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行了许久，已至御花园中心，大片大片簇拥繁锦的牡丹盛放于眼前。前方传来稀稀的谈笑声，眯眼一看，前方亭内有几抹倩影，便了然，应是几位宫妃。不愿正面，欲转身绕行，不料旁的一丫头拿着什么东西匆匆向前走，撞上了我。东西落在地上，动静也不小，引起了前方人的注意。

    那丫头虽似不识我，看我打扮也是个主子，便一脸惶恐地跪在我前面，连连磕头求饶。前方几人也簇拥着走来，离了一段距离便停下。为首之人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开口对那丫头说：“百香，还不过来？”那丫头小心地抬头看了我一眼，收拾好地上的东西，正想起身。安然姑姑开口道：“放肆，你冲撞了我家娘娘，娘娘没叫你起身，这是要作甚？”

    那人身旁丫头开口：“百香过来自然是我家娘娘的命令，岂容你一介奴婢质疑？”又看了看我，“那位小主，我家娘娘在此，还不快来行礼？”她们都没见过我，不识得我的身份。那人怕我是个贵人，冲撞了我，却又仔细打量我的衣装，素的很，发髻虽然为贵妃髻，首饰却没几个，距离又远，便不怎么看得出来。那人细细想：“似乎宫中位高于我的只有宠极的越妃和掌管后宫的明妃，她也应该不是宫外人士，现在宫中正在选新秀，这应该是新妃嫔吧。”想到这儿，底气又足了些，抬头摆出一副高傲的模样。

    我不禁在心中冷笑，抬眸瞥了她一眼，便见她身躯猛地一抖。也就这点儿胆量啊？正细索做出什么反应，便听安乐开口道：“只怕我家娘娘的礼，你们受不起。”

    “放肆，主子说话，你一介奴婢插什么嘴？掌嘴！”那人呵斥道。她身边一太监走过来。可安乐这丫头一副完全无所畏惧的样子，是笃定我会给她撑腰吧？呵，个个儿都是人精。

    “慢着，”我终于开口，那太监扬起的手落也不是，收也不是，“本宫的婢女，何时轮到你教训了？还有，方才你这话，是说你身边那奴婢是跟本宫一样的主子么？本宫怎么不知帝子提了一个奴婢跟本宫位居一等了？”那人一愣，似乎没料到我会在她面前自称本宫，又来不及细思，便见我转身询问元杞：“这是何人？”那人想我是不知她身份，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主儿，才如此放肆，便又直了直腰板。

    “回娘娘的话，这是昭仪王氏。”元杞恭敬答道。“听到没有，”那人身边的丫头又开始嚣张，“这位可是昭仪娘娘，还不过来行礼！”

    我斜眸看了王昭仪的衣裳，艳花盛艳，挪步走向一边，柔荑抚着一旁的艳花杆枝。“哦？本宫怎么不知，本宫堂堂一贵妃，”利落扯下一朵抚弄，“需要跟一个昭仪请安了？”

    话语一出，众人反应皆不同。身后三人高高昂起头，一脸“不知好歹的真眼瞎”望着对面的人。王昭仪微微怔了一下，迅速恢复了神色，说：“本宫怎么不知道宫中还有一贵妃？”她旁边的丫头这会儿倒是一脸惨白，回：“娘娘，这深宫中未央宫长生殿确实住着一位贵妃，三年前入的宫，娘娘您一年前入宫，她不经常走动，娘娘自然是没见过。”

    这句话虽然是在陈述事实，可也在暗示着什么。果然，王昭仪冷笑一声：“不过区区一个贵妃，多年不受宠无子嗣，与冷宫妃并无二般，你凭什么跟本宫叫嚣？”

    我黑线。恃宠而骄，大概就是说的此类人罢。此等小宠便把人塑造成这样，我开始担心和那位宠极的越妃相处。若是她娇气数倍，恐怕我会忍不住一剖尸刀捅死她。

    “区区一个贵妃，也怕是比你这个昭仪高了数级。既然昭仪这么在理，就随本宫区帝子那儿问问。本宫几年未出宫，以下犯上竟成了规矩。本宫倒是想知道这规矩是帝子与众臣商议而定，还是现掌管六宫之人教给你的。”我使了个眼色让元杞带走她。

    “且慢！”旁的阴影处走出一人，相貌并非出众，虽仪态翩翩，却没有皇后那种大气雍容。这便是多年掌管六宫的明妃了。早知旁的有人挺热闹，本想乍一乍，没想到真是她。听到要到帝子与众臣处，免不了治她一个管教不好之罪，而这掌管六宫之权，也便会受那越妃的威胁了。

