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楚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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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瑜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到京城,他本就是有些担心顾枉,特意赶在鬼节这天晚上不眠不休骑马到了京城。门口问风灵的时候,他们都只知道顾枉在巷子里遇袭,却说不出是谁。楚瑜本来想着城里面应该是不存在可以伤害到顾枉的人了,但是在找到巷子发现是鸣鸿袭击顾枉的一瞬间,他突然间心里说不出的一抽,平白无故地自乱了阵脚。
他在北方步步为营、算无遗策的时候,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他不是没有打过没有把握的仗,他也失去过很多亲密的兄弟,然而都与这次不同,他甚至连敌人看都没有看见,就产生了控制不住的杀意。但楚瑜现在只能强迫把心中所有的杂念全部压下,他不知道过了好几年之后的京城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顾枉又变成什么样了,他只能暗示自己,这次的斗争与北方白雪皑皑的机关算尽并无二致。
可是顾枉他不一样,顾枉是他的······王,是所有“灵”的王。
顾枉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的。
所以他才咬破了手指,祭出魂魄 ,义无反顾地厮杀了进去。楚瑜没有跟鸣鸿对上过,他不知道自己有多少胜算,但他没有退路。
“呦,稀客。”鸣鸿看着门外提着剑的楚瑜冷笑了一声,他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位杀气腾腾的不速之客。楚瑜样貌比不上顾枉柔和的可以入画的眉眼,他身上就像夹杂了塞北寒冷凄厉的风雪,带出了剑灵与生俱来逼人的锋利,冲破了这人表面上伪装的温和安宁。然而鸣鸿依旧稳稳当当地扛着顾枉,丝毫没有放手的打算。
鸣鸿对楚瑜这种杀过人的红眼睛有种天生的反感,他自恃中州十大名刀的身份,做什么都是凭喜好恣意妄为,人们畏惧他,鸣鸿也不屑于杀戮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他只会杀跟他一样的东西。
鸣鸿只杀“灵”。
他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强者的毛病,碰到不强的灵毫无兴趣,看都不屑看一眼,但今天像是撞了大运一般,不但碰到了顾枉这个勾起他兴趣的奇葩,而且现在一个看上去贼凶的剑灵站在面前,这些平日逮都逮不到的、只会当些缩头乌龟的“灵”,正排着队往鸣鸿枪口上送。
鸣鸿这个目无馀子的刀灵很自然地就把身后大半个主人的命令抛到了天边,他就这么一只手不怎么走心地扛着顾枉,另一只手对着空气随意地一划,一只通身是青色的宽刀凭空出现在了他的手上。
这货还很骚气地将刀挽了个花,单手比划了一个请的手势。楚瑜眼神阴沉,他一颔首,也不说废话,毫无花哨地对着鸣鸿的面门提剑就砍了上去。
鸣鸿从容不迫地往后退了一步,微微侧了个身,手腕往上一翻,刀背冲着楚瑜手腕狠狠一敲。楚瑜眉头一拧,只得将手中的剑往后收了两尺,然而他却没有往后退,只是顺着剑收回的力道把三尺青锋生生往侧一偏,不留情面地往鸣鸿那只持刀的手斩去。
“啧。”鸣鸿扛着个虽然不怎么重的人,但毕竟妨碍行动。眼看着楚瑜出招变招的速度越来越快,他还扛着个累赘,已经有些力不从心。鸣鸿忍不住在心中问候了他肩上这位千万句祖宗,忍不住想撂了身后那废物点心主人的挑子。
