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初进营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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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朗则的河尾拉哨所位于木拉冈则山脉中段,那里的顶峰一年四季大雪覆盖,即使半山腰也只能等到四月中旬是冰雪消融的时候;于是五到九月是部队补充物资上山的季节。那因为通不上电——常年使用着煤油发电机,而且在高山上食物极难煮熟;因为常年冰冻和夜以断日的巡逻——士兵们身体上都存在着一些小问题——尤其是关节。朗则在这已坚守五个年头,当年要上山时,他放弃了营区提升的机会毅然上去了。

    五年前,朗则是藏区边防营区运输一连连长,由于过硬的技术,思想,身体素质被提升为营区副指导员,可在接到提升消息的当天,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接踵而来——他的哥哥河尾拉哨所连长刚嘎因抢救巴国边民牺牲了——他掉在了五千三百米的大冰隙里,连他的魂和身体同时冰冻在这雪山上。连长没有了,在人们还来不及悲痛时——哨所连长职务就提在日程上,在营区会议上朗则主动提了出来:

    “政委,我放弃提升机会,希望你能同意我上去。”

    “朗则你要认真考虑——你哥已在山上坚守了十年,你…”

    “政委,我不用考虑,我真想上山,我哥把他的一生贡献在他的岗位上,我希望替他延续下去。”

    “山上条件艰苦——而且你的提升命令已经下来了!”

    “还是我上去吧!希望组织考虑下!”

    会议结束5天后,朗则上山了。再有三天,他迎来母亲和嫂子,母亲已佝偻的身躯变得更加矮小,嫂子双眼红肿,脸蛋也稍稍肿胀起来,没有往日的健壮。面对吞噬哥哥的冰隙,老人痛哭呐喊,嫂子长跪不起,风把两位妇人的长袍微微吹起,不一会,小粒的冰粒从空中飘落,这是1998年9日28日。

    那曲过来的客车出发后的第三天的早上停在了营区门口,丫丫俩人在营区马路对面下了车,躺在车上的卧铺三天,下车后空气仿佛也变清新了。威严肃穆的五角星挂在入口的顶上,看着持枪站立的士兵,丫丫伏身问多吉:

    “到这要通报吧?”

    “那肯定的!”

    俩人站在马路边四处张望,见没车经过就小跑了过去。多吉一直跑到士兵面前,士兵低头问道:

    “小弟弟有事吗?”

    “我找你们关指导员。”

    士兵看向站在一边的丫丫问道:

    “是来探亲的吗?”

    丫丫忙点头应道:

    “是的,是的。”

    “你们等一下,我通报一下。”

    他转向隔壁的岗亭,五分钟后,他出来说:

    “稍等,指导员等会出,俩位请到岗亭坐会吧!”

    “喔,不了,我们靠边站会,谢谢!”

    士兵站回岗位,过了大概十五分钟后,营区里一位瘦削的军官迈着方步从里面快步走出,士兵敬礼,多吉从士兵后面看见了他,他叫了一声:

    “叔。”

    军官随声音望来,随即严肃的脸孔出现了笑容,多吉越过士兵向他扑来,他蹲下同时举起了他说:

    “小子,长高了,还没上学?再不上就超龄了。”

    他放下他看向士兵后面的丫丫又说道:

    “你奶奶呢?”

    “没来,姐过来!”

    他招手叫丫丫,丫丫提着旅行包走来主动向关山伸出手说:

    “您好!我是多吉的姐姐,你可以叫我丫丫。”

    关山跟她握手,转头又疑惑的问多吉:

    “你啥时有个姐姐的?”

    “捡的,在车站。”丫丫笑着回答。

    “还有这事?”

    关山也笑了起来,他主动接过丫丫提的旅行袋拖起多吉走进了营区,他走的快,多吉小跑跟着,他一边走一边问着:

    “奶奶身体好吗?”

    “好——就是腰痛。”

    “腰痛,什么时候的事?”

    他看向后面跟着的丫丫,丫丫脸色苍白,有点小喘,她站定叉着腰微微的弓着身说:

    “有半个月了!…叫她去看看,…她说老毛病了,硬挺着!…这才不让她跟来!”

    “你不舒服吗?”他放下多吉的手向她一步跨来说道。

    “有点…喘不过气来…你们…走太快了!”

    “那先等等?”

