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绿水，细雨飘摇。

    明楼和明悦撑着黑色的伞，穿着一身黑衣，走到了墓前。

    明悦和明楼想办法找到了他们的一些遗物，埋进土里为他们立了碑。因为不能让日本人知道，挑了这个偏远却山清水秀的地方，想想他们也应该是喜欢的，能看着，守候着祖国的大好河山。

    原本这里是只有空荡荡的一块徐恒的墓，可现在一排过去又多了五个，看上去竟也显得热闹了几分，荒谬的热闹。

    “郭骑云，顾安，夏草，陈通，王天风。”

    明悦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说过去，说到王天风时，顿住了。

    “他在军统那边，依然是叛徒的身份，对吗？”

    “是。军统并不打算为他正名，之前他替明台一力担下了炸毁运输线的责任，那边对他很是恼怒。”

    “他是个好老师...”明悦喃喃道，又缓缓摇了摇头，否认了自己刚才说的话。

    “也许是，可他不是个好人，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大哥，我恨王天风，我想恨他。如果他现在还活着，我也许真会想法不顾大局地杀了他。可他真不负‘疯子’之名，不管不顾拖了那么多人下水，又用自己的死亡来宣告终结。他成了死人，而活人是怎么样都不能去和死人计较的。”

    明楼把伞微微侧向明悦那边，然后转过身，认真地叮嘱道：

    “毒蜂做的很狠，很绝，比我还狠得多。我不赞成他那一套，但是小悦，你要记住：战争从来都是残酷的，你不必要像王天风那样牺牲自己的战友和手下来换取胜利，但当事不可为之时，你也要学会舍弃。记住，有舍才有得。你重情，不愿放弃任何一个人，可有时候太重情了，反而可能会毁了一切。”

    “大哥放心，明悦记得。”

    明悦凝视着那一排墓碑，回头对上明楼的双眼，郑重地点了点头。

    又一次直面如此惨淡的局面和离别，她也确实该成长了。她总想着“守护”，出任务的时候以组员的安全为第一，任务为第二，这看似是好的，可很多时候就显得束手束脚，反而处处受制。现在战争本就如此残酷，怎么可能不冒风险，就妄求胜利呢？她一昧想保住所有人的性命，可最后或许反而谁的都保不住。之前是她想的太天真了。

    在此国家危亡之际，唯有拼全民族的生命以求国家的生存。

    明悦和明楼沉默地将每块墓碑擦拭了一遍，又撑着伞走远了。背叛，伤痛，死亡，这些都被他们藏入心底，然后脚步更加沉稳而坚定地一路走下去。

    在他们身后，漆黑的墓碑上没有纂刻他们的姓名，只刻着这样的一句话：

    “你们的姓名无人知晓

    你们的功绩永垂不朽。”

    “大哥，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做点什么，他们不应该就这样被掩埋在历史的尘埃里。”

    “嗯，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吧。”

    明楼和明悦撑着伞,离那些墓碑慢慢远了。它们身后屹立的一排黑色墓碑,像是沉默的守卫者,守候着脚下的一方土地。

    路边,阿诚正坐在驾驶座上,同样因为死间计划中死去的战友而难过的他,少有地点燃了一根烟。

    无论是身为特工的要求还是本人的喜好,都注定了阿诚不常抽烟。不怎么习惯地被手里的烟呛了几口后,阿诚把烟夹在两指间,,凝视着墓碑的方向。

    远远望见明楼和明悦的身影,阿诚掐灭了手里的烟,又打开车窗,让窗外夹杂着细微雨丝的风飘进车内,驱走车内弥漫的烟味。

    “今天三点是日本一位歌星的歌会,主题是为战争中死去的日本军人哀悼和祈福,日本军界那边借这次歌会又造了波呼吁停止暴力反抗,合作取得共赢的舆论。”

    等明楼和明悦上了车,阿诚一边发动汽车,一边交代道。

    “嗯。等会先送小悦回家,我就直接过去了。衣服不用换,身上这身正应景。”

    明楼的语中带了几分自嘲,怕是一般人很难有他这样的体验。一天之内两场哀悼,一场为了抗日的烈士,一场为了缺乏人道精神的日本军人。一场真情,一场假意。

    “大哥,你说这次计划之后,军统那边会怎么安排明台,还会让他继续负责上海的情报工作吗？”

    “不会。”

    明楼简短地回答道,他的眉头皱起,神情冷硬。

    “即使王天风死了？不可能,军统那边怎么舍得放弃一枚这样的棋子。”

    “没错,军统那边会这样作践王天风,甚至不愿为他正名,是因为他死了,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而明台还活着,而且能力出众,他们就会想办法压榨明台的价值。更何况他们还要留着明台牵制我。所以明台还会继续参与行动,但地点不是上海,而是——香港。建议更改明台行动地点的人,是我。”

    “大哥你是担心？”

    “对,明台在上海活动的时间越久,出纰漏的可能性越大。我的身份敏感,上海认识明台的人又太多,但凡有一次明台被人看见却没有成功灭口,那就是灭顶之灾。”

