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变慢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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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那曲已有半月,生活似乎因为空间的转换变慢了。这里清晨少了城市的喧嚣和拥挤的人群;空旷的草原总是慢慢的醒来——它的第一缕阳光从天空放射出来时——往往已是早上的八点,空气清新,火红的太阳像巨大的火盆从西边慢慢爬起。晨雾散去,草地像昨晚下过雨一样,每张叶尖上都凝聚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淡淡的草香味挟带着牛羊的粪腥味随风飘来:

    “阿妈,你做得这是什么?”丫丫蹲在棚边的地上盯着阿妈问道。

    “你说这个?”

    她捧了一捧类似青黑色粘稠的黑泥放在丫丫的鼻下,丫丫嗅了嗅,一股清香味渗进鼻腔:

    唉,这是香的,阿妈这能吃吗?”

    “不可以,这是用来外敷的。”

    “这是藏药吧!对什么病管用?”

    “风湿关节痛。”

    “阿妈您有风湿病吗?”

    “不是——是我那当兵的儿子。”

    “多吉的二叔。”

    “是的,每年开春,他的风湿病就会发作,这是祖上的方子很好用的。”

    “您邮寄吗?”

    “不,今年的探亲假过了,连去年有两年没回来了,我打算上去一趟,多吉也烦着我要上去呢?”

    “听多吉说去年秋您们也去了!”

    “嗯!”

    “那远吗?”

    “远!”

    “阿妈今年也带上我吧!”

    “你还不打算回去,这里一立秋就冷了!”

    丫丫摸了摸趴在脚边的黑子,黑子伸舌舔了舔她的手背,摇着尾巴看着她。这是一条黑色的藏犬,个子很大,站立起来有七八岁小孩的高度;它外形凶——实际上很温驯,阿妈从不牵着它养,它很乖早上出晚上必定回来。初来时丫丫有点怕它,久了才发现它是条非常温柔的小公狗,渐渐的她也就跟它混熟了。丫丫沉默了一下说:

    “我想再待一段时间。”

    阿妈转头看了她一眼后,又低头用手和着草药,她边和边说:

    “你应该给你爸妈打个电话,不能让他们担心你!”

    “我会的。”

    “你来我这么久都没怎么谈过你的爸妈,他们退休了没?”

    “退了!”

    “爸妈做什么的?”

    “都是工人。”

    “你想打电话可以借桑其大哥手机打!”

    “我知道,阿妈你能带上我吗?”

    “你说什么?”

    她站了起来端着铜盆往屋里走去,丫丫站起忙追了过去,狗也跟着她走了进去,丫丫跟在阿妈的背后追着说:

    “上雪山呀!”

    阿妈把盆放上矮桌,盘腿坐了上去,她把裁好的牛皮纸放在桌上说:

    “上雪山,你身体行吗?你留在这守家吧!”

    “我不!”

    她嘟嘴坐在了阿妈的对面:

    “孩子那里的海拔比这高得多了,你怎么能受得了,头痛怎么办?”

    “不会的,阿妈我适应了,你看我这段时间不是好多了吗?”

    她伸手抓了一下阿妈的手腕,阿妈盯着她又说:

    “真想上去?”

    “嗯!”她忙点头。

    阿妈把草药捏成一团用牛皮纸包了起来:

    “好吧!”

    “您答应啦!”

    “要再观察,观察!”

    “谢谢阿妈!黑子走!”

    她跳下炕向门外奔去:

    “你去那?”

    “去找多吉去!”

    “他在后山那一块…”

    “唉!”

    她穿过小院往外跑去,狗跳跃着追着她,经过桑其的院子,桑其的老婆叫住了她:

    “丫头去那呢?”

    “去后山!”

    “跟扎码早点回来!”

    “唉知道了!”

    后山那边有一大片的草地——是附近的牧民放牧的地方,多吉家的两头牛犊子去年夏季买的,因为阿妈常做小生意,牛就混进桑其家的牛羊中让桑其的阿爸放养。今天一早,多吉就牵着牛跟扎玛出去了。扎玛是桑其的儿子,他和多吉同岁,实际上他还大他两个月。此时,俩人同躺在草丛里,草没过了他们的身子,多吉抓了一根草咬在嘴里看着蓝天,扎玛扭头问他:

    “多吉,你家那个姐姐住在你家很久了,她来做什么的?”

    “旅行!”

    “她有工作吗?怎么可以呆这么久?”

    “有呢?我姐在公司还是个大官呢?”

    “她好漂亮,唉多吉,你二叔不是没结婚吗?让她当你婶子怎样?”