    他把包放地上,扶着丫丫坐在旁边石基上,他转头叫多吉过来,只听见“澎”的一声,再回头时丫丫重重的倒在石基的后面,脸擦在地上,多吉见着飞跑过来拽起她的手叫道:

    “姐你怎么啦!”

    关山蹲下把她抱在怀里拍拍她脸叫道:

    “丫丫,丫丫。”

    叫了两声,他看了看前面不远的两层小楼,半蹲着腰一挺双手抱起丫丫直那冲去了。多吉踌躇了一下提起地下的包也追了过去。一进一楼,他撞入了一间医务室并喊道:

    “小兵,小兵。”

    “又怎么啦!”

    一个声音在房间的内隔房响起,随后一位剃着男式短发的女孩站在隔间的门口。一见关山抱着个女孩,她赶紧迎来说:

    “放这里!”

    她拉起白帘,帘后面有张小床。

    “这怎么啦,她是谁?唉先把包脱了”

    关山先让她坐在床,单手扶着她,一只手把她背包脱下,一边说:

    “朗则妹妹。”

    “没听说他有妹妹呀!”

    她拿起脖子上听筒放在她胸前听听,掀开她的眼皮看看,再打打脉膊说道:

    “正常啊!是不是一上来还不适应?给她先打一瓶氨基酸再说。”

    她回到隔间一阵捣弄,出来后她手拿的篮子里有一瓶药水,她把丫丫的衣袖扯上,用皮筋绑住手,把针头刺入了她的静脉,药水瓶被吊在一个铁架子上,小兵回头对关山说道:

    “先观察一下再说?”

    跟着她把氧气盖捂住了丫丫的鼻子,她坐回椅子上招呼床一边的多吉说道:

    “小伙仔过来!”

    多吉回看她一下,小心冀冀的向她走来:

    “怎么还怕我?”她笑着拍了一下多吉的头,又笑道:

    “关山,这小子多记仇,现在还记得我给他打针呢?”

    原来,小兵来军营才两年,初来时也碰到初上山的多吉正发烧,她初次在人身上扎针,扎了好几针才上手——当时多吉手掌面都肿了。因此他记住小兵,小兵也记住了这小子。

    “没吃东西吧!”小兵温柔的说道。

    多吉点点头。

    “好吧!小兵姐带你找吃的。关山你盯着啊!”

    “唉,唉,等会你这来人怎办?”

    她看看手表说:

    “这会不会来人,走吧!小子。”

    她牵着他的手出门了,关山看着躺在床上的丫丫——这妮子长的挺清秀的,高挺的鼻梁,一字眉,有着标准的鹅蛋脸,看着她眉头紧皱,躺着汗水还在发丝里渗透出来,他从口袋里掏出手绢帮她擦了擦。小兵出去有一会了,他紧盯着药瓶生怕药水滴完人还没回来。他把桌边的椅子移到床边坐着。

    远处的灯塔伫立在黄昏中,它已亮起指航的灯,海边一条渔船停在岩石边,海浪轻轻拍打着岩壁。日落的余晖下一对母女向着渔船招着手:

    “爸爸…”

    小女孩挣脱女人的手向前奔着。病床上的她伸起手叫着:

    “爸爸。”

    关山盯着门口,被她这么一叫惊了一下,转头站起伏身看她,他一只按住她手,另一手拍拍她脸叫道:

    “唉,醒醒!”

    她睁开眼看着,关山的国字脸映入她的眼帘。

    “你醒啦,唉,别动还吊着水呢?”

    她空着的手把氧气盖拿开,环视了一下周围说:

    “我怎么会来了这?”

    “我抱来的。”

    一丝红晕不察觉的爬上她的脸庞,她撑着要坐起,关山赶紧上前扶了一下,他盯着她问:

    “要喝水吗?”

    她点点头,他转身在桌上寻找杯子:

    “别找了,我背包有杯子。”

    他又寻她的包,包被扔在床脚,他从包侧边拿出一个保温杯再倒上热水递上说:

    “烫!”

    她单手接过小口小口的抿着:

    “感觉好点没?”

    “好点,谢谢!多吉呢?”

    “找吃去了!”

    “一个人?”

    “没有,医务室的医生带走的。”

    她有点焦急的盯着药瓶:

    “怎么啦?”关山问道。

    “想上厕所了!”她的脸通红。

    关山四处看看又问道:

    “很急吗?”