楚瑜的剑锋愈来愈锋利,他凝聚成的剑身本是通体银白色的,但此时上面却像是沾染了鲜血,咆哮着切断鸣鸿的每一条退路,疯狂的渴求着敌人的鲜血。然而持剑的人眼神分明是冷静而克制的,楚瑜就像是带着镣铐,一方面囚禁着自己不安分的灵魂,一方面扣押着这不安分的灵魂、指示着它,以毒攻毒。
这人疯了吧?鸣鸿被逼退得带上了几分火气,他自然看出来了楚瑜干了些什么。感情面前这位看上去不声不响的,竟然赌上自己身为灵的本源,拼着稍有差池就会失去自我意志的代价,挥舞出一剑又一剑。
“妈的,这玩意儿给你。”鸣鸿嘴上这么跑着火车,然而抛出顾枉的动作只是微微晃了晃,这人在原地猛地一跺脚,瞬间窜到了楚瑜的面前。鸣鸿突然像是脚滑了一样,刚刚扛得好好顾枉就这么顺着滑了出去,楚瑜下意识地伸手去接,然而他余光里面青色的刀芒一现,快到看不清的锋芒从另一边刺了过来。
这位不要脸的老流氓鸣鸿趁着楚瑜伸手的空档,将他手中握着的刀极快地送了出去,感情鸣鸿只学到了高手的眼高手低,半点身为高手的自觉没有,出招跟他主人一样走的下九流!然而楚瑜面色不改,眉头都不曾皱一下,自顾自地转了个身,背对着鸣鸿刺过来的刀刃,手伸长了往顾枉那边一扯,硬是将人搂了个满怀。
鸣鸿自然不会就这么放过这么大的空门,对着楚瑜的背心狠狠地就是一刀。楚瑜顺着鸣鸿的力度往前一扑,抱紧了顾枉,一连往前滚了两圈才停了下来,他不惜挨着鸣鸿瞬间织好的刀网,从地上爬了起来。就在这看上去陷入绝境的时刻,楚瑜莫名其妙地从平地瞬间移动到了距离鸣鸿五尺开外的地方,鸣鸿眼角猛地一抽,这分明就是顾枉操控的风!
楚瑜嘴边溢出一抹鲜血,然而这人对自己的伤势并不怎么上心,他就着这个带着些血性的笑容开了口,“鸣鸿,‘灵’是没有心脏的。”
被楚瑜搂在怀里的顾枉,此时睁开了眼。他没有看楚瑜,只是借着楚瑜搀扶着的力道,抬起了手。空气里参杂着无数焦急的嘶吼,瞬间围绕着这两个人组成了一道风墙,严严实实地将外界的视线阻挡了个彻底。鸣鸿嗤笑一声,“手下败将的招数还想再来一次?”说着看也不多看,抬脚就飞起了一片石子向那风暴中心卷了过去。
那风暴组成的屏障很是不争气的没有多撑几秒就散了,但楚瑜与顾枉却是凭空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鸣鸿看着到嘴的鸭子凭空消失,挠了挠头,撇了下嘴一耸肩,不怎么在意地转身回到了脸黑如锅底的李将军身边。
顾枉一路磕磕碰碰地搀扶着楚瑜回到了楼里,他平时根本不需要那些装饰一样的绳子,而今天却是几乎整个人都快吊在了绳子上面,这才连拖带拽地把两个伤号拽进了顶楼。
“楚瑜,楚瑜。”顾枉拽着楚瑜的衣服往屋里的床上走去,楚瑜身上的小伤口没有几个,只有胸口上的那个伤口看着分外骇人。那些挥之不去的黑气就像□□一样,顺着楚瑜的皮肤一点点地蔓延。顾枉喘了口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用手背拍了拍楚瑜的脸,“楚瑜你先别睡,清醒一点,不然待会我叫不醒你了。”
楚瑜眼皮动了动,扒拉开一条缝盯着顾枉。他眼里的血气未散,瞳孔深处的暗红色仍然在翻涌不停,但毕竟是皮糙肉厚的剑灵,血量就是比一般“灵”耐砍得多。楚瑜比刚刚顾枉的状态好多了,他这会儿精神状态还好,也没有疼到想要晕阙的感受。只是多少有些使不上劲来。楚瑜就着顾枉乱摆这个姿势躺在床上,看着跟自己分别了三五年的人儿。说是不想是不可能的,他们上次分别分明连声再见也没有,顾枉就莫名其妙的就不见了大半年,后来才从京城中寄信过来。楚瑜正好又被北方的战局拖住了手脚,没法从千里迢迢的漠北赶到京城,自然也没弄清楚顾枉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你······”楚瑜看着顾枉额角上冒出的冷汗,不由自主地抬起了手,想像以前那样替顾枉抹掉那些他顾不上的细枝末节,想揉揉面前这人的头,问一句你没事吗。但楚瑜在碰到顾枉认真的眼神的时候突然惊觉,顾枉身上那些原来的不耐、乖戾,不知道被什么抹去了,这人漆黑如墨的眼瞳里面只装着楚瑜他一个人。顾枉眼睛里面层层折射出细碎的光芒,一点一点地敲打着楚瑜本来在北边冻得坚如寒冰的内心,看得楚瑜心都快化成水了,简直都快不打算追究顾枉失联了大半年是去搞哪门子的幺蛾子了。
