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重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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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日已然西沉,山中的夜色静若幽兰。天空似铺陈开一袭墨灰云锦,暖风拂过山间奇花,花蕊如点点繁星,闪闪烁烁飘散在空中,映出一幅华丽的珠绣画卷。
偶有几只萤火虫将花蕊当成了同类,扑闪着翅膀飞过去,一把抱住,便汇出一只更亮的小莹灯。
景凤栖任齐桑托抱着自己,半张脸闷在他肩头,露出清明的双目,好奇地望着这宛如童话般的夜间山林。
一只萤火虫抱着花蕊落在他鼻头,他微眯着眼,抬手屈指轻轻弹了一下它的小屁股。
看着萤火虫慌乱地扑棱着小翅膀,扔了花蕊球球,晕眩地划着圈飞远的笨拙模样,景凤栖闷声偷笑。
突然,齐桑停下脚步,景凤栖疑惑地回头望去,面上笑意渐消,他们的前方,荧光漫天的天地间,突兀地立着一座孤冢。
荧光映照下,墓碑上的大字清晰可见,齐桑之母沈氏之墓。
景凤栖抬眼看着齐桑的侧脸,轻轻拍拍他的肩背,示意对方将自己放下。
齐桑之母沈沐清是景凤栖看文时最钦佩的女子,侠肝义胆,仗剑江湖,是将“侠”之一字,贯彻终身的女中豪杰。
可她终究逃不过一个情字,快意恩仇的江湖女子,入了勾心斗角的深院高墙。本愿故剑情深,一生一世一双人,却终归是浪子薄情,芳心错许,负了满心真情意,误了豆蔻好年华。
齐桑静立半晌,方牵起景凤栖的手,缓步走到墓前,而后松开手,径自跪下。
景凤栖也跟着跪下,静静地侧头看着跪在身边的齐桑。
“娘,这是凤栖,您的儿媳妇。”
“女婿……”景凤栖在心中偷偷纠正着措辞,嘴上却未说什么,只是应声学着齐桑方才的样子磕了三个头,轻唤了一声:“娘。”
齐桑扶着景凤栖站起身,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墓碑,取下腰间的白玉小虎,掌在手中轻轻抚摸着:“这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其他的,都已葬于火海……”
“火海?”景凤栖疑惑地看向齐桑。
齐桑面上依旧平静如水,语气了无波澜,只是握着玉虎的手止不住微微颤抖:“是,他们说,娘烧了出嫁前的闺房,纵火自焚……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未见到……”
“纵火自焚?这怎么可能呢?”景凤栖觉得他所熟知的事情似乎都脱离了它们本该有的轨迹。
从他穿越成雪莺公主那一刻开始,这个世界所发生的一切都那么陌生,与他从书中所知截然不同。
据书中所述,齐母是被范氏所害,而后,在沈醉山庄的施压下,齐渊侯不得不亲手处决了范氏。
成亲之日他便心生疑惑,明明应死于十年前的女人,竟一直好好地活着。
曾想过调查齐母死因,但身在齐府,他不能光明正大地询问齐府隐秘。且他一个无权无势的挂牌公主,压根没有打听情报的眼线。
如今方知,齐母竟然是自焚而亡!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沈沐清性情豁达,是位心怀天下的巾帼英雄,怎会为情伤自焚?
何况听齐桑所述,她“自焚”前应是已带着儿子回了娘家,既有这慧剑斩情丝的魄力,又为何会如此看不开?
“凤栖……”齐桑偏过头,深深地望着景凤栖,“你不信?”
“废话!当然不信啦!”景凤栖覆上齐桑颤抖的手,回望他的眼睛,“我虽未见过母亲,但母亲的事迹也有所耳闻。如母亲这般豪情意气更胜男儿的奇女子,可能为武林公正而牺牲自己,因行侠仗义而身先士卒,为家国天下而马革裹尸,却独独不会为儿女情长自绝性命。”
话音刚落,齐桑猛地扯过景凤栖的身体,将他紧紧揉进怀中:“凤栖,娘一定很喜欢你。”
景凤栖伸出手,回抱住齐桑,笑道:“嘿嘿,那当然,想当年,我可是孤儿院出了名的妇女之友,妈妈桑收割机!”
“哦?”齐桑的声音炸响耳畔,完了完了完了,露馅了,景凤栖恨不得拍死自己。
齐桑松开景凤栖,眯着双眸后退两步,抱臂望着他,微扬起下巴:“当年?孤儿院?”
