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章　不朽

    后来，我没再见过廖子飞，大部份他的近况，我几乎是从阿健的口中得知。

    虽然历经失恋，和廖子飞却也没有因此断了联繫，偶尔还是会藉着电子邮件通信互相关心，或是社群网站得知彼此的情形。

    孙蔓在九月中结束旅程，因为她在游乐园打工，回到台湾时，除了大包小包的战利品，还带上一身小麦色肌肤。虽然从脸书照片约略得知她晒黑不少，到机场接送她的那天，我和阿健还是吓到了。

    「去的时候白白净净，怎幺回来成了个土着啊？」阿健拎起她的手和自己的肤色比对，忍不住啧啧称奇。

    孙蔓用力甩开，同时狠瞪他一眼，「这幺久不见，怎幺还是一样讨厌。」她随后又看我，马上变换神色，「我帮妳买了很多礼物呢。」她喜孜孜说道，「在美国买东西真的比台湾便宜很多，买起来超爽的！」

    我受宠若惊，还没回话，阿健在此刻见缝插针，「颜采婷都有礼物，那我咧？」

    孙蔓凉凉看他一眼，「你又不是女人，需要衣服和保养品治装，你要什幺礼物？糖果饼乾分你吃就不错了。」

    「小姐，妳扪心自问，自己这样合理吗？」他用力猛戳孙蔓的背，「国三到现在好歹六年交情，颜采婷这个新同事都有礼物，为什幺我没有？」

    「抱歉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国中跟你并不是很熟。」孙蔓讪笑，这两人逗趣的对话，让一旁的我不自觉跟着莞尔。

    在一阵笑语之中，我们也升上了大三。

    学校音乐系的生活一如既往的忙碌，加上这学期开始修习企管系的课程，五天的课表几乎满堂，不过虽然如此，我仍继续在日出担任工读生，每天的生活都相当充实。

    开学过后，同侪间也陆续得知廖子飞休学的消息，对于此事，柚子等人都感到有些惊讶，但诚如廖子飞那时所言，他在h大一直是个神隐人物，大家的好奇只持续没几天就逐渐消弭。

    而我，即使是面对柚子和dy，我仍没有提及半点自己和廖子飞曾有过的交会，和男孩共度的那段过往，就这幺臣服于时间的洪流，成为内心深处的秘密。

    三个月后的圣诞夜，我和孙蔓等人相约到h大倒数敲钟，阿健因为上班无法参与，和我们约午夜一起吃宵夜。

    看似毫无新意的人群组合，却和以往有些不同。

    总是活泼热情的宏恩，从大二开始就在营队担任队辅，而十月中的某个梯次活动里，不巧碰到同组组员有事，后来在宏恩的盛情请求下，孙蔓就这幺顶替上阵，协助担任几次队辅。

    大家都没料到，孙蔓会因此写下新的缘份，一个月后，她在某天的休息时间，甜滋滋的宣布自己交男朋友的消息。

    一週后，远在异地的廖子飞得知这件事后也捎来祝福，同样很替她感到开心。

    「人生就是出奇不意，永远不知道下个转角会遇到什幺。」

    当我看着孙蔓依偎在男友怀中，想到的是几週前得知消息时，阿健说过的话。

    在身边这阵喧闹嘈杂中，我的内心却格外平静，思绪不自觉掉入一年前的这天。

    『我也一直以为今年会自己度过圣诞节的那一刻。』

    不晓得现在的廖子飞，是不是有人相伴，还是依旧只身一人？

    摊开掌心，去年那个钥匙圈就这幺映入眼帘，虽然午夜的夜幕重重，那对翅膀却依旧耀眼。我先是沉默几秒，随后缓缓阖上眼，心中暗自祈愿，希望远方的他，在这天也能过的快乐。

    当我睁开眼，正巧对上孙蔓的侧脸，只见她视线落在不远处一个自弹自唱的男孩，专注聆听对方的表演，许久没有移开目光。

    现在的孙蔓，想着的应该是同一件事吧？

    『你们都会幸福的。』

    凝视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孩，想起在机场那日阿健说过的话，我再度牵起嘴角。

    都会幸福的。

    两年后，2016年6月。

    「采婷！快来快来！」目送爸妈上车后，才刚踏回校园没几步，就听见远处传来柚子的叫唤。

    我笑着拿下学士帽，朝他们走近，「前几天还拍不够啊？又不是今天过后就鸟兽散了。」

    「话是这幺说没错啦，但毕竟是毕业典礼呀，还是要多拍几张照片，这种日子怎幺可以不打卡一下呢？」话至此，柚子瞬间换了张哭丧脸，「而且婷婷不是台中人呀，以后我们见到的机会肯定变很少。」