    “可是,香港那一边情况也复杂,明台过去了,会不会和军统的一些势力牵扯太深？只怕到时明台难以脱身。”

    “只要有心,又怎么会难以脱身呢？”

    明楼的话语意有所指,显然是说明台已经被延安方面策反一事。明悦望着窗外朦胧在雨中的景色,怔怔出神。

    车已经开进了市区,周遭的道路都是对于她,对于明台来说,都是那样的熟悉。都曾经在大哥大姐的陪伴下一起走过,也曾经独自一人漫步经过。

    可现在明台要走了,不同于之前假称在港大读书,这次他是真的要长久地离开上海,孤身一人在香港进行革命斗争。出了什么事,他们也再帮不了明台了。

    明台其实已经是一位可以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一名合格的战士,可即使嘴上叫过明台哥哥,在明悦的心里,总把明台看做性格跳脱,需要好好照看的弟弟。

    “艾泽,也就是我在美国的那位合作伙伴,不久前他和我提起过他觉得美国恐怕不会长久地平静下去,说服了家族的成员愿意和我们进行更大规模的交易,一方面是为我们提供支援,一方面也是为了获得更多的流动资金。那边预计把香港作为第二个站点,我想我也可以去那边暂时负责交接。”

    “小悦！”

    明楼低低呵斥了一声,

    “那边让于曼丽过去就好了,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更何况你手下的人这一次在死间计划中死伤惨重,你自己还得和你老师要人手,重新安排上海的工作,你怎么可能走得开？”

    “抱歉,大哥,我太冲动了。”

    “唉,你这样我怎么放心你呀。”

    明楼低声叹了口气,

    “听着,小悦。战争时刻,没有人能处于绝对安全的境地。家里的每个人,我和阿诚,大姐,你,明台也都身处在危险之中,甚至处境比普通的人要危险的多。但是我们每个人也都有着足够的能力去面对,也必须独立面对这些困难和危险。而小悦你,作为家里最小的那一个。只要能保护好自己,我们就放心了。你这样总是把一切责任都压在自己肩上,反而会失了行事的章法,也让我们担心你哪天把自己压垮了。”

    “我……”

    明悦语塞,她才知道原来大哥早已看出了她身上莫名拥有的使命感,因为知道剧情而一直压在她身上的改变明家命运的使命感。

    “你难道不相信大哥的能力吗？”

    “自然相信。”

    明悦脸上带着笑回答了明楼的问题，心底却半点没有轻松的感觉。

    她已经走过了剧情，破了大姐的死局，接下来，这个世界的走向，明家众人的命运，将彻彻底底地与电视剧再无半点关系，更不用说所谓的“主角不死定律”。

    这么看来，她似乎应该松一口气了。但明悦却感受到一种更深的迷惘。她真的有自己所想的那么重要吗？她的选择真的是正确的吗？

    走到现在，有那么多战友离她而去。她不害怕曾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却忍不住想，如果不是由她领导，而是由一个更加聪明的，更加有能力的人来领导，她的战友是否就不会送了性命？

    她只是个普通的穿越者，普通人有的毛病她不少，即使重活了一回，智商也比不上徐清平，王天风和明楼那一波人。

    她只是挣扎着，让自己在不被这个时代的洪流淹没的同时，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可现在，如果连她做的这些事情，都可能是错的呢？

    “大哥，你说，我这样贸然地加入了延安方面，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怎么突然纠结起这个了？明楼转头看向明悦，发现她的眼神不像是以往那般坚定而明亮，而是充满着迷惘和自我怀疑。

    “那你当初选择加入，是怎么想的呢？”

    “我想着要保护大家，不要让自己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做危险的事情，并且被敌人当做可以拿来威胁的你们的弱点。”

    “那你做到了，而且很成功。作为□□在上海的负责人，我很高兴有你这样一位优秀的同伴。而作为一个哥哥，我很高兴我的妹妹已经厉害到能够保护我了。我为你自豪，明悦。”

    明悦蓦地抬起头，撞进明楼满是信任和鼓励的眼神，愣愣地点了点头，心情一下轻松起来。抛开那些胡思乱想，现实就是，她做到了，做到了自己应该做的，能做到的最好。

    明楼看着一下就开心起来，脸上又带着她这个年龄的人应有的朝气和天真的明悦，本来想说的话，突然就有些不忍心说出口了。

    明台，小悦，大姐…

    他曾经想努力变得强大，只为了能把家人护于羽翼之下，可后来他才发现，这个家里，不止他一个人给自己的定位是守护者，也没有一个人甘愿等着他人保护。明家人，彼此守护，彼此托付，彼此寄予期望，彼此永远信任。

    可偏偏，他现在不仅要送明台离开，还得逼着小悦有家不能归。

    因为明家的特殊性，只要一个人暴露，就可能是整个家的覆灭。他一点险都不敢去冒，哪怕是一点可能，他也不敢去想像。

    所以，明悦以后不能天天回家，甚至是明面上，明悦这个明家小小姐的身份也不能继续在上海就读。

    踌躇着，明楼最终还是开了口。

    “小悦，你之前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决定在上海‘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