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孤注一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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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处理起案情,头痛的症状便似乎有加重的迹象,徐伯信中的担忧不无道理。案件错综迷离,思路捋不顺,排查工作又繁琐费时,五日的时间远远不够,石阶凉思前想后,一个大胆的想法浮上心头。

    她决定孤注一掷。

    凤乐宫中,从紫箩苑回来后的皇后脸色十分不好。回想起刚刚在紫箩苑的情景,她怒气上涌,鎏金香炉中焚出的馥郁再也不能安定她的心神,她将喝到一半的茶猛地甩在桌子上,胸口急剧起伏着,“刑部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什么玩意儿?”

    “娘娘息怒!”身旁的贴身嬷嬷马上给她捶背顺气,“他们不知道娘娘的厉害,总有一天要叫他们吃苦头。”

    皇后依旧气闷,“本宫看见那个贱婢,便想起她的那个狐狸精主子,死了二十三年了,为何还阴魂不散?!死几个采女宝林倒也罢,难道真的想一个个杀上来不成?!”

    说到此,她慢慢冷静下来,向嬷嬷问道,“让你们看紧点后宫的那几个女人,有什么消息么?”

    “贵坤宫和梦窈宫倒是没什么,就是景宸宫...”嬷嬷答着,面露难色。

    “景宸宫怎么了?”皇后急道,“快说!”

    “娘娘恕罪!”嬷嬷跪了下去,“自戚夫人遇险幸免于难后,宫中有传闻,说、说她腹中孩子有、有帝王命相,是未来的储君...”

    “大胆!”桌上的茶杯被皇后拂落在地,茶水溅了一地,她脸色气得涨红,直发冷笑,“帝王命相?未来储君?他们这么说将太子置于何地?!本宫就知道这次来的不简单,景宸宫那个贱人,怕都是她搞的鬼!”

    皇后迷起眼眶,双手逐渐紧握。帝王命是太子之命,储君之位是太子之位,而太子,是也只会是她的儿子。

    “皇、皇后娘娘!”一个婢女冒冒失失地从她寝殿跑了出来,将一个案板呈到皇后面前,“娘娘,这个、这个是刚刚奴婢替您整理床铺时,在您床上发现的...”

    皇后正在气头上,又闯过来这么个不懂规矩的婢女,她刚想拿这婢女泄火,在看见案板上的东西时却先是一愣,而后惊恐地叫了出来,发疯似地打翻了案板。

    她认得那案板上的芙蓉纹翡翠镯,正是她赐给萧美人的,萧美人死的那日上午还来给她奉茶,手中正戴着这只镯子;不过,更让她恐惧的,是镯子旁边那支静立着的...金盏琉璃酒杯!

    皇后想起二十三年前自己亲手给虞美人端去毒酒时虞美人那怨忿而不甘的眼神,想起她派人探知连日来每一桩凶杀案后必定出现的这支酒杯,想起她听说婢女和戚夫人都看见过虞美人的鬼魂...一切的一切闪过脑海,她抬起头,仿佛感觉凤乐宫中也厉鬼将至。

    “大人还是回去吧,娘娘这几日闭门念经,不见外客。”一名侍婢匆匆从梦窈宫殿中小跑出来,她眼前的这个石大人在庭前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了,浑身上下被雨淋的没一处不湿的地方,单薄的身子仿佛要被风吹倒,侍婢忍不住心生怜悯,“雨这么大,大人别淋坏了身子。”

    “人命关天,还求姑姑替我禀报。”可这个石大人却倔得很,说什么也不肯走,非要见上慎嫔娘娘一面。

    侍婢无奈地摇了摇头,不是她不愿通报,只是她家娘娘确实是关了门念经,不便打扰,何况...殿中的六皇子在一听到刑部,便斩钉截铁地回了两个字,不见。

    雨一刻不停地下,天已经黑了下去,不知过了多久,宫道上隐约传来一道更声。梦窈宫内殿之中,伫立在屏风后的那个人慢慢抬起头,高大挺拔的身姿在烛火的照映下显得尤为修长,他轻轻放下手中刚刚读完的一卷书,侯在殿中的婢女便听到一句清朗沉缓的问话。“还在外面么?”

