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刀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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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枉脚步没停,他的眉头甚至都没皱一下,然而脸色却是瞬间冷了下来。他一瞬间速度窜了一倍,然而周身冷厉的杀气有如实质的组成了一张网,沉甸甸地压在顾枉身上,让他无处逃避动弹不得,顾枉速度越快,身上细碎却深刻的伤口就越多。顾枉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终于停了下来。
街边走出了一个穿着墨绿色短打的青年,他头发并不长,被一条暗红色的发带束起后只能搭到肩上。这人比顾枉更像一只游魂,皮肤惨白没有温度不说,眼瞳里的色泽也十分的浅,只带着一丝浅绿色的光,让人有些分不清他的视线在往哪边看。这样的人本该给人的感觉会有些懒洋洋的不着调,而这个青年模样的人身上却带着无与伦比的锋利,仿佛是与生俱来。
“你就是他们嘴里的王?”这人并不靠近顾枉,靠着街边的墙,隔着三四尺的距离就这么打量着此时已经颇为狼狈的顾枉,虽然态度看上去不怎么好,嘴里说出的话却称得上彬彬有礼,“不好意思,容我确认一下,你真的是王?你给我的感觉,不像是灵。”
顾枉的瞳孔猛地收缩。
鬼节里的风不太友好,时小时大的。刚刚明明平静下来的空气此时却如同被激怒了般,从无数条街巷深处向顾枉这边卷席来,咆哮着往那穿着墨绿色短打的青年身上撞去。那青年不躲不闪,他微微挑了挑眉,抬起了手。
那指尖带着煞气,然而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文弱书生的手,骨节分明,手腕骨有些突出。他抬手的瞬间,眼里刀光一线,有着无可匹敌的锐利与锋芒,一瞬间似乎天地都为之色变。那嘶吼咆哮的狂风一瞬间被撕成无数缕细小的碎片,发出了惊惧的尖锐的声音。顾枉在一旁冷眼旁观,在风安静下来之后开了口,“鸣鸿。”
“你知道我?”那青年有些惊讶,他抱着胳膊往顾枉跟前走了两步,“小鬼,你看上去不大啊。我不是说你的外表,我感受的到我周围的灵身体的‘厚度’,你也可以理解为能力与真实年龄,你给我的感觉就像一个刚聚形不出一年的娃娃,能力就不用说了,你大概是风吧?我看你好像也就跑的快。”
顾枉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不讲究地往地上一坐,不是很想搭理旁边那个兴致勃勃的话唠。
鸣鸿刀是中州闻名遐迩的十大名刀之一,可能是因为人对它们倾注了太多情感,刀剑要比一般器物更容易拥有自我意志,更容易聚形成灵。尤其是那些有名的兵刃,锻造它们的铸造师在铸造的时候,它们就已经有了自己的灵,因此也有了反噬一说。
刀剑也更容易成为凶灵。
“灵”本来可以说是天地间生出的东西,和人是一样的。然而人类一直觉得自己是“灵”的缔造者,是人赋予了它们生命,于是理所应当的有了奴役与压迫。
这些东西都是我们制造出来的,我们赋予了它们生命,它们怎么可以不敬我们为主呢?
这些制造出来的生命怎么可能拥有自己的意志呢?
它们也配称之为人吗?
当年第一个弑主的就是一个刀灵,弑杀过人的灵的瞳色会变成红色,最开始只是浅红色,如果继续杀人的话,眼瞳的红色会越来越深。
鸣鸿虽然一直被称之为妖刀,他的瞳色却非常浅,不带一丝血红。顾枉估计他被人制造出来后就一直都没有主人,鸣鸿天生煞气太重,基本上无人能压制的住。
······然而这把听起来凶狠极了的刀,他正托着腮蹲在顾枉面前喋喋不休。
“小鬼,那边的动静是你闹出来的吧?我这边跟李家的签了合同的,他现在算我大半个主人,我还得帮他看个几年门,我现在得把你带回去。”鸣鸿一本正经地打量着顾枉,觉得面前顾枉聚形凝成的人形委实嫩了些,虽然个子挺高,但给人的感觉还是那种眉目清秀大男孩,看上去不太稳重,“欸,你说你们闲得无聊搞什么玩意儿,我听姓李的说你们好像在北方弄了个军队?全都是我这样的刀灵剑灵,一水的红眼珠。说什么······什么为了自由与和平?自由是什么玩意,你们是不是嫌中州太小了,想上天?”
