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谈情07

    两个礼拜后，我们到机场替廖子飞和孙蔓送行。

    因为正逢毕业季，整个机场充斥着离别情绪，时时刻刻都能够听见行李箱滚轮和地板磨擦的声音，站在出境大厅，目睹了许多归人和学子依依不捨和亲朋好友道别的场景。

    我也在这天见到许多从前只是耳闻的人物，包括廖子飞的爸爸，还有孙蔓的双亲。

    他们两人虽然是同天班机，航班时间却相差将近半天，廖子飞是中午时段的飞机，孙蔓则是晚上十点多。

    「不知不觉你也长这幺大了，突然要跑到那幺远的地方，叔叔还真有点捨不得。」孙尚维看着廖子飞，眼眶早已泛红，「虽然你是阿辉的儿子，我可是把你当自己的骨肉啊。」

    「孙叔，我知道。」廖子飞咧嘴一笑，「我一直把孙叔当作自己的爸爸。」他同时望向身旁的卢伊静，「阿姨也是，妳就跟我的妈妈一样。」

    卢伊静伸手抹泪，并主动朝他张开双臂，他们三人就这幺紧拥一段时间。

    「爸！我才是你女儿吧？」站在我身旁的孙蔓凉凉道，「晚上送我的时候，你们最好给我挤出眼泪喔。」

    「丫头，妳吃什幺醋啊？好歹我也看着小飞这幺多年了，当然会感伤啊。」

    「蔓蔓，妳放心吧。」卢伊静从拥抱之中探出头，眼神充满笑意，「妳爸其实更捨不得妳，到了晚上，他肯定会哭得泣不成声呢。」

    「哪会？这小鬼这二十年来都在找麻烦，赶快跑远一点，我还乐得轻鬆呢。」孙尚维反驳。

    卢伊静瞅他一眼，「昨天半夜不知道是谁咬着棉被偷哭喔？」

    「喂！」孙尚维语塞，卢伊静方才那席话，让在场的大伙同时笑开来。

    「爸，你还好吧？」不知不觉，廖子飞默默走到他父亲面前。

    廖冠辉摇头，「爸爸是替你感到高兴，从小时候开始，就让你跟我吃苦，从来就没给你过什幺好日子……」他拿出卫生纸擦拭眼角的泪水，「现在你终于有机会出国玩一玩、闯一闯，爸真的很开心。」

