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有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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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吴也澜刚睁开眼,就看见小小的山洞里只剩自己一个人。
她起身向外望去,就看见陈晚正握着剑,练着最基本的刺、砍、提。
弓放在一旁的巨石上,陈晚只专注地对着面前一棵新绿的树,一遍又一遍挥舞着手中的剑。
“你的伤都好了?”
陈晚收回最后一次练习,伴随着剑入剑鞘,无数被削碎的树叶竟洋洋洒洒落下,像是下了一场绿色的雪。
吴也澜就知道陈晚已经大好了。
果然,陈晚回头冲她露齿一笑,看起来像是个孩子:“好了,一晚大起大落,因祸得福,心境更平和了。”
吴也澜也不由得露出一些笑意,她环顾四周,疑惑道:“陈修折呢?”
“走了,大少爷受不了以天为盖以地为庐,大清早就卷铺盖跑了。”
吴也澜却是敏锐地意识到,陈晚和陈修折,都起得如此之早。
陈晚尚且在练剑,那么更早进入江湖、获取名望的陈修折呢?
陈修折虽为人好大喜功,可功夫也是实打实的好,不然也不会频频登上状元宝座。
思即此,吴也澜顿时就有些黯然,不知道自己这般荒度岁月,上林吴家要何时才能扬名。
陈晚注意到吴也澜情绪的低落,笑着道:“起的早只能说明自己天资不够,勤能补拙,我见李闽就贪睡,我却依然要为他跑腿!”
陈晚的天赋可不是不好,八岁打虎的事迹可不是空穴来风。
但吴也澜还是因为陈晚这番话,雀跃地焕发生机。
“走吧,我们得去鱼生了。”陈晚拿起自己的弓,把剑贴着内衫收好,“分站比武迫在眉睫,这次比武群峰也许会参加了。”
“李闽前辈会参加吗?”对于这位使唤陈晚跑腿的前辈,吴也澜可谓是印像深刻,再加上陈晚之前拿李闽张觉挑衅陈修折,让她对这个江湖充满了好奇。
“也许吧,李闽最近在办事,可能不会参加了。”陈晚思索了一会,“张觉可能不会参加了……他先前同我说,他在追霞山寻了一处小宅,大概是意图退隐了。”
“前辈们都退得退,忙得忙。”陈晚摇了摇头,“我们却还年轻得很,如何才能接下这武林重担。”
两人一路走走停停说说笑笑,行得缓慢但自在,终于赶到了不远之处的鱼生。
相比于留观,鱼生更像是一个供武林人休憩论武的地方——这里处处都是游侠,人人都配着刀剑,就连三岁小孩都爱拿着木头做的剑四处比划,玩着“山大王”的游戏。
这里是说书人话本的源头,江湖的开端,武林的起源。
这里的人们尚武且不被打扰,每年的盛事就是分坛比武,因此张灯结彩,格外隆重。
吴也澜举目望去,到处都是用轻功窜行的人,就这么打眼一扫,什么“风烟”、“燕抄水”、“莲花漂”都出来了,每个人都是一副年少轻狂的模样,恨不得叫他人知道自己的厉害。
“看到了没?大多数人都选择以鱼生作为自己步入江湖的开始。”陈晚笑着指了指四处炫技的人,“他们都会是你成名路上的敌手。”
吴也澜细细瞅了一下,奈何每个人虽然炫技,却也藏拙,实在看不出优劣,反而因为这几日与陈晚朝夕相对,对自己生出不确定来。
“我当年,也是从鱼生开始。”陈晚回忆了一会,露出不甘的表情,“结果没想到鱼生是群峰的家乡,那一次叫我只得第五,实在不甘!”
群峰是当今武林公认的武学第一人,陈晚初入江湖那一年,也正是群峰得到落花宫承认的那一年。
相比于李闽张觉这等高手,群峰行事更为低调,与陈晚关系也更像是竞争对手,没有同其他人那般熟稔。
“论武还要再等一日,先找个落脚点吧。”陈晚环顾四周,只见目光所及,客栈全都挂上了“客满”。
耽搁得久了,周围人似乎注意到了陈晚,窃窃私语蠢蠢欲动,有人甚至按上了剑柄,想要下战帖了。
陈晚从来不是一个畏战惧战的人,她见周围人跃跃欲试的神情,也不由得握上了弓。
这时,恰好有人从树梢上飘飘而落,叶不沾衣风不过足,只此一眼,便知道什么叫做轻功无双。
陈晚的注意力顿时就被吸引去了,她立马握箭拉弦,透过崩满的弓弦,吴也澜能看到她凌厉张扬的眼神,像是坠着一颗明亮的火星。
陈晚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人,不断的微调自己拉弓的角度,力度却是越崩越紧——
终于,在瞅中对方身形变化时的迟滞,陈晚立马放弦,箭矢如流星一般拖着残影朝那人射去。
吴也澜不由得惊呼出声,这一招出□□霆,怕是会叫人穿胸而亡!
