然踩坏我一双皮鞋,但他愣是用一个下午的时间学会了国际舞。这小子要是出国深造,将来肯定会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哥哥,你说褚修远今天下午专门向你学跳舞?”何解忧惊得从床上坐直身子,提高音量。

    “是啊,他虽然没说为什么要学,但哥哥一看就是为了你。今天船上有不少姑娘找他搭讪,他正眼都没瞧人家一下,把好几个姑娘气得哭了鼻子。”

    “有这样的未婚夫,哥哥真替你高兴。”

    褚修远从来都不是一个愿意为了不值得的人和事,花费心思的人;也不是辛辛苦苦付出,碰壁后愿意继续隐忍的人;更不是那个喜欢动不动就张嘴解释的人。

    重活一世,她竟然看不懂他了。

    解忧心里乱成一团麻,倒回床上,盯着天花板发了一晚上的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