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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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喻文州不愧是家里的得力小助手,虽然人只有十岁,但俨然一个有担当的小成年人,照顾起后辈来,毫不费力。喻文州平日里负责黄少天的上下学,有时候爸妈不在家,他也会帮做些家务活,例如把黄小朋友那每天都会脏得不像样的校服扔去洗衣机,洗洗碗,再收拾一下家什么的。

    有文州在就是好。

    黄母每次都这样赞叹着,放心出门去了。

    喻文州有小表弟,叫郑轩。

    这位郑轩小朋友今年也是六岁,跟黄少天同龄,只是性格却和黄少天截然相反。

    郑轩小朋友很安静,十分安静。不知道是不是他母亲高龄怀子,造成后代相对缺少活力的缘故,听说我们郑轩小朋友出生的时候并不哭,只是眯着两只小眼睛,小手在空中瞎抓,吓得他妈妈猛打他屁股几下,这才哇哇哇地哭了两声。别的孩子在床上到处爬的时候,他坐在那里,别的孩子下床跌跌撞撞的走路了,他坐在那里,别的孩子已经能稳步慢走了,他还是坐在那里。郑轩妈急了,硬是把他赶下床,于是我们郑轩小朋友这才学会了走路。

    早年一家人喜欢有个照应,因此买房的时候也没买相隔特别远的地方。两家人相隔两个街区,要是谁家当晚家长不在了,孩子就会去对方家里蹭饭,甚至借宿一晚,孩子有人照看,在外面忙碌的大人们图个心安。所以从小到大,郑轩跟喻文州经常互相串门,今天我去你家,明天你来我家,都已成习惯。

    喻文州是个会照顾人的哥哥,郑轩又是个听话的弟弟,这两表兄凑在一起本来没什么问题,可突然在这两人中间插了一个黄少天,这就有点麻烦了。

    郑轩也听说喻文州家里最近多了一个弟弟,好奇心驱使之下前来瞧瞧,碰巧这两兄弟处于磨合期,那点不愉快被他撞个正着。

    黄少天似乎对一切喻家相关的人都不怎么喜欢,酷似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冷boy,自己坐在客厅按着遥控器看电视,完全不参与那边郑轩和喻文州的拼高达游戏。

    刚好那天晚上大人都有事不在,黄母出门前煮好了饭菜,吩咐了喻文州到饭点了就热一下饭菜给两个弟弟吃,于是到了吃饭时间,喻文州就去厨房热饭菜,郑轩乖乖地坐到饭桌旁边,等着吃饭。

    喻文州从厨房里端了一道又一道菜出来,香饽饽地,诱人的香气开始满屋散开,从厨房传到客厅,又从客厅传到黄少天的鼻子里。黄少天也饿了,抬头看了看钟表两眼,瞥向那边,最后没忍住抵抗,走过去,结果坐下来一看,饭桌上摆着一条清蒸鲈鱼。

    黄少天不爽了。

    他不仅讨厌姓喻的,他还讨厌吃鱼。

    结果偏偏他现在就住在一家姓喻的,还要坐在里面吃鱼。

    黄少天小眉头一皱:“我不要吃鱼,我要吃肠仔鸡蛋面!”

    他朝还在厨房里面热着饭菜的喻文州吼了一声,结果没人应。

    “喂!我叫你呢!”他中气十足地又吼了一声。

    “我不叫喂哦。”厨房里头喻文州慢条斯理地回答。

    黄少天瘪了瘪嘴,表情明显地不满,似要爆发。

    “喻!”他在客厅又吼了一声,结果好像念不准,念成第二声。

    “我不叫鱼哦。”

    “……”

    反抗无效,还被人无视了。黄少天小脸一红,“唰”地一下站起身,不管客厅里不明所以的郑轩,气冲冲地噔噔噔,往自己楼上的房间去了。喻文州刚好热完最后一道菜,端出来时却不见黄少天。

    “他去哪了?”