顾枉本来是假装没看到楚瑜眼里的探究和疑惑,后来实在是觉得床上的这位大爷躺着也硬是要给自己加戏,心累得很。于是忍无可忍地一把扯下挂在脑袋后面、原本是用来束发的发带,一把捆在了楚瑜的脑门上。他似乎是想把过去的一起都隔绝在那不到两指宽的发带后,对一切发生在京城的事情秘而不宣。
他不准备把这些告诉楚瑜。
楚瑜嘴角突然撤出一抹笑容,他看不见面前人带着些许的气急败坏的表情,但是这些小动作的熟稔,还是打破了这三年五载的时间沟壑,楚瑜的手如他所愿地触碰到了顾枉的脸颊。
不管怎样,他还是会在我身边的。楚瑜这样想着。
顾枉的手却在楚瑜碰到他的瞬间僵在了半空中,他垂下了本来就单薄的眼睑,半遮半掩得挡住了他眼里零星的委屈,换做几年前的顾枉可能就忍不住一头栽进这人的怀里了。然而他再次睁开眼睛时,顾枉还是回到了幽邃到深不见底的专注,他早已在分别的日子里学会了楚瑜来不及教会他的,压抑住一切感情、用最理智的方式面对一切。
顾枉把手搭在楚瑜从背后一直透到胸口的伤口上,他小心翼翼地引导者那团鸣鸿残留下来的黑气,一点一滴将这些挥之不去的东西往自己的身上转移过去。那些冥顽不灵的戾气在顾枉的不断努力下,慢慢地缠绕上了顾枉的指尖,开始向顾枉身上还没好完全的伤口移去。
楚瑜感受到了顾枉面颊上的肌肉越缩越紧,指尖碰到了顾枉咬紧的牙关与又开始冒出的冷汗,不由得拧紧了眉头,“顾枉?你在干什么。”他心里着急的要紧,反手就是要把捆在眼睛上面的发带挑开,半途中却是被顾枉眼疾手快地截了个正着。
“没事,我就是有点紧张。”顾枉嘴上毫无诚意地敷衍道,反正楚瑜被蒙住了看不见,他连个真诚的表情都欠奉。顾枉就一只手抓住楚瑜的手腕,另一只手加快了牵引的速度,不一会儿那些缠绕在楚瑜身上的黑气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顾枉长呼出一口气,有些精疲力竭地靠在床榻上。然而他就是累到这种地步依旧紧紧拽着楚瑜的手腕,半点放开的意思都没有,“别闹,我累着呢,你先别瞎动好吗大爷。”
“······”躺在床上的大爷不知作何表情,感情原来一直带在身边的小兔崽子不知不觉的升了级,居然学会打京腔问候他大爷了,真是进步可嘉。“顾枉,你真不打算对我坦白些什么吗?”
楚瑜不是没有写信问过,但顾枉一直从未正面好好地回答过。他也并不是非要弄清楚顾枉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只是多年不见的这些变化,到底还是让楚瑜心底隐隐有些不安的。
然而回答楚瑜的只有沉默。
楚瑜笑了笑,顾枉不喜欢说谎。他之前就说过,说谎累的很,但凡有了一个谎言,以后要么就都得千方百计地避开,要么就只能编出更多的谎来圆。所以顾枉不想说的时候永远都是沉默。
楚瑜也没有再开口了,他顺着顾枉的手把人往怀里带了带。顾枉也没有计较楚瑜的趁人之危,难得温顺的被楚瑜拽进了怀里,他偏了偏头看着楚瑜凌厉的侧脸,眼睛一动不动,像个小动物般。
但是楚瑜没看到他怀里的小动物顾枉,他身上的黑气像针线一般,一丝一缕地往这人的胸口钻去,隐隐约约的,好像是一个心脏的形状。
顾枉只是默默忍耐着,一言不发。他突然想到了清醒过来后听到楚瑜所说的第一句话。
“‘灵’是没有心脏的。”
他就这么靠着楚瑜的胸口闭上了眼,昏昏沉沉地在半睡半醒间想着。
那我······算是个什么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