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谈情06

    出乎意料的一句话，使我整个人傻住，呆滞好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你说什幺？」

    「清明节那天，我和蔓一起去扫墓，她什幺都告诉我了。」廖子飞重新转过身，「包括她在跨年那天跟妳说我们的故事，还有清明节那天，妳主动提议帮我代班，她都跟我说了。」

    没料到他早就知情，满满愕然顿时袭来，让我瞬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同时，从廖子飞口中，对孙蔓那个单词的称呼，不经意刺痛我的眼角，内心深处久违的一阵难耐感，也在这刻再度跑出来。

    喉咙像是被蔓延的疼痛缠绕，快要无法出声，「原来啊……」良久，我才吐出一句不着边际的回答。

    「所以我欠妳一个道谢，很谢谢妳那天帮了个大忙。」浅浅笑容自廖子飞嘴角浮现，但他没有看我，而是将视线落在远方，「不然又要和她错过了。」

    那张侧脸，使我莫名喉咙一哽，语气也变得艰涩，「你真的很爱悠希，对吧？」我也道出这几个月来，没向他坦承的事情，「其实，我们放天灯的那天，我不小心看到你的心愿，你在上面有写到悠希的名字，还有一句日文……」

    廖子飞先是一愣，随后无奈苦笑，「那句话翻成中文就是『妳过的好吗』的意思。」他不经意抬眼，「明明知道这样是徒劳无功，我还是很想再跟她说句话。」

    「她会听见的。」我淡淡道，停驻在那张侧脸的目光没有移开，「她肯定感觉的到你有多爱她。」

    廖子飞敛下眼，「我知道。」

    虽然孙蔓曾在跨年那日表明自己喜欢过廖子飞，但在我知道廖子飞深爱悠希之后，就几乎没再深思廖子飞和孙蔓之间若有似无的情愫。

    有几个瞬间，我不禁恣意想像自己能陪他走过伤痛，甚至未来某天有机会取代悠希……

    然而，他们两人这些日子以来逐渐频繁的互动，让我原本笃定的一切信念，开始有所动摇。

    当风拂过脸颊，我在散乱的髮丝中凝悌眼前那人的背影，最后忍不住开口唤了他的名字。

    当廖子飞回过头，我也清了清嗓子，「你有没有想过，用一段新的回忆，去沖淡旧的伤心事。」

    他没回答，却逐渐拧起了眉。

    我不晓得自己打哪来的勇气，此刻，竟然有了想对廖子飞表明心意的念头。

    「我知道你深爱悠希，也知道你和孙蔓的羁绊很深……」

    「等一下。」廖子飞突如其来打断我，他接着从口袋拿出一个东西，当一串银色吊饰映入眼帘，我也同时停止呼吸。

    那是去年圣诞节，我送给廖子飞的翅膀钥匙圈。

    「我知道妳接下来要说什幺。」回过神来，他继续说着，「但我做不到。」

    我怔然，顿时反应不过来。

    「妳想的，以及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我没办法回应妳。」

    「你知道我要讲什幺？」

    「嗯。」廖子飞默默颔首，接着淡漠道，「我没那幺迟钝，就像我以前就知道孙蔓喜欢我一样。」

    我愕然看他。

    片刻过后，当心思被看透的惊慌逐渐褪去，我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刚才似乎是被廖子飞婉转拒绝了。

    「喜欢」两个字都还没说出口，就被宣判三振出局。

    「今天会找妳来，就是要把这个还给妳。」他把钥匙圈放入我的掌心，银製饰品的冰冷温度，稍微拉回我的思绪，廖子飞的声音也缓缓飘入耳际，「除此之外，还得跟妳说一件事。」

    「什幺？」我抬眸看他，表情仍是木然。

    「这学期结束以后，我要暂时休学，去澳洲打工游学。」

    顿时，整颗脑袋被这个震撼弹炸的体无完肤，「休学？」我语气颤抖。

    廖子飞点头，「我爸提议的，要我换个环境，去新的地方，让心情沉澱一下。」

    「为什幺……」

    「当时会选择唸h大，本来就是因为悠希。」廖子飞敛下眼，「但是在我开学前几天，她就走了，明明曾说过要在最靠近的地方，陪我一起读书，结果还没等到那天，她就先落跑到最远的地方。」他微笑，表情却很悲伤，「在h大读书的唯一动力已经没了，还有什幺好坚持的？」

    而我仍无法接受，「那也没必要跑到那幺远吧……」

    「就是要去够远，才比较容易走出来。」他顿了顿，「这是我跟蔓的约定。」

    「孙蔓？」

    「我们陪了彼此十五年，却也绑住对方太久，只要我们没彻底分开，就无法跟新的人在一起，因为只要我们还在对方身边，肯定会想起悠希……」他语气沉重，「以前我总觉得有她们两姊妹很心满意足，但其实这种深刻的羁绊，却也把我害得很惨呢。」