    「妳未免想太远了吧？」我不禁哑然失笑，「别忘了，我还有企管系的课还没修完，会延毕一段时间啦。」

    站在身旁的dy也莞尔，「这女人就是这样，总会莫名其妙就感性起来。」

    「那都是爱的见证。」柚子扬起嘴角，「毕业以后，我肯定会很想念妳们两个。」

    我们三人相拥了一段时间，再次鬆开时，眼角同时瞥见熟悉的人影正往这里走来。

    「采婷，那是你朋友吗？」发现那两人朝我们投来的目光，柚子忍不住好奇问。

    和孙蔓四目交接后，我轻轻点头，「是啊，而且他们也都是廖子飞的朋友。」

    「小飞？」久违的名字，让dy不自觉拧起眉，「妳朋友？廖子飞的朋友？」

    「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们，就是我来到台中后，去日出当工读生，而廖子飞也是那里的员工，他和他的高中同学组了个乐团，在那里当驻唱歌手，所以我跟他变成同事，后来也认识了他在那边的朋友。」

    她们两人同时讶异睁大眼，「妳和小飞？」

    「是啊。」我笑着点头，「但廖子飞不想让学校同学知道，所以要我保密。」

    「我完全看不出来妳跟小飞这幺熟……」柚子仍处于震惊，她又往孙蔓的方向看了两眼，几秒后，表情有些狐疑，「不对呀，那个男生……不是采婷妳男朋友吗？」

    我笑而不应，孙蔓他们也在这时走到身旁，孙蔓率先递上花束，「采婷，毕业快乐。」

    「谢谢。」我欣喜接过，视线转而移向孙蔓身旁的那人。

    柚子的目光来回在我们之间扫蕩，几秒后终于开口，「你是蔡语健对吧？采婷的男朋友？」

    阿健先是挑眉看我一眼，随后莞尔道，「我那幺有名喔？」

    孙蔓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吐槽他，「想必是负面消息居多。」话说出口，我们两人同时笑开来。

    「刚刚听采婷说，你们都是廖子飞的朋友，是吗？」柚子又问，「他们平常在学校根本就不熟啊，这消息实在太震惊了，我们需要证实。」

    阿健和孙蔓先是相视彼此，没几秒，阿健凉凉说道，「谁跟他好？我还跟他打过架呢。」

    「打架？真的假的？」柚子惊呼，「为什幺？你也贬低他家家境吗？」

    他一怔，和孙蔓互看之后，两人同时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阿健随后清了清喉咙，「不是喔，是因为我女朋友那时候喜欢小飞，所以我太生气了，心生嫉妒才揍他。」

    此话一出，柚子和dy两人哗然，我和孙蔓则哭笑不得，阿健接着又瞥我们几眼，「不要看这两个女人好像感情很好，她们以前也都为了小飞争风吃醋，还大打出手。」

    看柚子她们几乎要信服阿健的天花乱坠，孙蔓的表情啼笑皆非，「采婷，你男朋友当时根本就是用瞒天大谎才把妳骗到手的吧。」

    「是啊，明明没读大学，口条倒是比我们还流利。」

    「喂，不要歧视上班族喔。」阿健搭上我的肩，「偷讲坏话，别以为我没听见。」

    我哑然失笑，视线正好瞥见不远处的李明亮和小威，突然心血来潮，「我们也来拍毕业服吧？」

    「我们？」阿健面露新奇。

    我点点头，「对啊，我去借两套，孙蔓也一起拍吧。」

    蔡语健从没想过自己会披上学士服，他望了自己身上的服装，新奇戴上学士帽，接着饶富兴味打量起身旁的孙蔓，「没想到还会跟妳再穿同一套衣服。」

    听闻，孙蔓也跟着莞尔，「从国中到现在，还真是孽缘不断。」

    看他们两人笑语不曾间断，我不自觉受这样的画面感动而微笑，这时，把衣服借给孙蔓的dy，也悄悄来到我身旁，「采婷，我可以问妳一个问题吗？」

    「怎幺了？」

    「妳男朋友说的是真的吗？妳之前真的喜欢过小飞？」她眼底充满好奇。

    我登愣半晌，随后才坦然承认，「嗯，真的。」

    「还是有点不敢置信呢。」她惊呼出声。

    我先是淡漠一笑，当我重新把视线转回dy脸上时，发现她眼底的笑意不减，我忍不住纳闷问她，「怎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没什幺啦。」dy摆手，「只是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曾经和妳聊过男生喜欢一个人，和女生喜欢一个人的理论，妳有印象吗？」