却没想到那人看上去的迟滞不过是诱人手段,他身形数次腾跃辗转,哪里还有气短不及的模样。
他轻松避开陈晚的雷霆一击,吴也澜原还有些失望,但再定睛一看,却发现还有一根小小的箭矢藏在先前之后,形如鬼魅,猝不及防!
陈晚那看似用尽全力的一击竟然也是虚招,这两人仅凭轻功弓矢就来回较量了四次,期间弯弯绕绕,直把吴也澜看得心惊。
“陈晚,你还是这么幼稚。”那人施施然避开第二支箭,气定神闲地落到陈晚身前,“留观不见,听说你又拿了状元,恭喜了。”
持弓被人近身,陈晚就算也天大的本事也不由得顾虑了一下,她撇撇嘴:“群峰,你也还是这么……”
群峰穿着一身最简单的衣袍,衣领像是刚睡醒似的半开着,一身“芰荷为衣”硬是穿出了“蕴袍敝衣”的感觉。
“……朴素。”陈晚默默把话补完,接着又对吴也澜道:“这是贺兰群家长子,群峰。这次的分坛后比,是他做守擂人。”
贺兰群家,地处贺兰山脉,倚瀑布,傍山林,世家外风景环绕,世家内却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好风景,若要真说,贺兰家内设的比武堂,或许算得上是个特色。
“见过群前辈。”吴也澜不紧不慢行了晚辈礼,遂不再言语。
“参加分坛前比的新人?”群峰笑了,“巧了,今年的分坛前比一直是陈晚做游击人。”
吴也澜惊讶地看了一眼陈晚,到没想到自己竟然可能要和陈晚交手。
如吴也澜此类初出江湖的新人,参加是分坛前比,只有在取得落花宫认可后,才会转而分坛后比,只有分坛后比才算的上是武林更新换代的象征。
每年后比的守擂人不确定,分坛各有各的守擂人,但前比的游击人却一直固定,主要就做些刁难新人的工作。
游击人一上台,对方就必须比试一场,哪怕累得不行。
陈晚又是出了名的武痴,她做游击人这些天,一直都是从头站到尾,往往充当了一个“守擂人”的角色。
吴也澜一想到要和陈晚正面交手,一时间兴奋过头,顿时觉得手心作痒,忽略了心头的紧张。
群峰陈晚寒暄了一会,就各自离开了。吴也澜随着陈晚,一路上都沉浸在同陈晚交手的想像中,简直无法自拔。
陈晚有些无奈:“我只是游击人,挑些人试试而已,不一定会与你交手的。再说这次群峰参加,我得在后比上多下点功夫了——要是陈修折守擂,或许我还会去前比玩玩吧。”
这可不亚于一捧冷水了。
“我初出江湖那一年,游击人是群峰,在他手下苦熬,最终只拿了第五。”
吴也澜立刻就把自己脑海中的“陈晚主要事迹”翻了翻,找到了这一段往事。
“可是你从前比到后比仅用了一年不到的时间。”
准确来说是四个分坛的时间。
在这四次分坛的前比中,陈晚次次与群峰交手,统共输三胜一,可最后一战胜得漂亮,直接跃入了后比的行列。
英姿飒爽,爽赖生发,直叹人杰地灵,倾倒武林。
一日的光景,说过就过了。
这日吴也澜起了个大早,在院子里练了一会刀,这才平复了自己激荡不已的心境。
习武十载有余,一鸣惊人,只看今日。
她呼出一口气,对着院子里的杨树看了一会,内力在体内横冲直撞,让她有想把这棵树拔起来的冲动。
仔细端详了一会这棵五人合抱的树,吴也澜还是悻悻地放弃了。
陈晚这几日在练轻功,练身形。自从发现了自己的不足后,她一直在想办法克服并突破,最近神龙见首不见尾,也不知究竟练到什么境地了。
吴也澜的轻功是偷学的,说的好听点是集众家之长,说的实在一点,就是毫无章法毫无美感了。
她举步往客栈大厅走去,又突然看见陈晚以一个倒吊的姿势轻飘飘从房顶落下。
吴也澜:“……”
再激动的心情在看到这一幕后都冷了下去。
陈晚笑着向吴也澜打了招呼,一把把她抱住:“今日前比,祝你旗开得胜!”