    「爸，等我以后赚更多钱，我就带你游山玩水。」他主动走入父亲怀中，父子俩依偎许久，我不经意瞥见廖子飞眼角的闪光。

    接着，廖子飞朝我们走来，和大家一一道别。

    「混帐，去了国外不要再为了女人打架喔，万一被白人揍的话，我可救不了你。」阿健讪笑说道，听起来想保持轻鬆语调，他的口吻却有些哽咽。

    廖子飞笑着搥他肩，「放心吧，这世上应该没人会跟你一样欠打。」他偏头思索一阵，「我这辈子就只跟你打过架呢。」

    「没记错的话还有软糖学长吧。」

    他笑瞪看阿健一眼，「你还是管好自己啦，菸少抽一点，知道没？」

    闻言，阿健只是耸肩没回应，廖子飞接着走到我面前，我微笑说道，「你不在这里，大家应该都会很寂寞。」

    「学校应该不至于吧？反正我在那里过得那幺神隐。」

    「少来，dy跟小威他们都很喜欢你啊。」我顿了顿，「大家都还不晓得你休学的消息，到时候开学应该会很惊讶吧。」

    「那就麻烦妳帮我跟他们问好了。」廖子飞莞尔，同时也想起另一件事，「妳之后双主修应该会很忙吧？加油啰。」

    「嗯。」我颔首，并且瞧他一眼，「来个离别拥抱吧。」我主动提议。

    廖子飞先是怔了一会，没多久倒也欣然同意，在两人触碰的那一刻，我也听见来自胸口的微弱心跳声。

    和他分开过后，廖子飞又往旁边移动几步，位于人龙最末的孙蔓，理所当然成为最后一个和他道别的人。

    「好奇怪，这大概是我们两个第一次分开那幺久吧。」廖子飞率先开口。

    孙蔓悌他一眼，「而且还隔很远呢。」

    「arica和atralia唸久了倒也挺像的啊。」

    「无聊。」虽是这幺说，孙蔓仍扬起嘴角笑了笑，随后她又叮嘱，「自己去那边小心一点啦。」

    廖子飞凝视她，许久过后才开口，「妳也是。」接着，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际，廖子飞就主动展开双臂，把孙蔓揽入怀中。

    突如其来的这举动，不只是身旁的我和阿健感到意外，孙蔓本人更是整个石化在原地。至于孙蔓的爸妈和廖父，还有宏恩等人，表情看来似乎也觉得有些新奇，不过也没太讶异。

    「干嘛啦，突然变这幺感性。」几秒后，孙蔓笑道。

    廖子飞安静不语，没有马上回话，只见他缓缓偏过头，整个人往孙蔓耳边凑近，低声呢喃几句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密语。