    我看了廖子飞片刻，「你和孙蔓……」嚥了嚥口水，「有可能在一起吗？」

    语落，彷彿全世界跟着静止，我们之间的气息也同时凝结，陷入了漫长沉默。

    还以为廖子飞会淡漠否决，想不到他却语出惊人，「我不是没有想过。」

    我呆住。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悠希以外，对我来说，第二重要的人就是她。」廖子飞沉沉说道，「我妈离家出走以后，那两年几乎可以说是她陪我走出来的，假如那年悠希没有来台湾，或许我跟蔓后来会在一起吧。」

    我浑身僵硬，说不出半句话，身子也完全失去移动的能力，只能茫然看他。

    余晖把廖子飞的身影拉得很长，却也把他拉得很远，好似在无形之中，他也会在一分一秒的流逝下逐渐离我远去。

    「高二那年，跟悠希在一起的那天，我作了一个梦。」

    廖子飞阖上眼，零碎模糊的画面显现在他脑海中，「在梦的最后，孙蔓又哭又笑的问我：『我们是不是相遇的太早？』」他轻叹口气，「听完这句话以后，我整个人惊醒，后来偶尔会作相同的梦，直到悠希死了以后才停止，这件事我从来没跟她们任何人提过，阿健也不晓得。」

    我始终安静聆听，廖子飞则是继续说道，「大概是我们跨年的那天，听到蔓又唱了孙燕姿的那首歌，心里涌上很奇怪的感觉，莫名想到很多只有我跟她的那些回忆。」

    「接下来的这几个月，我都在不停思考着我和她的定位。」他顿了顿，半晌，廖子飞才再度启齿，「然后两个月前扫墓那天，在回到日出的半路上，我问她要不要在一起。」

    我诧异看他。

    廖子飞莫名一笑，语气却依旧平稳，「不过她没想几秒就拒绝我了。」

    「怎幺会？」我更讶异了，「孙蔓不是喜欢你吗？」

    「但她认为我是因为悠希才选择她。」他淡漠说道，「如果我们真的在一起了，永远都会有悠希的影子在，这种三人式的恋爱她没办法接受，而我也会很痛苦。」

    我登愣看着廖子飞许久，最后艰涩开口，「你其实也是爱着孙蔓吧？」

    廖子飞目光不动，平静如水的眼眸却起了点细微波澜。

    片刻，他将视线对上我，「或许吧。」短短三个字，却让我浑身一震。

    「『有些人虽然很想珍惜，但还是希望他在别的地方。』她那时候就是用这句话拒绝我的。」

    「咦？」

    「就像蔓在梦里说的，我们相遇的太早，习惯有彼此在身边太久，很多东西已经悄然变质，但我们都浑然不自知，加上这中间经历了太多事情，久而久之，那些情感最原先的样貌是怎样，我早就不记得，而她大概也只剩下琐碎的记忆吧。」廖子飞语气微哑，「所以妳问我：我是不是也爱孙蔓？我没办法完全否定，却也不是100肯定，她应该也早就搞不清楚自己还有没有喜欢我吧。」

    『其实我也不知道，但已经不再像当初那样执着了，或许是因为已经体悟到自己不是他爱的人吧。』

    我想起自己问孙蔓现在对小飞是什幺感觉，她那时是这样回答的。

    「就这样啰。」廖子飞合掌，「结论是，我们达成了不要在一起的共识，分开一段时间让各自去体验一下新的生活，所以这个暑假我要去澳洲，她则是到美国去，但她九月就会回台湾，至于我的话……就不晓得了。」他的口吻极淡，语气轻盈的好像下一秒就会随风扬起。

    我看着他，沉默许久，最后鼓起勇气问，「你不会选择我对不对？」

    廖子飞转过身。

    「就好像悠希还在世的话，你就不会选择孙蔓一样；只要孙蔓还在，你就不会选择我，对吧？」

    「……对不起。」

    唇角边的笑容已经逐渐消逝，廖子飞一本正经，语气也相当认真。

    我微笑摇头，随后又说道，「至少让我跟你告白吧。」

    他明显一怔。

    「虽然你刚刚想要阻止我说出口，但我左思右想，我和孙蔓不同，所以不想就这幺隐忍不说。这幺多年过去，孙蔓或许已经忘记自己以前是怎幺喜欢你的，我不想和她当年一样，我希望自己可以牢牢记住，在我因缘际会来到台中的这段日子里，自己曾经对一个男孩动心。」

    我嚥了嚥口水，硬吞下满肚子紧张，双手来回反覆交叠，「就算知道你不会喜欢我也无所谓，我还是想要传达自己的心情让你知道。」

    拿起原先紧握在掌心的钥匙圈，在夕阳折射下，那道银色闪光变得更加刺眼，使我不自觉瞇起眼，手中的那对翅膀，好像随时都会展翅高飞。

    不自觉被那束光线螫痛了双眼，我隐约感受到眼角传来的湿润，却还是撑起嘴角，在与廖子飞四目相接的那刻，我堆垛出最灿烂的笑脸，「廖子飞，我喜欢你。」

    一大片金光洒落在廖子飞身上，也缓缓照亮那张脸，彼此之间沉静片刻后，一抹浅浅笑容自他嘴角浮现。

    当眼眶再度传来温热，廖子飞的淡淡语调也同时传入耳里。

    「谢谢。」他最后这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