这叨逼的青年挠了挠头,十分自然地流露出了困惑不解的表情。他完全摸不清楚现在的灵在想什么,感觉自己可能是已经老到跟不上时代的地步了。
顾枉翻了个白眼,不知道能回答什么。他身上的伤口泛着黑气,鸣鸿天生自带的戾气让这看上去普通的伤口闲的颇为可怖。顾枉身上有十几个这样的或深或浅的伤口,最深的伤口可以看到里面脆弱的骨骼。顾枉尝试着调整体内的生命力,企图让伤口快些修复,可那些微薄的生命力只要触碰到伤口旁的黑气,就像陷入了泥潭,看不出一丝成效,反而让这些伤口血气翻涌。不一会儿顾枉的额角就布满了冷汗,脸色也是越来越苍白。
鸣鸿把顾枉从地上拖起来,往肩上一甩,扛麻袋一样扛着这身高七尺的人,一点不适都没现出来。真没想到这既无熊腰也无虎背,看着甚至还有些像文弱书生的青年竟然是个业务熟练的打手。他眼睛长脑后的看到了顾枉的小动作,凉凉开口,“小鬼听句哥的话,别乱动伤口。你不管不碰伤口,它也就看着可怕,但实际上不怎么疼;你要是动了它,那我也只能疼到让你不敢碰了。”说着他还顺便嘴贱地补了一句,“说起来你可真轻,果然风灵都比我们这些兵刃轻得多。”
“······哦。”顾枉半死不活得趴在鸣鸿身上,不带感情的回应了一声。他把那叠文书拿了出来,瞟了几眼那些之乎者也,自动过滤掉了皇帝对民生的感叹、对大臣的陟罚臧否,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
这皇帝估计是年事已高,在宫中闲出毛病来了,三纸无驴地扯了一堆有的没的,最后假客套地表扬了李将军治军有方,京城的平安他功不可没,然后才露出了狐狸尾巴。
“最近北方战乱频繁,虽然京城这边暂时平安,但那些东西的耳目遍布,绝不能掉以轻心。还望李将军能早日将那些无主的东西早日清理干净,给京城人民一个安宁的生活环境。”
······安宁的生活环境。顾枉瞅着末尾几个意味不明的字眼,心情平静地想,这估计是要对“灵”赶尽杀绝了。
这位皇帝中年上位,平日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后宫也清净的很。说不上有什么太大的志向,平时总算怕麻烦,大事化小,小事拖着,放久了就没有问题了。没有开疆拓土的血性,但这缩头乌龟的性格却也能守一方安全。能把他逼到要动刀的地步,估计是楚瑜在北边的小动作太多了。
哦,这么来说我这被抓回去岂不是在替那姓楚的玩意儿背锅?
看清了真相的顾枉一瞬间不知作何感想,只能由衷地觉得楚瑜委实牛逼坏了,祸水东引不说,还给爷也安了顶帽子。
这锅背着真冤,顾枉轻微扭头撇了一眼胳膊上的伤口,悄咪咪地翻了个白眼,默不作声的在心里把一个叫楚瑜的小人戳了几百个骷髅眼儿。完全忘记了前不久才为了这个混蛋担心,心安理得的给楚瑜记了一笔仇。
七月十五的夜晚经过这一系列的闹剧之后,彻彻底底地进入了后半段。然而这时京郊北边突然出现了一个全身被笼罩在黑色长袍里面的人,骑着一匹同样漆黑的骏马,正风驰电掣般地往京城门口这边来。
京城早已关闭了城门,瞭望台上点着灯,但守夜的人却不是怎么上心,四人一桌地打起了牌,没人往城外边看。这黑漆漆的人和马也没准备劳烦这些大爷开门,那人在离城门不到一里路的地方下了马,他揉了揉马头,顺着马脖子将马头往背离城门的方向一偏,轻轻地拍了拍马,示意让它快点离开。那马也是极通人性的,温驯地在男人的手心里蹭了蹭,顺着那男人所指的方向扭头就走了。
来人很高,身长快接近八尺。那本来看上去破破烂烂的黑袍子,硬是被这个人撑出了有肩有腰、里面装的是个人而不是个杆子的感觉。那人身上带着风尘,脸色也不是很好,唯独那一双眼睛亮得出奇,就算是藏在黑夜中,这样的眼睛也能让人难以忽视。
那是一双带着挥之不散的血色,瞳孔都快基淀成了暗红色的眸子。真是看上一眼就会觉得邪得要命的,煞气、血腥、暴戾……种种负面情绪,似乎都融入到了这浓郁到化不散的红色眼瞳里。然而奇怪的很,拥有这双眼睛的人却给人平和安宁的感觉。