    “回自己房间了……”郑轩小声道。

    喻文州抬头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深邃的眼瞳平静,似略有所思的样子。

    黄少天在自己的房间里,一个人在生闷气。

    他实在想不通,这狗屁城市到底有什么好。

    马路宽了,车却多了。能去的地方多了,可人也跟着多了。他们住的地方是市中心的繁华地带,平时跟着喻文州放学,过个马路都要格外小心。要是出门晚了坐公交,那就更糟糕了。车上人多起来的时候,他就像条沙丁鱼,在各种大人的屁股间被挤来挤去,等熬到站点下车,仿佛已经经历过一次漫长又艰难的长跑。上学艰难,学校里更是无聊。一个巴掌般大的地方,十几分钟就走完,没漂亮的蝴蝶,没可爱的蛐蛐,更没什么好看的花,一天大半的时间都要坐在课室里,好不容易熬到下课了,转眼上课铃又响。现在回到家里还要吃他不喜欢的鱼,黄少天觉得这城市生活简直糟糕透了。

    可他又能怎么样。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黄少天饿着肚子一个人躺在床上,结果熬到九点多实在饿到不行,悄悄走出房间,探头见客厅没人了,才放轻脚步下楼。

    郑轩估计已经回去了,此时喻家的客厅里空无一人。

    黄少天站在客厅里四处张望,确定没人后,才大方地走去厨房,拉开冰箱找吃的,结果找了半天,只找到一个雪糕。正失望的时候,转头却看见水桌上面似有一碗东西,他走过去掀开盖子一看,热腾腾的蒸汽扑面而来。

    他爱的肠仔鸡蛋面!

    黄少天兴奋,立马捞起旁边的筷子就吃了起来。不到十分钟,连面带汤吃个精光,吃完还津津有味地用小舌头舔了舔嘴唇。

    没有比饥饿时候的美食更美味了。黄少天满足地放下碗筷,心里却在此时突然腾起一个问题。

    这碗这么好吃的面,又是谁做的呢?

    黄少天在学校里跟人打架了。

    这件事还是喻文州自己发现的。

    按照以往的习惯,黄少天会在教学楼楼下等他放学,有时候喻文州下课早了,也会在楼下等他。放学都是两人同行,总之一般情况下,两人不碰头,是不会出校门的。这天喻文州放学,像寻常那样在楼下等黄少天,结果等了半天都不见人,只好去一年级的课室一看究竟。上了楼,顺着头顶的班级牌,喻文州一直走,终于远远地看见尽头那件教室门口,似乎并排站着几个人。

    走过去一瞧,罚站的队伍里面果然有黄少天。他那校服,白天出去的时候还是雪白的,此时更像是擦脚布,上面似乎还能看得见几个黑手印。而黄少天本人,更像是刚经历了一场劫难似的,头顶几撮毛发竖起,小脸也是脏兮兮的。只是他好像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见喻文州走过来,鼓着小脸转移视线,一双眼睛转动灵活,就是故意不跟他对视。

    喻文州是个聪明人,一看就猜到发生什么事。

    碰巧此时黄少天的班主任从办公室里出来,打算来看看她那群不省心的学生,看见一个高年级的学生站在她的班级门口时还有点纳闷,上前一打听,原来是黄少天的家里人。

    于是老师便把事情的开始经过结果,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喻文州。

    孩子之间的事还是比较单纯的,无非都是些口角之争,情节并没有恶劣到哪里去。

    “基本没什么伤到什么,就是擦伤了些,回去跟他父母说一下,好好教育一下他。”

    他的班主任说。

    黄少天本来在一旁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一听回去要被告御状,哦,得了,日子不好过了。当即憋憋嘴,神情似悲愤。他瞟了一下旁边的罪魁祸首土豆头王同学,见他一脸还是不服气的样子,怒火中烧,又想发作,但老师在,不敢再惹事,只是翻了个白眼,作嫌弃的表情。

    是他先动的手没错。可谁叫这土豆头叫他土包。活该。

    黄少天对自己的行为并不感到惭愧,相反地,他觉得自己这是男子汉的作为,没什么害臊的。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我们黄少天小朋友才来城里几天,即便换上了和同学别无二致的校服,也依旧掩盖不了他那股乡村气息。领口被他松开,袖子经常挽起,平日的一举一动更是完全保留了他在乡下时的做派,下课无聊的时候,他就会跑去教学楼的后面那花坛里,捉些小蜗牛小昆虫回来玩。他前面坐着的是个女生,城里长大的,身骄肉贵,一见这情形,尖叫着跑开。然而我们黄少天小朋友一点都不绅士,他不但不体谅人家女生,他还抓着去吓唬人家,这又惹起一波尖叫。土豆头王同学看不惯,说了他一句,土包。