    “那要我姐同意才行!”

    “这不容易让他俩见上一面不就行吗?”

    “我叔在哨所呢?”

    “你下月不是要上去吗?把你姐带上不就行吗?”

    “是啊!”

    他兴奋坐了起来,这时一只鹰就停在不远的石块上,他推推正躺着的扎玛说:

    “唉扎玛那有鹰呢?”

    “鹰”

    他也坐了起来:

    “那里会有雪猪洞吗?”(雪猪也叫土拔鼠)

    “可能有,鹰灵着呢?”

    俩人小心冀冀的站了起来,扎玛捡起一块石块向鹰掷去,鹰听到动静“忽”的一下飞走了,俩人开始站起挪动着脚步向前走着:

    多吉先一步到达石块,那里的草特别茂盛,多吉拨了拔四周的草果然发现了一个洞口:

    “嘘!”

    他示意后面的扎玛不要出声,他找了一根木根捅了捅,忙贴着扎玛耳朵说:

    “有!”

    扎玛趴下把手伸进洞里果然掏了一只没睁眼的雪猪,小小的只有巴掌大,灰溜溜的:

    “还有吗?”

    “没啦!这么小还没断奶吧!放回去吧!”他看着多吉。

    “好吧!扎玛这一带肯定还有?”

    雪猪又被放回洞里,俩人刚站直身子就听到了丫丫的叫声:

    “多吉…”

    她站在一道山梁上。

    “这呢?”

    多吉向她招手,她跑了下来:

    “黑子,过来。”

    多吉招呼着它,它向他扑来时倒下就地滚着:

    “大姐姐你怎么来啦!”扎玛问道。

    她摸摸他的头说:

    “怎么?我不能来?”

    “不是的,我刚才和多吉说着你来呢?”

    “说我什么来着?”

    “扎玛不要说。”

    他爬了起来:

    “你俩还有秘密?”

    “刚才抓了个雪猪。”

    “雪猪是什么?”

    “土拔鼠阿!”多吉抓着头向她笑着。

    “在那呢?”

    她看看四周:

    “扎玛说还小,又放了回去!”

    丫丫就地躺了下来,平躺着看向天空,多吉俩人围着她坐了下来:

    “多吉,阿妈答应带我上雪山了!”

    “真的姐?”

    “嗯!”

    她翻了过来盯着多吉,扎玛阴阴的笑着,用手胁撞了一下多吉的手臂。俩人互打着眼色,多吉刚要开口,前面有人策着马向他们奔来,马到面前——是次日阿叔:

    “扎玛,你的羊全往峡口去了,那边有狼!”是藏语。

    扎玛一跃而起匆忙打着口哨,一匹小矮马听到迅速向他奔来,他抓位疆绳爬上马向峡口奔去:

    “唉扎玛等等我?”

    多吉爬上了次日阿叔马背搂着他,丫丫抓住他衣服的下摆问:

    “什么事?”

    “羊全跑峡口了,那里有狼!”

    刚说完次日就策马向扎玛追去,黑子紧跟后面追着:

    “要小心…黑子回来”

    她的声音在草原上空回荡,黑子听到丫丫叫它,它停了下来远远的瞅着次日的马消失后,才掉着尾巴向丫丫走来。另一边扎玛刚赶到峡口入口,羊群就慌了,全散开了,有些羊踢着羊蹄,扎玛也慌了,他知道这肯定有一两匹狼,狼是群居的,如果不是独狼很快就会有大批的狼聚过来,他吆喝马停住,四处张望,几分钟后,次日也到了,他吹起了号子,羊很快向着声音方向靠扰:

    “扎玛,你带头羊先走,我在后面赶——别太急,让狼知道我们人多,它们不敢攻击,这东西精的很!”

    “唉!”

    扎玛找到头羊,用马鞭驱赶着,次日“喔喔”的在后面把羊拢回了一堆赶着:

    “次日叔会有狼吗?”

    “有就在附近观察呢?应该不是一群,可能是独狼!”

    羊群被安全的赶了回来,丫丫急盼着望向这一边,直到天边隐隐看见扎玛的影子——她才放下心来。扎玛一下马她就抓住马的疆绳问道:

    “多吉呢?”

    “后面呢,跟次日叔在一块。”

    最后走散的羊也被赶了回来,多吉一下马,丫丫抱住了他说:

    “以后你们俩不能大意了!多危险。”

    她也看向了扎玛,俩孩子同时傻笑着。次日拉着马看着他们,丫丫走向他说:

    “次日,谢谢您。”

    “不用客气,我们都是一家人,扎西德勒!”很生硬的汉语。

    “扎西德勒!”