    “憋不住了!”

    厕所在隔壁,总不能带她进厕所吧!这俩人还没回,他跑到门口瞅了瞅——没人经过,他跑回拿起药水瓶扶她下床说:

    “我带你。”

    俩人刚一出门,多吉就撞了进来,他手里提的不绣纲提篮晃了晃——他的身子刚好撞着关山,关山大声的叫着:

    “慢点!小兵姐呢?”

    他看向多吉后面。

    “在后面呢。”

    果不其然,墙根转角冒出了她:

    “快点,这边要上小号呢?”

    “来啦!”

    她小跑上来接过关山的药水瓶:

    “谢谢!”

    丫丫看着她:

    “不用,来吧!”

    她在前引着她进了厕所。这时关山才发现多吉提的饭瓶:

    “这是什么?”

    “小兵姐弄的粥,给姐的。”

    “这丫头学会体贴了!”

    俩人前后进诊室坐着,等丫丫吃完粥,关山领着俩人回了旅馆,旅馆的桂花嫂看着丫丫惊讶的问多吉:

    “这你婶子?”

    多吉阴阴的笑着,关山催促她拿房钥匙:

    “还住302?”她问多吉。

    “好!”

    钥匙拿到手,关山引着俩人上了三楼,门一打开,多吉就打开电视,跳上床趴着看:

    “多脏,快脱衣服,洗脚去。”

    丫丫往他屁股打了一下,多吉下床找拖鞋,穿上往洗手间去了,关山看着坐床上的丫丫问道:

    “你那里人?”

    “山东的,你呢?”

    “广东的。”

    他坐在窗边的小圆桌旁的椅子上:

    “广东的?广东那的?”

    她翻起床上的旅行包,从里掏出一大包塑料袋装的牛肉干丢向关山:

    “这什么?”

    他摸摸:

    “牛肉干,这好吃!”

    “我问你,你还没答呢?”

    “深圳的。”

    他打开拿起一块吃着:

    “深圳的?我也从那来的。”

    “读书?打工?”他问着。

    “打工。”

    “喔!”

    “叔,里面没肥皂了”

    多吉拖着湿着的脚走了出来:

    “到楼下问桂花嫂拿。”

    关山应了他一句,他转头打开门就下楼了:

    “你怎么认识阿妈的?”

    “在车站,高反严重!”

    “那你还上这?”

    “刚才是血糖低。”

    她站起为自己倒了一杯水:

    “要喝吗?”她举起自己的保温壶礼貌的问着。

    “不用,谢谢!”他抬抬手。

    “什么时候送我们上去?”

    “看车辆安排,你跟多吉休息下,我傍晚过来,饿了找桂花嫂,她能解决。”

    他站了起来提着袋子走向门口:

    “谢谢啦!”

    他向她道谢,门关上后,她重重的倒在床上——从醒来后她一直强撑着,现在头痛还紧紧拉扯着她,止痛的药没有多少了,本来想在那曲买的——可她的药是处方药——一般药店不让卖,她用劲的抓着皮单,把头抵在床头木板上。楼下的多吉正跟桂花嫂热聊着,看着关山下楼他扭头问道:

    “叔,你走了,还来吗?”

    “傍晚来!”

    人就出了旅馆。人再来时,天已全黑,一进房门他就问道:

    “都吃了没?”

    “我吃了,姐没吃。”

    他正趴床看电视,丫丫盖着被子睡着,关山坐在多吉旁边想了想就下楼去了。在厨房他问正洗碗的桂花嫂:

    “嫂子还有饭吗?”

    “有面条,要吃自己煮?”

    “我吃了,不是那丫头没吃吗?”

    “唉,关山那丫头不对劲,刚才我上去,她脸通红,我一摸发高热嘞!你没发现我帮她贴的退热帖吗?”

    “我没留意?”

    “赶紧去看看。”

    “唉!”

    他刚湿的手没擦就跑上了楼:

    “叔你急什么?”

    “姐不舒服怎么不跟叔说?”

    他看入迷了——那还记得,这时关山一说,他赶紧从床上跳到丫丫的床里,用手摸着她头:

    “叔,好烫!”