他跟刚才顾枉敲板砖的动作一样,轻扣了城门口的那块写着“皇城”的石碑。这人安静的等候了一会儿,在空气微微有些躁动的时候轻声开了口,“打扰,麻烦你们了。我想问一下你们的王······嗯,是的,就是顾枉。他现在在哪?”这人语调平淡,不带什么起伏,声音听起来却是非常温柔的。他唇角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未散,有些柔软的黑色长发从他的兜帽掉了出来,正搭在这人鬓角边,遮挡住了那双凶得很的眼眸,竟无端得给人一种很温柔的感觉。
周围的风却不敢像在顾枉面前那样肆无忌惮,在黑袍人的附近只是微软的抖动,似乎在焦急地传达着什么,那人却只是平静地听着,最后微微颔首,倒过谢后便径直往城门旁的一处树丛走去。他抬起手腕,指尖在城墙上画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门,大小跟城门旁的偏门大小差不多。这人伸手往画出来的门上不见得用了多少力气的一推,这城墙跟豆腐一样,被捅出了个门。这位不速之客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走进了这座刚被皇上嘉奖过“安宁和平”的皇城中,他身后是树林不着痕迹地往这个洞口挪了挪,挡住了这个天大的入口,黑袍人偏过头,冲着树林点头表示了感谢之后,转身便消失在了这危机四伏的皇城里。
李将军这会儿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歪着脖子,半身不遂地看着坐在地上吊儿郎当的顾枉,冷笑了一声,“顾爷,我还真没想到会是你,这皇城里面可不就数你最机灵、最会做事儿了,这好好的康庄大道你不走,干什么非得走这趟浑水呢?”他靠着椅子,一只手撑着脖子揉了揉,继续嘲讽,“你本是那个人护着的,皇上的文书你也看到了,我也不是非得弄你,你这么多年在楼里大家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相安无事,不好吗?可你非得今个撞我枪口上,你就那么想作死吗”
顾枉调整了一下坐姿,把一只腿支了起来,他头靠在这条腿上,眼睛也懒得睁了,半死不活的想,“鸣鸿的话唠到底是天生的还是跟他主子学的?”
李将军似乎也看出了顾枉的心不在焉,嗤笑一声闭了嘴,他的心里也不是没有火,只是······那人他招惹不起。
天知道一唱戏的角儿怎么认识当今的太子的!真是莫名其妙。李将军越想越生气、越想越窝火,但这太子跟有病一样护着这个灵,连“天下第一楼”都买下了送个这人了,顾枉的地位他确实得掂量掂量。
顾枉抬了头,他自然看出了面前这人的焦灼不安,不由得感到有些好笑,明明被抓捕的人是自己,结果困扰的反而是抓他的人。他突然想到了还在楼里醉生梦死的某人,不由得他不使一把坏了。
“这个东西还给你。”顾枉把袖子里皱巴巴的文书抖了出来,甩到了一边。他就这这个姿势抬头看向李将军,眼睛一弯,说不清的笑意展示在了里面,“大将军似乎忘了件事。”
“贵公子好像还在我这儿落脚来着。”
······李将军终于服气了,感觉面前这人可以称得上是“天下无敌号的不要脸”,他磨了磨牙,声音从牙缝里挤了出来,“他爱死不死,你什么条件,说。”
顾枉眼睛弯的更明显了,他本来眼角是有些上挑的,多少显得有些女气。但这人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狭长而明晰地向下弯去,遮住了这人的矛盾所在,看上去还有些可爱。顾枉就这么不要逼脸地说道,“没事,你就当今天没看见我,你家公子也就只是在外喝多了夜宿一宿未归,都是正常事件,都别多想。”
“放屁,你今天都看到了,这京城是非得闹个鸡犬不宁了,你还叫我装作没看见你?做梦。”李将军估计是料到对方的数路了,十分心平气和地回答了这人不要下限的要求。他手动把歪着的脖子又拨正了些,掀了个天大的白眼,捏着鼻子跟面前这流氓讨价还价,“你就在这儿呆着,鸣鸿看着你,去哪都必须给我打报告,等我收拾完京城里跟你一路的不干不净的东西之后,再放你出去······”
