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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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入目得便是那张严肃的脸。
“哥哥。”
玲珑揉了揉眼睛,她看到白霍带着奶白色的汤勺坐在她的床头,在他旁边的还有一脸担心的白显。
“先洗漱吧。”/“玲珑你听爹爹说。”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而后十分有默契地相视,此时在一阵静默的尴尬中,玲珑捞起了被两人垫在粥下面的衣服,她自然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也知道接下来要过什么日子。拿着衣服进了里间,早在门外等候的嬷嬷便走了进来笑着将白家唯二的男人推了出去。
浅粉的胭脂,高高竖起的黑发用一根银色的发簪固定,渐粉色的棉鞋,鞋底还是从军队里拜托老匠人弄来的防滑鞋底,淡粉色的衣服上白色的丝线勾勒出荷花的轮廓,苏绣的衣领染上桂花的香味,几滴精油被嬷嬷涂在手上,往那张小脸上抹去。
“忍着点吧,快了快了。”门外传来女官的劝阻,门内被折腾的人心倒是没急,门外却急不可耐了。于是坐在椅子上的人终于睁开眼来,翠绿色如同猫眼石一般的异域风情伴随着浅淡的桂花香,使得整片空间染上了交融混合和谐的色彩。淡粉的裙子还加了一份神秘在那里头,等她起身,少女白皙的脖颈从黑发延伸入领子单薄的阴影里,美好的曲线被纯黑色的大衣包裹住,不露一点姿色,等这些做好,门才被打开,寒气顺着闯入居室的两人慢慢涌进来,与淡淡的胭脂、桂花还有少女的体香交融在一起。
“父亲,哥哥。”少女的声音柔中带着坚毅的倔强,似乎是沙漠中的草,亦或者乌云天上的月。白霍将粥端到玲珑面前,又把那奶白色的小勺递过去,而后看着妹妹笑着吃自己做的东西。不过几分钟后宫里头来的人就会把眼前的美好接进红色的高墙里头,非诏不得相见。
“若我回不来了,也别太过想念我。只要念着我的好就行。”将干干净净的小碗放到桌子上后,玲珑被白显的大手托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很高,似乎到达了爹爹的高度,又觉得自己很矮,她哥哥的手已经能触碰到她的腰侧了。
“玲珑,你在那里必须学会处事待人,父亲在宫中没有门路,你进去之后也无所依靠,想来皇上…也不会亏待你,别人的事不要多嘴…若是想我们了便寄封书信回来吧。”白显的话刚落音,外边管事的声音伴随着匆匆脚步声传进了三人的耳朵里。
“白将军,时辰到了。老奴来接小姐了。”来的嬷嬷一走进门,便行礼,行礼后打量起玲珑的脸来。
“那玲珑就拜托嬷嬷了。”
“白将军真是高看老奴,小姐这般别致,能由老奴引进去还是老奴运气好啊!哎哟,老奴啊真是废舌的人,这时辰都快到了。”说罢,嬷嬷便走上前牵过玲珑的手,将人护在一旁。
“嬷嬷…”
“将军放心,上面的人啊这都打点好了。”
“那…劳烦嬷嬷了。”白显收回手,咬紧了牙关,那双粗糙的带着老茧的手攥得紧紧的,他一边跟在孩子后面,一面牵着白霍,一直走向门外。
天又要变青了,过不久又会有一场雪带着坚硬的雪子淹没马蹄留下的印子,然后一寸一寸地下在等待着的人的发间、领子里、心口上…
马儿抬了下前蹄,那个玉琢的孩子最后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站在门外的人,几个嬷嬷、管事、哥哥还有父亲…昨夜的白雪堆在墙角,遮住了褪掉的墙漆,几个嬷嬷的哭声像是夜莺的歌儿,管事拿起帕子遮住了眼前的皱纹,他的嘴角分明是笑着的,可却有几滴晶莹的东西闪着光埋进胡子里。白霍的眼神像极了他看小龙时候的样子…别逞强啊,哥哥,明明…明明都快要哭出来了…
白显听别人说他变了,变得不像个将军,他变得开朗而市井,不讲究功利因而闲静,和孩子在一起的时候比孩子还要孩子气,好似鲜血沾身的事情从未发生在他的身上,从未停驻与他的岁月里。可白显觉得自己没有变,一样地看着挚爱离去时孤独无助,一样地只能将那些人的面庞记在心里,一样像个被人掌控者生死的傻瓜。他低下头看着雪白的地,忽然间想到了什么。
“陈嬷嬷,玲珑夏天喜欢穿的那双小鞋是不是没带去?”
“啊…好像是的!”