    婢女朝外张望,不出意外地看见依旧跪在庭前的石阶凉。“回殿下,还在外面。”

    虽有备而来,长时间的跪姿还是让石阶凉隔着绵垫磕在石板上的双膝直生疼,雨水浸泡遍了她的全身,她来之前喝下肚的一壶热酒已经不再能发挥暖身的效用。她听着宫道上传来的更声,默默算着自己还能跪多久。

    殿门在这时敞开,灯光从里面照出来,婢女再次匆匆跑来,与前几次不同,这次婢女的脸上,隐隐带着为她欣喜的笑意。“大人,六皇子请您进去。”

    石阶凉在婢女的搀扶下进殿,一进去便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她“失礼”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屏风后一道玄色的身影闪到了她面前。她连忙又跪了下去,垂着眼睛盯着面前地上那双绣着皇家特有纹饰的鞋面,不敢主动开口说话。

    “不自量力。”头上传来鞋子主人冷淡的四个字,随后她看着那双鞋随着袍尾的摆动向殿中央的椅子上靠近,过了一会儿,又传来一句,“身子连女人都不如,还想在外面跪一整夜?”

    “起来吧。”他顿了顿,“如莺,给大人拿块干布擦身。”

    “谢六皇子。”室内开始传来阵阵暖气,石阶凉起身,瞥见屋角有侍婢正烧起了碳。她在如莺要帮她擦身时慌忙抢过了毛巾,“我自己来吧...”

    石阶凉胡乱擦着脸上和脖颈上的水,此时让她不安的不是浑身的湿漉,而是面前这个皇子无形中传来的慑人的气场。在对方的沉默之下,石阶凉忍不住慢慢地把目光上移,待看到眼前人全貌时,终于明白什么叫不怒自威、贵气逼人。

    她从前就听说六皇子柏渊璃是大齐所有皇子之中姿容品相最上乘的一个,要文能文要武能武,却偏偏不受皇上待见,二十七了还迟迟没有封王,连他的母亲慎嫔得了他,也仅仅升到嫔位。康王这个意外不算,也不说太子,就是比他大不足两岁的四皇子柏渊珏,也早已立下战功无数,封了晋王。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不受宠、母族又势弱的皇子,身上却散发着无与伦比的高贵和威慑力。他容貌绝佳,这种绝佳和沈鹥洲异曲同工,皆是五官中挑不出丝毫瑕疵的完美;不过,他的气质却和沈鹥洲大相径庭。沈鹥洲的气质中虽带着天然的冷傲疏离,却始终有着水一般的柔和与温润,像超脱凡尘的隐士;而柏渊璃的冷傲寒彻到极点,利锐决绝得像一把把冰锥,恰到好处地藏在他那美好的皮相之下,却总让人觉得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柏渊璃,他更像一个入世的君主,一个天生就要莅临高位,一扫六合的帝王。

    他本想耐心地等着她将身子擦干,可她浑身是水,擦得又心不在焉,过了快半柱香的功夫,毛巾已经湿透,她眉梢唇角却还挂着水珠,地上所站的地方就更不用说了,地毯上全是从她身上流下的水。他看不下去,伸手从一旁的屏风拉过一件宽大的外袍朝她扔了过去。“怎么?请了大人进来,大人竟把要说的话给跪忘了?”

    玄色鎏金的外袍散着舒适的清爽气息,上面绣着的特殊纹饰昭示着这件外袍的主人,身上雨水的蒸发带走了她身体里的热气,她顾不上许多,不客气地披上了外袍,深吸了一口气,道出了她这次来的目的。

    “殿下,此次连环案,凶手手法缜密,作案速度迅猛,相信殿下已经听说,连戚夫人都在昨日遇险。破案迫在眉睫,否则宫中会有更多人丧命。”她深深地鞠躬,“下官想请慎嫔娘娘答应协助刑部设局,以身为饵,诱出凶犯。”石阶凉说完这个请求,心中不住地打鼓。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面前传来一声篾笑,“你是要本皇子答应,让本皇子的母嫔身陷险境。”

    “不,并非是下官要让慎嫔娘娘身陷险境,而是慎嫔娘娘已经身陷险境。”她猜到六皇子会拒绝,搬出了提前想好的说服之辞,“凶手已经杀到了夫人,下一个就会是嫔,慎嫔娘娘是所有后嫔之中最受宠之人,下官是要请慎嫔娘娘将计就计、先发制人!”

    “可笑。”他紧接道,“后宫嫔位之人本就不多,父皇近年均疏于宠幸,母嫔也只不过是比其他后嫔们多了一个儿子,如何就算是后嫔中最受宠之人了?”

    “所以下官想请慎嫔娘娘主动向皇上提出侍寝,待侍寝归来...”