景凤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我擦咧,这捉奸在床的既视感是什么鬼啊?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他知道,但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难道告诉齐桑,你们其实只是一本书里的角色,你们所生存的世界,其实只存在于作者的臆想中?
这也太残忍了!
况且,如此说,齐桑会信吗?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这个世界太过真实,他在这里有了亲人,有了家,有了想要相守一生的伴侣,在他心中,这绝对不是一个虚拟的世界。
这个世界有它自己的运行轨迹,无论它是凭何存在的,即使真的只是一本书,那么,他也愿意永远活在书中,活在人们口口相传的故事里。
对于他来说,这里的一切才是真实的,他愣愣地伸手戳了戳齐桑的脸颊,这个人就在他眼前,是真实存在的,他身上的温度让人心安。
看着景凤栖闭口不言的样子,齐桑的眼神渐渐漠然。
就如那日同师父所说一般,他不在意景凤栖是谁,从何而来,他愿意相信这个与他日日厮守的人,但是,他仍然希望,对方能与自己坦诚相待。
“不想说算了,走吧。”齐桑不愿再看对方纠结的神情,他相信对方并非有意欺瞒,心口却仍觉憋闷。
“我不是雪莺公主!”看到齐桑眼里暗含的失落,景凤栖心中一阵慌乱,一把拉住齐桑的衣角,脱口而出。
爱咋地咋地吧,他豁出去了!
齐桑眼中漾出笑意,却不出声回应,只是收回脚步,背对景凤栖静静地站着。
景凤栖伸长脖子想看看齐桑的表情,却依旧只有一个背影,看不出喜怒。
算了,开头已起,故事总是要有个结尾的。
景凤栖张张嘴,话未出口,“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
……
感受到身后人扯着自己的衣角应是在擦鼻子,齐桑无奈地叹口气,转身一把抄起作恶的人往回走,咬牙说道:“边走边说。”
夜深了,山中湿冷,齐桑是练武之人,体温偏高,景凤栖在他胸口舒服地蹭蹭,蔫坏地微仰起头,用牙齿刮擦一下微突的小点,感受到对方身体僵硬了一瞬,面上努力憋着笑,肚子却止不住颤抖。
突然天旋地转,景凤栖被齐桑甩到肩上扛着,屁股遭殃,被啪啪啪打了三巴掌。
景凤栖胡乱瞪着腿,又一巴掌拍下来。
“再乱动,脱裤子。”
这种话,他如何说得如此气定神闲?景凤栖蹬腿蹬得更凶了,红着脸嚷嚷着:“你特么太禽兽了!你把纯情小桑桑还给我!”
齐桑冷哼一声,将人重新打横抱着,挑眉笑道:“禽兽?”
我靠,这危险的野兽气息是怎么回事?他是穿进什么霸道总裁叛逆小娇妻的剧情了么?
“呵呵呵呵……齐桑……”这气氛太危险,他得把对方拉入正轨,他讨好地傻笑几声,又微蹙着眉,正正神色,用略带叹息的语气低低的唤着对方的名字,妥妥的精分现场。
怀中人突然正经起来,齐桑不知他又要做什么,低头疑惑地望着他:“嗯?”
近在咫尺的俊容,看多少次都不会腻。
景凤栖轻笑一声,抬头,贴上对方的唇瓣,一触即离,眼底晕染开动人的笑意,嘴角显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你好,我叫景凤栖。”
齐桑痴痴地望着景凤栖的眼睛,明明近在怀中,他却觉得此刻,他的凤栖似乎离他很遥远,倒映在他眸中的自己的影子,也变得不那么真切。
他不自觉地收紧双手,生怕一不小心,这人便从怀中消失了。
景凤栖的声音复又响起,在静谧的山夜,伴随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温软动听。
“我是来自未来的人,千万年以后很遥远的未来……”
景凤栖的声音轻轻的,却很清晰,不急不缓,娓娓动听。他诉说着自己的来历,好似在讲述一个悠久古老的故事。
他隐瞒了自己书穿的事实,他告诉齐桑,自己是来自几千年后的世界,那个世界有很多这里没有的东西。
“你最爱的食物是……榴莲?”
听到榴莲二字,景凤栖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对对对,那可是世间极致美味!抱一抱,浑身苏爽,闻一闻,淡雅芬芳,尝一尝,香甜可口,绝对让你飘飘欲仙,回味无穷!”
齐桑凑到景凤栖耳边,深深吸气,闻着他身上的味道,眼神暗了暗,轻笑一声道:“为何我觉得,你在形容你自己?”
景凤栖一巴掌推开对方的大脑袋,怒道:“我靠!你居然敢说老子长得像个榴莲?”
齐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