    关山站在另一侧,伏身看她,他也摸摸,真烫,于是他拿出手机给小兵打了个电话:

    “很烫。”

    “是的,是不是着凉了?”他提出疑问。

    “我去看看,你等一下。”

    她匆匆提着药箱而来,一进门,她冲到床边,摸了摸说:

    “先退烧,这么晚了原因找不到,明天你再領她到我那抽个血。”

    她跟她打了一支屁股针:

    “这退烧的,别盖太厚凉凉,要不温度更高,汗出了,就退了,这是消炎药醒了让她吃,就多吉一人要不我留吧!”

    “给我吧!你回去吧!上班精神不好容易出错?”

    “那好吧!”

    药放在关山手里,她走了,烧退下去后,她醒了一次,吃了药后又沉沉的睡着了。

    清晨天还黑着,关山拉好窗帘小心冀冀关门离去,营区的起床号已响起,忙碌的走动声响在楼层里,部队一早的晨练开始了。关山在办公室才刚坐下,电话铃声响起:

    “是关山吗?”电话是那曲打来。

    “阿妈。”

    “多吉到了没,等了几天没打电话来?”

    “到了,昨早上到的。”

    “到了就好!拜托你了,你事忙阿妈不打扰你?”

    这电话是阿妈一早找桑其借手机打的,牧人都是比较早起。等到天大亮后,九点过十分,关山再一次敲响了房门,丫丫开的门:

    “来啦!”

    “带你去看看!”

    她穿上了一件白羽绒服,轻轻掩上门跟他出去了:

    “多吉没睡醒?”

    “唉!”

    说话间他们又来到小楼,小兵听着脚步声就跑了出来,她笑着说:

    “一听脚步就知道是你,你好点没?”她看向丫丫。

    “嗯,估计穿少了!”

    “要注意保暖,在高原一个小感冒也会要命的。”

    “别危言耸听了,快进吧!”

    他拉拉丫丫的手臂,俩人进去后,小兵让丫丫坐在桌前,她拿出一个白瓷盘,从瓷盘里拿出一个类似针的小铁片刺了一下丫丫中指,血出来了,她用力挤了一点进小玻璃瓶,挤完后,用棉花叫丫丫压着,她转身进隔间,关山出门蹲着抽烟,丫丫四周环视,等了半小时后,小兵拿着检验单从隔间的门里出来:

    “没事,你有点贫血和炎症。”

    “贫血?怪不得我老发眼黑。”

    “我给你开点铁剂和消炎药。”

    她坐回桌边的椅子上,丫丫坐在一边,她靠近她说:

    “小兵你给我开点止痛药吧!”

    “要来干吗?”小兵疑惑的看着她。

    “我有偏头痛,上高原吗,备着。”

    她问着,她求着,她无奈只能开了两盒给她,在她上厕所的间隙,她走出门拍了拍蹲着的关山说:

    “她没事吧!让我开了她两盒止痛药?”

    “止痛药?她要来干吗?”他蹭的一下站起说。

    “她检查有事吗?”他看着她又问道。

    “没有大问题,可是有贫血,你说她要止痛药是不是给朗则呢?”

    她一向都知朗则有风湿病。这时刚好丫丫从厕所里出来,俩人同时转头望向她。等过了这一天,天气突然冷了下来:第二天清晨,丫丫推开窗户时发现结在窗棂木上的冰霜:

    “多吉快来!”

    他走了过来一看说:

    “结霜了!奶奶说霜下来——就有小冰雹下来了!”

    “那山上不就要封山了!”

    “赶紧打电话给你叔!”

    她推了他一下,他踌躇着说:

    “我没二叔山上电话。”

    “不是你二叔,是关山。”

    电话刚接通总机,关山从外面撞了进来:

    “要上山快收拾,今天上不去估计明天也上不了啦!”

    丫丫穿上白色厚羽绒服,临出门时,把她那顶天蓝色毛线帽戴上,关山提着旅行包,多吉在后面追着,车停在招待所门口——是一辆军绿色的越野车,后座车门打开,多吉钻了进去,丫丫正弯腰上车时关山拉住了她,他把一饭盒塞进她手说:

    “路上听李叔话——他在这条路跑了二十年有经验,小心点,多吉你要听话。”

    他向车內看去:

    “知道了!”

    她钻进车内,车向前开去,很快就开出了营区。营区门口是柏油路,柏油路边是一大片干草地;车再向前开着——前面开始出现小山丘。天还是亮着,风很大,阳光从密集的云里射出光来形成了一圈光晕,有黑云在天上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