    我陷入沉吟，零碎的画面也在脑中慢慢浮现，「我记得这件事。」

    「现在想来，这理论还真是有点準。」dy笑开来，「在学校相处这幺久，我完全没发现妳对小飞的心思。」

    闻言，我先是怔忡片刻，最后扬起嘴角回她，「其实一点都不準。」

    「咦？」dy明显愣住。

    抬眼那刻，视线正好触及阿健和孙蔓两人用手机玩自拍，「当时喜欢廖子飞的这件事，他们两人都看得出来。」

    「是吗……」dy追随我的目光所及，同样将视线落在他们身上，她忽而说道，「原本小飞今天也会在这里吧。」

    我看她一眼，再次凝悌眼前这两人，内心却拼凑出另一个想像。

    此刻，我彷彿看见廖子飞身穿学士服，和孙蔓、阿健三人一齐在校园某个角落嘻闹。

    这个画面，和很久以前在日出墙上看到的那张高中制服照，重叠了……

    「颜采婷，快来啊。」阿健一声叫唤，中止了我的思绪，只见他朝我招手，「不是妳提议要跟男朋友拍照的吗？」

    我莞尔，这才缓步朝他们两人走去。

    一个小时过后，我和阿健漫步在校园中，闲晃的同时，我也不时向他介绍起学校景点。

    「其实我倒也不是第一次来h大啦，不必说的那幺详尽。」阿健讪笑，但话虽如此，对于我提及h大的一切，他仍是悉心聆听。

    和阿健之间，并没有太过惊心动魄的经过，两人就这幺顺其自然的发展，在去年的夏天走到一起。

    「下礼拜就是一年的纪念日了，有没有想去哪庆祝？」当我们穿梭在走廊时，他忍不住问道。

    我偏头思索一阵，「你上次不是说宏恩家附近有间有名的烧肉店？就吃那个好了。」

    「好啊，那我等等打电话订位。」

    我微笑应允，这时，我们也不知不觉走到学校的大草坪，我不自觉目光一滞，眼前的景色，也勾起了内心深处的某些画面。

    我想起自己来到h大的那天，和廖子飞的初次相见。

    「怎幺了？看得那幺出神？」阿健亦步亦趋走在我身旁，似乎也发现我的思绪逐渐飘走。

    「我应该有说过吧？我来到h大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廖子飞。」我指向草坪上某个角落，「他当时就坐在那里，一个人自弹自唱王菲的《红豆》。」

    闻言，阿健朝我指的方向望去，随后勾起唇角，「怎幺？想念他喔？」

    「无聊啊你？」我不禁瞅他一眼，「你最近没看他脸书近况？」

    「妳是指那家伙在澳洲终于交女友吗？」阿健笑开来，「这我当然知道，希望妳不要又心碎偷哭。」

    面对他的调侃，我先是似笑非笑，半晌，我语气认真叫住他，「蔡语健，我一直很想问你一个问题。」

    「怎幺？」

    「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我会让你感到不安吗？」我直勾勾望着他，「之前曾经喜欢小飞的这件事，会影响到你的心情吗？」

    阿健先是明显怔住，没多久，一抹轻浅笑容自他嘴角浮现，「以前的确会，但真正在一起之后，反而渐渐觉得还好了。」

    我专注聆听，而他又继续说，「说句实在的，假如小飞真的把妳抢走，我可能也没办法生气吧？」

    「为什幺？」我傻住。

    「对我而言，小飞除了是我朋友，更是我的救命恩人，就像是孙蔓当年能够笑着祝福小飞和悠希，我对他也有同样的心境。」他朝我泰然一笑。

    我深深凝视阿健片刻，最后主动拉起他的手，「不会有那幺一天的。」

    阿健看我。

    「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我低声呢喃，同时对上他的双眼，「你就是那个陪我细水长流的人。」

    阿健複诵我的话，口中唸唸有词，没几秒便反应过来，「这是红豆的歌词吧？」

    「这幺厉害？才两句也听得出来。」

    「当然啊。」阳光照耀之下，他的笑容也格外璀璨，「t高19届主唱不是当假的。」

    我忍不住笑出声。

    「时间差不多了，去找宏恩他们吧。」阿健看了看錶，「玺哥和小白也是今天毕业，大家晚上约吃拉麵庆祝。」

    我点头，同时紧勾住他的宽厚手臂，直到夕阳西下，两人口中哼唱着《红豆》的旋律，仍没有画下休止符。

    有时候有时候

    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

    相聚离开都有时候

    没有甚幺会永垂不朽

    可是我有时候

    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

    等到风景都看透

    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红豆〉 词：林夕 / 曲：柳重言 / 演唱：王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