吴也澜脸红了红,也小心翼翼地拥住陈晚,只稍微一接触就松开了。
“等我得胜,期待与你的比试。”
吴也澜眼睛晶亮,像是津了一颗梅子在眼睛里,陈晚看了,忽然觉得食指大动,想要来一碗酒来喝喝。
好在是控制住了这古怪的欲望,她笑道:“等你胜了再说吧!”
出了客栈,周围张灯结彩,哪怕是白天,都像是被火红温暖的灯光包裹,整个城池都浸润在热闹的气氛中。
不远处已经搭好了高台,高台周围四根立柱直冲云霄,每隔一段都挂着一个红灯笼,里面的烛火在烈风的咆哮下也不见闪动,不知是哪一位高人用内力在维护。
吴也澜看得心潮澎湃,她朝陈晚低声道:“也不知是哪一个先上这高台。”
陈晚笑吟吟地把她推出去,稍微用了一点巧劲,吴也澜毫无防备,竟被她推到了高台上。
“自然是你啊!”陈晚大笑着朝她挥挥手,“等着你的首胜!”
陈晚这一嗓子立马激起了年轻人的血性,在这里比武的,哪个不是年少轻狂无法无天?当即就有人跳上高台,大喝道:“我倒要看看这首胜是谁的!”
事已至此,吴也澜也激动不已,她双拳一抱,朗声道:“上林吴家,吴也澜,请赐教!”
那人也抱了抱拳:“游侠王梓漕,请赐教!”
吴也澜话不多说,锵得一下拔出自己的刀来,手腕一压,脚尖猛地一顿地,两米的距离转瞬即逝,她立刻举刀朝王梓漕劈去!
陈晚却是小小的吸了一口气——这吴也澜看上去娇小可人又爱害羞,没想到却这么生猛!
就光这短短的拉近距离,陈晚就看到了不下于三种步法,她看似是呈直线向人攻去,实则是在左右变换中把人后路赌死,叫人不得不从直线与她相交!
两人兵器相见,吴也澜一劈被挡,立马又顺着对方的剑一路滑下,攻势流畅,竟叫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明晃晃的刀尖已经递向了自己咽喉!
王梓漕也不愧是有两分能耐,他头微微后仰,就寻到吴也澜攻击的盲点,躲开致命攻击的同时,收剑前挑,竟是用出来一记“拈花笑”。
这剑招来得缠绵又狠毒,吴也澜不得不收刀回防,却是在回转的过程中借力打力,轻而易举的撞开了剑,紧接着双脚变化,辗转之间就是一招“破风”朝王梓漕砍去。
上林吴家的刀法统共八式,分别为“呼雨”、“转晴”、“破风”、“震雪”、“共海天”、“起微澜”、“碎青萍”、“同结心”。这八式都极为狠辣,用刀极重,吴也澜刚用刀时,几乎完全不能以女子身躯驾驭这么重的刀法,即便是苦练这么多年,后四式也还未完全掌握。
这一招破风,是前四式中,吴也澜用的最纯熟的一招,这一击而来,当真是破风而动,而刀身后的吴也澜,眼神凌厉一如惊鸿!
陈晚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王梓漕爽朗一笑,当即用上了自己的看家绝学,似乎是要和吴也澜在此一决胜负!
恍惚间见吴也澜笑了一下,王梓漕大惊,再想变招已是没办法。
吴也澜以一击破风带动己身,脚下步履生风,凭借自己难以捉摸的轻功,一跃而起,又暗藏一击“呼雨”,这一招如暴雨急骤,她使刀又重,直叫王梓漕被压制得再无还手之力。
来回过招,只见刀光剑影之间,王梓漕是失了优势,在旁人看来,就是吴也澜稳占上风,轻松获胜。
手中剑被重重击飞,王梓漕笑着叹了口气道:“好身手,是我败了。”
吴也澜旗开得胜,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不知道是内力过猛还是欣喜若狂,她整个脸看起来都是红扑扑的,她也笑了:“承让。”
陈晚这个游击人在此,那么按照规定,游击人可上台较量,若游击人不愿出手,那么吴也澜将暂时作为擂主,迎接接下来的挑战。
吴也澜握着刀柄,亮晶晶地望着陈晚。
陈晚大声地笑了,一个踏步就跃上了高台,疾风吹得她发丝飞扬,当真是意气风发。
“星琥陈家,陈晚,愿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