“快去拿!”嬷嬷还未从悲伤中走出来,一下子愣在了那里,白显只好奔向左边的厢房,推开门后直奔衣柜,玛瑙点缀的小鞋果然在那儿。抄起鞋子,他又立刻跑回大门。
“玲珑!玲珑…玲珑…”那辆远去的马车,还未消失在视野里,可惜大小已经与手上的小鞋一致了。越来越远的小车变作了一双双藏起来的小鞋,从五岁一直到三岁,雪簌簌地下着,透进骨子里、噬着心扉,以致不露半分残忍在表面。最后那一个点被远处的宫墙遮住,一柄刃面利可削铁如泥的刀,狠狠地钝入白显的心口,绞着血肉、啃咬神经。
白显觉得自己没变,怎么可能变了呢…他看向手上的小鞋,一滴不知名的东西滴在玛瑙上,滑进了雪里。他好像感觉到了白霍抱住了自己的腿,好像又没有。等他看向那从嬷嬷来之后就不再说话的孩子时,白霍张了张嘴。
“爹爹等有一天,我成为了大将军,就立刻把玲珑带回来。”白霍的眼里有着那年秋试时白显眼中的坚毅与锐气。
“好…”从因寒风洗礼而颤抖着嘴唇轻轻吐出那个极为沉重的字,在他人眼里那抹坚毅与锐气是当年白显的影子。
滚滚车轮从坍圮的城墙驶过熟悉的马场,但深红色的星星点点出现在眼前的时候,玲珑的头已经看向了马车下的草根,雪下的一切都素裹着,就连地面上凹凸不平的石块都被冰层填埋变得光滑,白色的雪掩埋了冷宫与中宫的差别,遮盖了权势引导下扭曲的利益,在那一层白下又有多少漆黑的蠕虫暗自翻动……
车子很快驶过马场,玲珑看到正在马场上奔跑的“正月”,枣红色的小马看到主人立刻顺着围栏跑过来,守马人立刻赶了过来,把它牵了回去。自从在边境的马场选中这匹马后,玲珑就带着它来到了将军府附近的皇家马场,那一日她还在这里看到了偷偷潜入藏在谷仓里的小孩子,虽然从他的衣服衣服上看,那并非寻常人家的孩子,可是未免太傻气了……
玲珑想得出神,不知什么时候进了深宫的范围,赶车人交了牌子也不知道了。陪在她旁边的嬷嬷剥着一个核桃,给玲珑递上。
“谢谢嬷嬷。”核桃肉白硬,外面棕黑色的薄皮被处理得干干净净看上去就像个月亮。
“小姐您要是在宫里发达了,千万别忘记老奴就好。”手上的核桃差点落地,幸而玲珑握紧了它,再次张开手时,她觉得这核桃漆黑不堪,连带着自己的手都染上了扫把灰似得。
“自然…”她捏了捏核桃,发现无论如何都无法捏碎,最终也是放弃了。车轮顺着中宫花朵迎着的方向,缓缓向前。玲珑还未见过冬天的牡丹,据说是用烧煤时候的热气熏着的,再撒上春天收集的露水,掩去煤渣味。扎着口的香囊袋埋在泥土下,轻轻翻弄花香就随着干花折断的声音绽放出来。避暑宫此时冷得可以,若不是刚出生就被分封为王爷的小皇子为此处添了点生气。
玲珑下了马车,走在前面的嬷嬷似乎因为她的沉默有些许不满,但好歹没表现出来,接着她被领到了一个穿着黑色打袍的公公面前,嬷嬷贴着他的耳朵说了点什么,公公的眼睛上下打量玲珑,从头到脚一丝不漏,随后回了嬷嬷几句。
“小姐就随着本公公进去吧,可要时刻记得主子是谁。”公公的眼神向下扫,正好和玲珑对上。
“是。”玲珑听自己淡淡地回了一句,而后继续跟着向前走。此时,眼前出现了成串的红灯笼,那是封遗下的人间天地。
门上雕着不知名的眷鸟,高高挂起的牌匾被寒风咬下一掊土,不知是哪位宫女的泪滑过她的脸颊,宫人们静默着,立于风雪之中。
“嘎吱。”
刻着眷鸟的门打开了,一双灰调银丝勾勒的鞋一尘不染地出现在面前,布料与鞋底连结的细缝未沾染半点寒气,半颗松子仁凭借着琥珀色的糖浆黏在里面。渐紫长袍露出微微一角,外面裹体避寒的雪白长袍冒着热气,深处的水珠粘连在顺滑的毛领里。这是一股香味带着温润草根的气息飘了过来,那人站立于高台之上,正欲将肉身踏入尘土时,那双嵌着碎珠的鞋停住了。
“殿下,这是皇上赐的婢女。”
“......”那人迟迟不做声,当站在一旁的公公有些染寒发抖时,那声音才带着香气袭来。
“起来。”玲珑的裙摆早已被雪水弄湿,此刻站起来的动作又干脆利落,带起了四周的雪块,又引动了几滴水珠,不知为何,她竟觉得那声音熟悉却又带着一丝陌生的逞能。她抬头,那黑发的少年蹙着锋锐的眉,抿着唇两腮通红,那双眼在玲珑脸上扫来扫去,对上眼的那一刹那,那人愣住了,头微微向后倾,若不是身后有人抵着,他多半会摔进屋子里。
“殿下。”玲珑盯着那双躲避自己视线的眼睛。
“你...”他退后一步,脸却不像四周的雪一般白,他的脸红了起来,在毛领的衬托下愈发像一只蜜桃了,随后他拂袖回房,没意识到雪花落在泛红的耳根有没有被人看见。
“真的是她…真的是…吾不是在做梦吧…”扑到床上的小王爷在贴身侍卫的瞩目下把自己埋进枕头里,现在的他只想一块豆腐撞死自己,谁叫他刚刚这么丢脸呢?谁叫他和那姑娘第一次见到的时候那么惨呢?
尥看着自己小王爷,腰上别着的刀,刃处闪着银色的光。他的眉锁着,似乎在询问自己那姑娘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