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国179年，又一场雪纷纷落下，冰凝结了窗，雪覆盖了土，几个宫里的新人穿着大红色的衣服献舞，向来清净的福寿宫里，正进行着为小王爷七岁生辰的贺寿礼，荣妃一跃而上坐在了皇上的左边，高位而席的太后看着被嬷嬷带出里屋的景祁，张口说道：“平日里也不见你多来看看他。”

    这个“你”自然指的是荣贵妃，贵妃收敛嘴角的笑，一下子露出了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臣妾愚钝，自然…自然没有太后教养孩子那般…”

    “够了，若是真想自己管教，哀家还真轮不到。”太后坐在皇帝的旁边，品了口茶后看向贵妃的眼不再那般冷冽，这时在外奔跑的小王爷被两位哥哥带了进来。

    “参见父皇、太后、荣妃娘娘。”

    “父皇~”

    “这种日子里便不需要这等虚礼了，你们几个也许就没见了，尽兴便可。”皇帝看着自己最小的儿子，景祁的脸因为奔跑变得红扑扑的，便将大手按在他头上揉了揉。七岁是该收敛本性被拉去填鸭式教育了。于是皇上看向太后，太后身边的顾嬷嬷顺势说道：“太后娘娘吩咐奴婢找个好的太傅，可惜老奴怎找得着朝堂里的人呢。”太后并非皇上生母，可顾嬷嬷是皇帝的乳母，这么一说，即撇清了太后和前朝的关系，有加了几分求情的意思。皇帝想了想，想起了一个被自己遗忘很久的人，他曾经作为白显的谋士在边疆守了三年，有资历在文采上又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在朝堂的地位不高不低，是最好的候选人。

    “明日起，景祁便跟着崇儿去国子监那儿坐读吧。”皇上这么说后，荣妃的嘴角露出了胜利的微笑，她的眼睛扫过下坐忍气吞声的嫔妃，将目光停留在这阵子在背后“像跳蚤一样跳得轻快”的戚贵人。

    【别以为有三皇子撑腰，就能在本宫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血红色的唇微启，远处的戚贵人只能低下头逃避那双眼睛。坐在皇上身边的太后叹了口气，最终只是摆了摆手劝阻了顾嬷嬷。那双灰色的眼睛中就像在说：罢了罢了，只要不太过分，就算了。

    去国子监需要早起。

    陪哥哥们读书很烦。

    那堆书本都看不懂。

    ……

    像一匹草原野马一样的小王爷受不住国子监的气氛，耐不住寂寞后闹了一场，于是梅花园被搅得乱七八糟，单薄的花瓣垂在雪上，脚印被落雪掩埋，一个个灰黑的印记划过冰通向皇室的马场，那里草坪上铺着一层颗粒状的雪子与绵白糖似的雪层。

    小王爷要是早点知道闹一闹的结果就是躲进小黑屋避难的话，他肯定不会闹。迷迷糊糊地划过冰后到达的小黑屋应该和皇家的马场比较近，因此一股马的味道伴随着干草的气息钻进了迟钝的小黑屋里，蹲在小黑屋里的小王子耳朵贴着门缝，唯一的光源就是自己用手指撑出来门缝，小王爷看了又看才发现四处没有捉他的宫人后才探出头来。正巧一抹雪从屋檐上滑了下来，掉到了小王爷头上。

    “你在这里干什么？”

    “哇啊！”小王爷才刚探出头来，就被门侧牵着马的小女孩吓了一跳，吓得小王爷一屁股坐在了干草堆上，这下可出大丑了，抹干净头发丝、眉毛上、眼睛里的雪，眼前的马还喘着粗气，热乎乎的气息喷在小王爷的脸上，第一次与马这么近距离的小王爷被吓哭了。

    “哇啊啊啊啊啊啊母妃……”站在对面的女孩也被吓了一跳，她拿出手绢递给小王爷，却看见一下子就湿透了的手绢，那沾了泪的地方已经因为过低的温度变得僵硬。看来手绢是要不回来了…女娃这么想着，小手一撑上了马，比人高了太多的马顺势飞奔了起来，也不知怎么着，小王爷感觉自己被拎了起来，在风中顺着寒风腾空的感觉是奇妙的，他感觉自己的后领被拎起，冷风从衣领那儿灌进了里衣，可景祁却觉得好玩，他感受到脚触上较高的马草，坚硬的雪子扫过他的脚底板，“咯哒咯哒”和马蹄声一样地响。

    他们从马场骑着马驶向中宫，一路上草坪慢慢渐变成为砖与鲜花。在半路上，小王爷也止住了哭泣，他觉得很有趣，马很有趣，女孩也很有趣，就连脚下的每天都踩着的砖都变得有趣了。

    “啊哈哈哈哈，再快点！再快点！”女孩听到刚刚还哭泣的人突然笑了出来，也停了下来，她正眼看向因为自己停下动作而落到地上的男孩，他的鼻子上还挂着鼻涕，眼角是泪痕，眼睫毛上还有未干的泪水，可他却笑着，或许是刚刚还保持着笑，可现在已经恢复了那副傻子的样子，要不上他身上不同寻常的袍子布料与衣服款式，她也不会管他。