    半晌，廖子飞鬆手以后，我发现原本情绪没什幺起伏的孙蔓瞬间僵立，随后她便捂起嘴，眼眶也倏地泛红。

    「看来我们蔓蔓才是最捨不得小飞的人呢。」见此，卢伊静不禁莞尔。

    廖子飞没说什幺，只是泰然一笑，没多久便拖着行李，和我们挥手道别，直到男孩消失在视线中，我的目光才转而移到孙蔓热泪盈眶的脸上。

    刚才在隐约之际，我彷彿听见廖子飞轻声对孙蔓说：「我爱妳。」

    即使知道大势已定，廖子飞却在最后和我做了相同的决定，他选择把这份心情传达给孙蔓。

    身旁的阿健似乎是同样心知肚明，只见他缓缓走到孙蔓面前，站在背对大伙的角度，最后把孙蔓的头抵在自己肩上，轻抚她的背，「没事的，你们都会幸福的。」

    简短两句话像魔法一般，撬开了孙蔓内心深处的开关，她终于忍不住落泪，「你知道吗……在悠希走的那天晚上，她对我说过，我和小飞都会幸福的……」孙蔓断断续续说着。

    「我知道呀。」阿健莞尔，「这不只是夏川所希望的，也是我们大家所期盼的。」

    闻言，孙蔓的身子再次颤抖，眼泪也掉得更兇了，当我隐约听见她极力克制的呜咽声，那份悲伤同样感染了我，站在一旁的我，眼角也不自觉涌上湿意。

    「永远的三剑客，都会一直幸福下去。」阿健最后微笑低应。

    廖子飞启程后，孙蔓一家提议到附近的自助吧用餐，以度过接下来的空档。

    只是，当他们热烈邀请我们加入饭局时，阿健却反常的婉拒，而且他还要我陪他去某个地方。

    「蔡语健，你现在是偏心吗？只打算送小飞而已？」哭过一场，此刻已经平复情绪的孙蔓，正双手扠腰质问他。

    阿健笑了笑，「怎幺敢？我只是临时有事，不能跟你们一起吃饭而已，小的跟妳保证，傍晚我就会回来机场了，肯定目送妳进大厅。」

    「你要去哪？」孙蔓不禁蹙眉，「而且还要带上颜采婷？你不要就算了，还要连累别人跟着少吃一顿好料。」

    不晓得他葫芦里卖什幺药的我，同样一脸纳闷。

    阿健淡淡瞥我一眼，随后再度笑脸盈盈，「她是有钱人，有差妳这幺一顿好料吗？」

    「喂……」我忍不住推他，「我要陪你去哪啊？我本人总该知道吧？」

    「商业机密啰，妳就当作我要跟她爸谈生意。」蔡语健没再解释，他接着从皮包取出自己的证件，放入孙蔓手里，「用这个当抵押，晚上我一定回来替妳送机。」

    孙蔓发愣接过，虽然仍是一头雾水，倒也悻悻然收下它，而下一秒，阿健便拉起我，匆匆和其他人道别后，我就在他的带领下，逐渐离大伙远去。

    当他按下遥控锁，车门也应声开启，「我们到底要去哪呀？」坐入车内，我忍不住问他。

    阿健没回答，「妳爸在台北吧？」他挑眉反问，见我点头后又说道，「那等等就先去台北叨扰一下，然后台北有间日本料里店，生鱼片听说超级新鲜，妳就陪我吃吧。」

    我有些不可置信的瞠大眼，「所以你出来这趟，就只是要看我爸？」

    「妳没在听啊？还有陪我去吃生鱼片啊。」

    「就这两个行程，值得你刻意和孙蔓避开吃饭吗？她晚上就要飞美国了欸。」我大感不解。

    「只是出来放风几小时而已啊，晚点就回去了。」他接着意味深长说，「反正好人做到底，我今天就担任一整天的劝慰小天使吧。」

    「什幺意思？」

    「再不把妳带出来的话，大概等等吃到一半就哭出来了吧。」準备发动车子的动作忽然停下，阿健觑了我一眼，「妳不是喜欢小飞吗？他走了，妳应该很捨不得吧？」

    我傻住。

    「小飞刚刚抱孙蔓那一下，不只是我跟孙蔓，妳好像也吓到了。」阿健的表情似笑非笑，「隐约听到了心碎掉的声音。」

    我脸色刷地发白，语气变得颤抖，「你为什幺知道……」

    「我谁啊？蔡语健耶，从圣诞夜妳特地来店里，我就有在猜，加上后来那幺殷勤想替他代清明节的班，孙蔓后来有跟我说，妳已经知道夏川的事情，心底就差不多有谱了。」

    话至此，阿健转过头，那双清亮的双眸和我对上，「我以前能看出小飞喜欢夏川，孙蔓喜欢小飞，当然也就不难发现妳对他的心思啰。」

    阿健说得轻描淡写，这些话却让我眼眶一热，当脑海中再度浮现余晖下的那个人影，我默默敛下眼，「我有跟廖子飞表白过，但被拒绝了呢。」

    「嗯，那个笨蛋对感情也是很敏锐，他应该也有察觉到。」

    我没回应，也没再抬头，直到手背传来一阵冰凉，阿健同时将右手绕过我的背，把我往他身上揽，「失恋快乐。」

    我的思绪随着他口中「失恋」二字而呆滞，随后，隐忍已久的情绪，也在下一秒彻底宣告溃堤。

    倾泻而出的热泪，就这幺扑簌簌滑过脸庞，无论我怎幺努力哽住呼吸，都无法让洩洪的泪水停住，滴落在手掌的水痕，一次比一次还要滚烫难耐。

    阿健朝我一望，「妳之前不是说过，每次我讲『没事的』时候，就有种让人变平静的魔力吗？」

    我看他，眼泪仍没有完全止住。

    他似乎陷入回忆，视线变得遥远，「悠希死了的时候，我也讲过这三个字，结果，原本在告别式完全没掉眼泪的小飞，听完这句话后整个人大哭。」

    我安静不语，胸口却又莫名一紧。

    「没事的。」阿健又说了一次，随后低哑道，「如果哭了以后可以雨过天晴，那就用力哭吧。」

    我先是呆住，当眼角不自觉抽动，哽咽的感觉也再次袭来，将近半小时，我在阿健的怀里颤抖不已，哭的泣不成声。

    一片汪洋泪海中，最后闪现在脑中里，是和廖子飞在学校草坪初见那时，他所唱的《红豆》。

    当时他瞳眸里的那道光，就和翅膀吊饰反射的光亮一样耀眼。

    搁浅许久的他，如今终于能够展翅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