    “放肆!”柏渊璃这回不再等她说完,猛地喝住了她,神色中有了明显的不耐烦,“本皇子这次进宫,就是为保护母嫔安危而来,有本皇子在,不管是人是鬼都休想动母嫔一根汗毛。捉拿凶手是刑部的事,你出去吧,不要再与本皇子提此事了。”

    石阶凉本还想再劝,可是六皇子丝毫听不进去她的话,冰沉着脸不断赶她走,石阶凉赖不下去,走时顺带带走了手上六皇子刚刚扔过来的那件外袍。回去晾一晾,这外袍就是下次她再来梦窈宫的借口。

    “等等。”柏渊璃突然叫住了她,她心里一咯噔,以为小心思被识破,谁知柏渊璃却道,“石大人下次再要跪,不如多塞点棉垫的好。”

    石阶凉听罢尴尬不已,不用柏渊璃再催促,一溜烟赶紧逃了。

    石阶凉回到紫箩苑房中第一件事,便是检查自己脸上的妆,她今日特意用了防水的脂粉上妆,胸也束地格外紧,就是怕被雨水冲出原形,被六皇子发现破绽。好在她回来对着镜子左看右看,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她马上褪去湿漉漉的衣裙,换上干净衣裳,准备把妆也卸了先好好睡一觉。卸着卸着,她看着镜中自己面目的变化,突然有了个想法。

    易容术她和银螺学了一二,却不是很懂,那如果是精通此道之人,是不是就可以把自己完全化成另外一个人的面貌?萍雀和戚夫人都说看到了虞美人的鬼魂,那这个所谓的鬼魂,会不会是有人易容后装神弄鬼而来的呢?而什么从画中飘出来和没有脚,都是萍雀和戚夫人在恐惧之下的人臆想而已。

    想到这儿,石阶凉打算第二日再去案发现场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线索,景宸宫随随便便不能乱看,她能去的,便只有翩若宫。

    “石大人。”沈鹥洲的敲门声忽然响起,“石大人,您没事吧?”

    石阶凉一慌,意识到自己解开束缚后的胸口和卸去的妆容,心虚之下瞬间跑到门前,一手撑住其实已经锁得稳当当的门闩,一手趴在门板上,屏气听着外面的动静。“没、没事。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一晚不见您,大伙儿担心,想来确认确认您的安全。”沈鹥洲在门外答,“不知石大人明日可有计划,若是方便,不如开门谈一谈?”

    石阶凉一听开门二字,心中更是一阵猛跳,整个身子使劲地撑住了房门。“不、不必了,我已经歇下了,我明日...我明日...我今日着了凉,不太舒服,明日想休息一个上午。”

    她心里一时慌乱,只想快点把沈鹥洲打发走,没过脑之下什么都想藏。

    “着凉?石大人还好么?要不请太医来看看?”

    “不要!”她话一出口,意识到情绪有点过激,调整了语气,“不碍事,休息休息就好了,有什么事请沈大人帮我看着点。”

    门外沉默会儿,最后传来沈鹥洲一个好字,不再有动静。石阶凉趴门上又听了半天,感觉人终于走了,松了一口气,垮了身子背靠上门板,反应过来其实方才分明不用说谎,去翩若宫查案情,并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啊。

    不过,无所谓了,她心想,大晚上都去过了,大白天再去一回她也没什么怕的。不想再多解释,累意上涌,她往床上一趴倒头就睡了。

    第二日上午石阶凉独自来到翩若宫,越往翩若宫靠近,路上越看不见什么人,等到达翩若宫门口时,四周景色已是无比萧条,清冷的宫苑在风雨中孤伶伶地矗立,宫墙的红漆早已掉了皮,露出灰寡的泥面,其实若是没有冤魂的传说,这儿乍一看也就是一座荒凉的冷宫废苑罢了。

    屋檐之下,萧美人的血迹还残留于地,石阶凉在殿外四处转了转,没发现什么线索,她来到上回沈鹥洲进屋的那扇门前,门依旧虚掩着,石阶凉犹豫了会儿,最终还是推门进去。

    陈列在眼前的果然是布满灰尘蛛网的桌凳椅,殿中精心的布局摆设仿佛依稀让石阶凉看见这儿二十三年前的辉煌。一股历史的苍凉感涌上心头,她不由地挨着屋子探去,想起传说中虞美人那只应天上有的容颜:眼若璨夜星辰、唇似三月桃花...

    然而,就在她要踏到另一间屋子之时,门口突然砰地一声响,她心里一咯噔,猛地往回跑去,刚刚进来的那扇门,已经被从外面反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