    “给贵妃请安。”她可能见我先前这么咬规矩，便老实地给我行了个大礼。

    “起来吧。”我淡淡地回了一句。

    这位典范被旁婢缓缓扶起，又欠了欠身：“是臣妾管教不严，才留了昭仪妹妹冲撞了贵妃姐姐，还望姐姐恕罪。”

    这声“姐姐”听得我是真真得不爽。

    “无妨，往后明妃多加管教才是，”我垂眸，“不过明妃怕是唤错了，本宫在家中最小，娘亲近年也未给本宫添个弟弟妹妹，本宫才出宫，你我之间也没有半点儿姐妹情分，这声‘姐姐’本宫实在担不起，明妃还是唤本宫尊号罢。”

    这话虽云淡风轻，却说得那明妃脸白了白。

    “是，”果真是后宫虽不受宠却长年不倒的典范，礼做得滴水不漏，言行也转换得相当快。“昭仪王氏，恃宠而骄，冲撞贵妃，胆大妄为，念贵妃娘娘礼佛之人心善，不多加怪罪，罚月俸三月。”

    这“礼佛之人”帽子扣下来，自然不敢多加严惩，怕是这个昭仪是明妃的人，反应倒挺快，保了下来。

    典范说完还转回俯了俯身：“贵妃娘娘，臣妾处理得您可满意？”

    终归是头天，来日方长，此时不宜撕破脸，想着先寻到越妃为首要，便不作声，点了点头，望别处张望，似乎在等着什么。

    典范舒了口气，正要喊散，便听一旁有人咯咯笑了起来，侧身一瞥，是个上等美丕，妖娆却不失大气。

    我垂下眸，暗笑，果真来了，越妃。

    明妃眸里阴暗不定，王昭仪瞳孔紧了紧，其余宫妃低着头，看不出表情，柔荑却将捻帕拧得死死的。这些细微的变化自然逃不过一个首席女法医的眼睛。我哭笑不得，这还是一个强大的队友。

    “给贵妃娘娘请安，贵妃娘娘万福金安。”是个懂礼数之人，不知是真懂，还是看到了方才那一出戏。

    “不必多礼。”我抬手虚扶一把。

    那些个儿人行了礼后，明妃一脸亲和地拉着越妃的手：“兰娣，帝子不是授你免行礼请安之权了么？”

    我眉一挑，原来已到此等程度，又迅速反应过来。典范这样说无非是让我知道兰氏有多受宠，利用我的醋性及地位去打压兰氏。这一来，兰氏可以吃些苦头，这二来，帝子可能会因此而惩我。当真是下得一手好棋，一箭双雕啊。

    兰氏也是个聪明人，不着痕迹地挣脱明妃的手，咯咯地笑着：“明妃许是记错了。帝子免的是对当时在场女眷的礼，虽然各位姐妹都在，却不含贵妃娘娘。臣妾位居娘娘之下，以下尊上的规矩还是懂得。”

    明妃笑着的脸僵了僵，却也扯了扯嘴角：“兰娣当真是大气风度，姊姊好生佩服。若是后宫之人都同你这般懂礼数，也省了本宫许多琐事。”又转向我，欠了欠身：“贵妃娘娘才出宫，应该好好儿转转，宫里美景不少，想必娘娘都已经生疏了。臣妾还有事处理，便不打扰娘娘了，改日登门拜访。臣妾告退。”

    “不送。”终于送走了这浩人，如今只剩下我与兰氏。我细细地打量眼前的这一可人儿，医学者的眼力让我获得了不少信息。

    身子娇弱，盈盈飘飘，手上有抚琴时落下的薄茧，却保养得甚好。典型的大家闺秀，当真是右相嫡长女宠女。

    “顾姊，别来无恙啊。”越妃盈盈笑言。见我并未有那种亲切度，不由得疑惑：“顾姊是忘了鸢儿了吗？”

    安然姑姑在旁笑着解释：“越妃娘娘，我家娘娘幼时生了一场大病，病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越妃大惊，执起我的手：“什么？顾姊怎会无来由得生病？可严重？可有落下什么病根？现下身子可好？”

    见其是真心关怀我，便拍拍她的手：“许是幼时身子较弱，跟着兄长习了武之后，便强了不少。”习武是我扯的，他们自然不知道，见安然姑姑惊诧模样，又添了句儿，“这武可是我偷偷学的，你们可别漏了嘴儿，否则兄长又该责我了。”

    兰氏咯咯笑道：“如今顾姊是堂堂贵妃，将军如何能欺你？”

    “顾家嫡长女又怎样？贵妃又怎样？我始终是兄长的妹妹，千载不变，万年不改。”我淡淡一笑，回道。

    兰氏的眼神越发柔和，却似乎夹杂着一些小忧愁：“顾姊说的是，是鸢儿拘规了。”

    我未接话，相视一笑，觉得甚投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