    王同学这话本来就是随口一说,轻飘飘地,但不知怎么地就是飘到黄少天的耳朵里去了。

    他瞪着双眼,怒发冲冠,说你再说一遍。王同学也是个胆大的人,真就又喊了他一句,土包,比上次大声,话语中还带着强烈的鄙视和挑衅。结果他话音刚落,黄少天那拳头就来了。两人打了一架,有劝架的,有起哄的,还有爱护和平的见情况不对劲,立马飞奔去办公室告诉班主任。班主任气汹汹地来到,呵斥着分开了二人,于是把肇事者和几个起哄煽动气氛的,一同撵出教室罚站,这才有了开头那一幕。

    “嗯,谢谢老师,给您添麻烦了,我代少天给您道个歉。”

    喻文州微微屈身,向老师行礼。

    他虽然只是十几岁的孩子,小小年纪,处理起事情来,却俨然似个大人般成熟,镇定,礼貌,不慌不忙。黄少天的班主任一见这样,赏心悦目,顿时对他好感度大增,没再说什么,放了黄少天走了。

    黄少天规规矩矩地朝老师挥了挥手,说句老师再见,便跟着喻文州离开。被罚站了两三个小时,他的小腿早就酸痛,走不快,只好慢吞吞地跟着。喻文州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点,也跟着放缓脚步。

    夕阳此时在他们的面前,在远处的天边铺了一片灿烂,把他们的面容照得异常得柔和。

    那天一路上,两人似约好了似的,谁也没说话。

    回家之前,黄少天就做好了一系列的思想准备。他觉得喻文州定是在今晚的饭桌上,趁着全家都在,公开此事。于是吃饭的时候,黄母在客厅里面喊了半天,他才磨磨蹭蹭地下楼,挪到桌边坐下,食欲全无。结果一顿饭吃完了,喻文州没说话,期间,他妈妈还夹给他一个大鸡腿。

    黄少天觉得不对劲,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纳闷。转念一想,哦,喻文州这么狡猾的小人,肯定不会当面戳穿他。他定是趁着他离开,就像现在,他吃完饭上楼做作业了,喻文州才会跟爸妈告的状。

    于是黄少天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又在房间里等啊等,结果等到睡觉时间了,他的妈妈始终都没来找他。

    黄少天纳闷,在房间里坐卧不安。回家之前他还担心他妈会怎么惩罚他,结果现在他妈不来惩罚他了,他又期待着她来。那晚上,黄少天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一晚没睡好。

    憋了一晚上,第二天,他终于忍不住了。

    “我在学校里打架了……”上学的时候,黄少天小声道。

    “嗯,我知道。”旁边喻文州平静地说。

    “我先动手打的人……”

    “嗯,我知道,昨天你的老师告诉我了。”

    “……”

    喻文州依旧回答得很平静,好像这事根本就不是事一样。

    “你……你怎么昨天没告我状……”

    “你很想我告诉他们吗?”

    “不想!”黄少天虽然昨天没睡好,但还是思维清晰的,立马激情反驳。

    “既然你不想,那我就不说了。”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你不好奇我为什么打架吗?唉!我打人!我打人!我还一拳打了他鼻子流血!这很严重的好不好,我都快被处分了。那老师说的三次处分了要被赶出学校的!”

    喻文州无奈地笑了。

    这小子,他不去投诉了,到头来他还不不依不饶了。

    “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就去打架欺负别人的人。我知道你人不坏,你不会干那事,所以我没说,今后我也不会说,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黄少天在旁边一愣,这可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那回事。

    他眨着小眼睛,抬着头看了喻文州半天,最后才转过头,低声说了句轻若蚊子般的谢谢。

    那天天气大好,阳光明媚,晨光温柔地普照着这个城市,像透过了人的衣裳,直达里头,暖人心扉。

    这个喻文州……

    黄少天一路上暗想着。

    好像也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