    丫丫双手合十向他鞠躬,告别后,次日赶回了他的羊群。傍晚时,三人开始往回走,羊让牛围着,多吉在旁抓住马鞭向空中甩着,黑子挨在牛脚边跑着,扎码在后面“喔喔”的叫着用鞭甩着后面的羊只赶向前走;丫丫牵着小矮马在最前头走,马背上驼着今天捡的两袋牛粪,袋子被绳子牵着挂在马的两侧。天灰暗下来尚还有一丝亮光时,三人回来了,多吉家的小牛犊被牵进了他家的牛棚,扎码赶着他家的牛羊向家里走着。

    九月初很就到了,天开始变冷,即使在白日的时候——温度也只有十多度,晚上的时候就更冷了。原本青色的草原已透出了一层黄褐色,草原变得越加的荒凉。阿妈的腰疾犯了,晚上常常要用热敷,她弄好的草药却舍不得用,她说草药珍贵夏天才有,这是留儿子用的。越临近出发,腰不见好反而严重了。临出发前天晚上大家躺下后,丫丫跟她小声的说:

    “阿妈,要不您就别去了,我跟多吉俩人就行?”

    “不,你能行吗?”

    “可以的,这段时间我身体好着呢?你不用担心!”

    “真可以吗?”

    “可以的,您要信我阿妈?”

    丫丫说没事了——实际上她的头痛更频繁了,每次发作——她就借口躲开,表面上比刚来时精神多了。黑暗中,阿妈沉默了几分钟后她又叹了口气说:

    “唉!丫头只能怪我身体,你上去一定要叮嘱朗侧早晚一次——别嫌麻烦!他就是不听话?丫头你是不知他那个病,痛是钻心的疼啊!”

    “阿妈您怎么不叫他转业呢?”

    “他呀!跟他哥一样,都离不开那,那里就是他的魂啊!”

    黑暗里她听见了阿妈的抽泣声——来了这里这么久,她是第一次主动提起多吉的爸爸,可想心里她是痛苦,她翻转身子就着被子擦着眼泪。夜已深了,窗外的月光溢了进来,暗蓝的天空布满了星星。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灰色的夜幕尚未退去——阿妈已悄悄起来准备行李,要带的东西太多了,她用黑色旅行袋分门别类的装了起来,多吉的背包也收拾好了,轻微的脚步声惊醒了丫丫,她坐了起来,黄色的灯光不算太亮,她披着衣服下炕走到阿妈身边说:

    “阿妈谢谢您!”

    “起来啦!不再睡会?”

    “不睡了!”

    “你这样上去,我还是担心你,到了营区不适就回来别再往上走了,东西交关山他会带上去的。”

    “关山是谁?”

    “朗则的兄弟,一起入伍的,十几年的朋友了!”

    “喔!”

    她伸手去帮忙。

    “都搞好了!别翻了!你的药我放在你背包最大的一层,你保暖的衣服在药的上面,内衣在暗层。”

    “阿妈!”

    她从背后抱住了阿妈,她的头伏在阿妈的头顶——她感到了来自妈妈似的温暖。

    “你怎么了?丫头。”

    她撒着骄不肯放手。

    “黑色旅行包底层是朗则的药,上面有两袋牛肉干,一袋给关山,一袋给朗则,见到人要叫哥,他们俩个都比你大。”

    “我知道!”

    “多吉的厚衣服在他的小包里,你如果真不行,要下来!”她转过身来看着丫丫。

    “姐!”

    多吉也起来了,阿妈匆匆的和他穿衣服并说:

    “你姐保温壶里有茶,渴了记得喝?”

    多吉从炕跳了下来穿着鞋。临出发前,桑其开着他那一台新买的五菱面包车来了,他在小院门口按着喇叭,扎码撞了进来,他兴奋的叫着:

    “达娃莫啦,我阿爸来了!”(藏语莫啦的意思:即为奶奶)

    阿妈匆匆的提着包走了出去,丫丫背上包牵着多吉的手也走了出来。

    “达娃阿妈不走?”桑其对着正开门上车的丫丫说道。

    “嗯!”

    “丫丫!”

    阿妈敲打着车窗,丫丫打开,多吉靠了上来。

    “你俩顺风,多吉要听姐的话!”

    “知道了!奶奶你进屋吧!”

    阿妈用手袖擦着眼睛,扎码等快开车时钻进了前面的驾使座位上。那一天,风刮起了地上的尘土,已青绿的地皮已变褐声,引擎声渐渐远去,阳光照着的影子依然立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