    “咳！我可是景国七……”

    “喂！你别走啊！”刚把景祁放下来，姑娘就立刻骑上马，绿色的眼睛如同碧玉扫过他那双带着紧张的眼，扭头不见了，马跑得飞快，掀起宫人们未打扫干净的砖上的尘土，迷了小王爷的眼。

    “吾还没说完呢……”小王爷伸着手，嘟了嘟嘴，略有些不满。

    待得这场雪落幕，鲜红色的深宫又因小皇子的突然回归变得与之前一般平静。该罚的人受罚，一轮惩戒后，小皇子被以“避暑宫离国子监近一点，不必太过早起了”为理由，乘着黄金、玉石、铢红点缀的马车带着侍女们去了避暑宫。

    到了避暑宫的殿里，小王爷像是真正解放了一样，四处逛，吓跑了宫里放养的异鸟珍兽，将整个避暑宫搅得天翻地覆，侍女们整理着宫殿，因为人手不够，不得不任着管理避暑宫的太监随意调动。

    玩了一天，小王爷自然乏了，还不到平日里该睡觉的时间就景祁躺在床上，床旁边的阴影处从小一直伴随他到大的暗卫尥，正帮他削着苹果。

    “这种事让侍女来做不就好了。”因为能去国子监读书，而搬出太后的福寿宫，暂住于皇家避暑庄园一角的景祁看着一本正经给自己削苹果的暗卫。

    “回殿下，信不过。”尥把苹果递给景祁，随后融在阴影里。

    “吾倒觉得他们不会出手啊，这里太偏了，而且比起二哥吾应该对他们没有什么威胁吧…”苹果在烛光的照应下表面镀上了昏黄，小王爷迟迟难以下口，许是避暑宫太过于清净了，尥站在旁边用银针试宫女刚端过来的洗脸水，确保无害后才用毛巾沾了水，而后递给小王爷。

    “不用这么小心吧…”

    “…殿下还是小心为妙。”四下无人，只有门外的宫女还在，尥只能压低了声音说话。

    “斗胆问殿下，今日殿下兵荒马乱地去哪儿了？”尥及时地转移话题，果不其然小王爷的兴致立刻来了，眼里都发出了光。

    “吾看到了很厉害的女子！比吾要矮一些，她在那边的马场骑着马正好和吾碰面，那马和吾跑得一般快，她追了吾好久！”小王爷自然不会把实情包括自己被吓哭的事情说出去。心腹尥自然不会全信，他思揣了一下，并未想起皇家马场附近是否居住着会骑马的郡主，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对劲。

    “殿下，是什么样的…”尥刚说了一般，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他立刻停了声音，藏进阴影里。

    “殿下！”门外的大太监步履匆匆、气喘吁吁地似是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的。

    “进来吧。”景祁整了整衣服，外面的侍女才推开门。

    “夏公公？”夏公公是皇上身边总管太监之下资质最老的太监，自然地位高，有得太后暗中扶持，在宫中的势力与总管太监平起平坐。景祁忙让侍女为他倒水。

    “殿下，好事来了。”

    “哦？什么好事？”不用去读那些老旧的书了么？

    “皇上赐给您一婢女，北国血统，您这儿是独一份呢，前一阵子殿下还破格让您去国子监，这不表示皇上对殿下的看重么。”夏公公的声音尖尖的，但话的骨子里平平淡淡的，笑意也想一层颜料抹在眼珠子外边。

    “自然…谢谢公公了，不早了，公公早点回去休息吧。”本想叫夏公公说点太后、母妃的事，可景祁哪看不出眼前人的虚假，罢了罢了。

    “谢殿下垂怜，那老奴我便告退了…”夏公公身边的小徒弟关上了门，室内一下子空旷了很多，夜深了屋子里愈发冷清，即便暖炉烧着也无济于事。尥不再走到景祁旁边，没来得及吃的苹果表面泛黄变软。景祁咬了一口，整个儿的吐掉了。

    宫里，多得是见风使舵的宫人，离开后宫的景祁一开始以为自己自由了，可那算得上自由呢…依旧是被锁着的。除了守门的宫女冉冉和不知道躲到那里去的木头尥之外，没人能信，刚给公公倒水的宫女是母妃的，没办法完全信，再底一层烧炭的小太监没什么底细更不能信。

    躺回床上盖好被子，精致的被子上被绣娘绣上了麒麟白只，灵动的绿色丝线勾着银色的真丝，让景祁又想起了马场附近发生的事，那比起宫中争奇斗艳的俏美女人们，那小姑娘肯定算不上好看，但别致的是她有一双绿眼睛，那抹绿色在冬天就是帷幔的翠绿，在春天就是青草地的浅绿，在夏天就是遮蔽毒阳的翠绿，在秋天就是秋宴上太后赏赐人的锦盒里最夺目的绿宝石。今日匆忙，景祁竟除了对那双绿眼睛留了印象之外，忘记了那姑娘的面貌，只知道她马术极好、唇薄。

    “哎…睡了睡了”景祁翻了个身，把手肘靠在眼睛上，心想如若老太监口中的“女婢”便是那个姑娘该多好。接着他想着那双绿眼睛陷入了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