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那个吻轻飘飘地，却在他心头萦绕了好一阵子才消失。

    大概是从出生以来都没谁对他做过这样亲密的举动，黄少天躺在床上，心暖洋洋，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幸福在包裹着他。

    他双手交叉在脑后，一会想想过去，一会又想想现在，最后掖着被子，念着喻文州的好，渐渐入睡了。

    睡得还十分安稳，一夜无梦。

    有时候真的不得不感慨这个世界的神奇，它的走向永远都有人类没法预测的时候。

    没人会想到，那个顶多只能算是一种下意识的本能，一个说不上带有半点私人感情的吻，居然像是拥有了神奇的蝴蝶效应一般，只是轻轻的一个点缀，却点缀出往后一片绚丽又复杂的感情世界。

    两人的关系又跃上一个台阶，朝着日后那一发不可收拾的方向卖力挺进。

    这两兄弟的感情似乎又更好了。

    课间无聊的时候，黄少天会跑去高年级那里找喻文州，渐渐地，他去混脸混熟了，连喻文州班上的人都知道他。下一次去，干脆通报都免了，他自己大摇大摆地进去，找到喻文州的位置，用手指轻轻戳一下他的右肩膀，等他侧过头去看的时候，他又闪到他的左手边，恶作剧总是屡试不爽，得逞后惹得他在一旁哈哈大笑。

    面对这个调皮又幼稚的弟弟，喻文州倒也不生气，无奈地一笑置之，不当回事。

    黄少天很喜欢往他的班上串，有时候下课就会突然出现在他前面，笑嘻嘻地找个空位坐下，就开始捣鼓他桌上的东西。这本书翻翻，那本书翻翻，趁他不留意还偷偷拿支铅笔涂涂画画。有时候喻文州上课，随手翻开课本，就会在某页的空白处看到一个用铅笔画的小人。头发永远就那么几撮呆毛，眼珠子特别大，龇牙咧嘴地笑着看他，旁边还有个箭头做解释，指着歪歪扭扭的“喻文州”三个字。

    孩子之间不计较，总是特别容易混成一片。黄少天去到次数多了，后来和喻文州班上的人打趣成一片。那里有几个大姐姐特别喜欢他，一见他来，喊着小弟弟就跑过去把他抱起来，好可爱啊好可爱啊几双手就开始轮番揉搓着他的头发和脸蛋。黄少天好几次被包围着□□，心里直叫苦，往旁边的喻文州投向求救的眼神，结果这家伙低头看书装作没看见，嘴角却暴露了他在偷笑。姐姐们还是关照他的，□□完了有时候会给他糖吃，要是赶上好时机，黄少天去一趟口袋里还会收获颇丰。

    只是碰上几个捣蛋一点的大哥哥，那就有点麻烦了。例如那个寸头戴眼镜的，总是张牙舞爪地追着他说要挠他痒痒，黄少天最怕人挠他痒痒了，一听，叫着撒腿就跑，要是跑不过人家，他就去躲到喻文州的身后寻求保护。

    喻文州总是可靠的，他只要一只手伸过来背后护着他，说好了好了够了，那个戴眼镜的人是他同桌，这时候总会给点面子有所收敛，黄少天才得以逃脱。

    这家伙是个机灵鬼，见敌人退，他就跳出来乘胜追击，吐着舌头做鬼脸好不嚣张，见人家一转身扭回来凶神恶煞地，他又躲到喻文州后面去了。

    玩闹一番，那寸头的终于走了。

    “好了，你该回去上课了。”

    喻文州转过身对黄少天说。

    他的话音刚落，熟悉又急促的上课铃就响彻整个学校。刚刚还在走廊打闹的学生像一群被飞来的石子惊扰到的鸟，哗地一下全散开。黄少天一听铃声响，也是迈开步子就往自己的班跑，一边跑，还一边朝身后的喻文州挥手。

    颠簸的视线里，喻文州正一点点地变小，等他转回身去，他的视线里再也没有他。

    黄少天就在那个转身的一瞬间，突然想到了些什么。他恍惚觉得，喻文州像是他在这个世界里的靠山，他在外面闯荡坏了什么事，只要他去找，喻文州总能被他找到。他只要一只手温柔地把他护在身后，似乎就能帮他拦下那些来势汹汹的繁难。

    无论是风是雨，他都像是他停泊的港湾。

    他好像只需要往前冲，累了怕了就往回躲，只要他回头，他总会在他身后。

    黄少天忘了那天他是怎么跑回去他的教室的，坐下来的时候，老师刚好进来叫起立。他跟着同学一起站起身来麻木地行礼，眼睛却看着窗外对面高年级的教学楼，脑里浮现着一个人的面容。

    小时候的友谊总是那么地纯粹，天真得来很傻，傻得来又会让人觉得很可爱。

    可能不是每个人的小时候都会有这样的特点，但小时候有这样特点的人倒是有很多。

    那时候大家之间似乎很流行一种，叫“灵魂伴侣”的东西。这话说得太复杂，说白了其实就是，你有个朋友，最最最铁的朋友，老师说两人一对，你们肯定一组，上厕所一起，放学又一起。总之就是你对他（她）全世界最好，他（她）对你也亦然，必须亦然。

    若非亦然，那就会感觉很不爽，觉得被背叛了。

    说到底都是因为那时候大家都很单纯，直来直往，喜欢把自己的心掏出来，塞给一个人，要是这个人不像自己对待他那般纯粹，就感觉被世界抛弃了一样，会伤心。

    这种东西男生之间可能比较少，女生倒是很普遍。

    但我们黄少天小朋友最近就碰到了这样的事，令他十分不高兴。

    原因是某天下午，喻文州的小表弟郑轩又来了。他家那天晚上大人不在，家族老传统，来蹭饭。这本来蹭个饭也不是多大的事，无非饭菜煮多些，碗筷多摆一套。两家又是亲戚，来往多了都不客气，郑轩在门口脱了鞋，大大方方地进来坐沙发去，喻文州这个大哥做惯了的，家里来了个客人，当然周到地伺候一番，饮料水果零食什么的，郑轩说要啥他就去厨房拿啥，最后还叫黄少天帮忙端过去。

    喻文州平时照顾小的，这点琐事无所谓，黄少天平时被照顾惯了，心里不爽。

    但他还是听喻文州的话，乖乖地一样样东西帮忙拿去客厅，给那郑轩“大爷”。郑轩一开始还不察觉黄少天周遭的低气压，大大方方说声谢了，就开始扯开零食袋吃薯片。随后他们的千块拼图游戏，郑轩跟喻文州趴在地上玩得入迷，黄少天中途觉得无聊，一个人回房间。

    他听着楼下两人嘻嘻哈哈的声音，越听越觉得烦躁，好像郑轩一来，这世界就像突然围着他转一样，往日喻文州只对他一个人的“好”，现在像全转移到郑轩身上了，而他呢，就□□干脆脆地冷落在一旁。

    黄少天一个人在房间生闷气，越想越生气。他小心思盘算着，要是喻文州主动上来找他，他就“原谅”他们，当没事发生。可是一小时过去，两小时过去，一下午过去了，喻文州由始至终没来找他，中途连喊他一声都没有。

    好像就真这样，把他给忘了。

    直到最后吃饭时间，喻文州才喊他下来。

    黄少天下楼，像是发泄一样，穿着拖鞋故意弄些声响，风风火火地来到饭桌，拉开凳子一屁股坐到郑轩对面。

    郑轩本来还想跟他聊几句，问他怎么刚刚突然走开了，抬头一看黄少天，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话都咽了回去。

    黄少天坐在他对面，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他，表情似要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