李将军突然间有些说不下去了,顾枉的存在感实在是太高了,无论是他做什么都带着与天俱来的攻击性,哪怕他现在貌似是人畜无害地弯着眼睛笑,李将军身上却莫名升起了一股寒意。
顾枉抬手把鬓边挡着眼睛的头发往旁边拨了拨,他脸上笑意未减,眼中却带上了一丝无端的嘲笑与悲悯。这人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开了口,“大将军,你确定想好了吗?要和你作对的,将会是这座城里面的所有东西呢。”被顾枉刻意放轻的声音环绕在李将军的耳边,跟幽灵一样驱逐不散。
鸣鸿皱了皱眉,没想到自己废的跟柴没什么两样的主人,在自己眼皮底下都能中招。他走到顾枉身后拽住了这人的衣领,丢沙包似的随意往地上一甩,李将军这才晃了晃神,重新清醒了过来。他心烦地摆了摆手,示意鸣鸿先把人关起来。
顾枉有些狼狈地趴在地上,他身上的伤口猛然被黑气撕扯得更深,无时不刻地刺激着他的神经,一阵又一阵的痛楚带来眩晕的感觉,几乎就让他晕阙在了这里。
他总觉得,好像又回到了他小时候,回到了那段不断挣扎却不得逃脱的日子里。
顾枉恍惚间想着,那时候就是楚瑜找到的自己吧?他这次还能捡到我吗?
真是······为什么每次见到他都这么尴尬啊。
先前溜进城的黑袍人走到了顾枉与鸣鸿交手的地方,他蹲了下来,伸手摸了摸地上未干的血迹。有那么一瞬间,他暗红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说不清的煞气,他抬头往血迹延伸的地方看去,脸色不由自主地沉了下来,没有了刚刚的风轻云淡,他低声对着空气问道,“是鸣鸿?我没有想到他也在这座城里面,顾枉他······好的知道了,我去找他。”
黑袍人顺着一路的血迹疾走,他沿路上小心避开了因顾枉而平白多出的一倍的禁卫,最后走到了御林军的军营。他看着顾枉惹出的一片狼藉,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他闭了眼,将自己的精神力散发进入了军营中,一路上循着一切有自我意志的灵的帮助,找到了顾枉所在的那间屋子。
黑袍人没有继续往里探究,他已经感受到了顾枉微弱的生命力,而且这间屋子明显还有另一股凶狠的煞气护着,他没有打算用这点微弱的精神力以卵击石。这人睁开了眼,神色间带着一丝焦灼,然而很快平静了下来。他思索了片刻,抬手放在嘴边,毫不犹豫地咬破了食指的指尖,鲜血顺着伤口流出,逐渐凝聚成了一把剑的形状。黑袍人的眼里血气似乎更明显了一些,眼瞳深处的暗红色翻涌不停,冲破了这人身上温和的表象。
顾枉有所感应地睁开了眼睛,他已经有些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了,额角的冷汗顺着顾枉有些深的眼窝形状流进了他的眼睛。顾枉全身使不上一点力气,就连刚刚一个睁眼的动作都带来一阵又一阵的眩晕感,他只能毫无抵抗的被鸣鸿从地上又扛了起来。鸣鸿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什么,迈开腿就走了出去。
“楚瑜。”顾枉用几不可查的声音开了口,轻轻呢喃着这个名字,他也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只是感觉眼前可能是出现了幻觉,他似乎看到那人,就在眼前。
“这是我的人,麻烦把他给我,鸣鸿。”黑袍人提着剑,站在鸣鸿推开的门前,眼睛里面的血色凝固成了实质的杀气,顺着剑尖,不让分毫得将鸣鸿的路锁死、斩断。
“······楚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