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后，夏草坐在日本人专为他配的办公室里，沉默地擦拭着手里最新型的枪。这枪连同办公室，还有周围的那些奢华摆饰，都是三天前日军队第二战区试探性进攻获得小胜后，日本人给他的奖赏。

    权力，手下，钱财，珠宝，地位...这些普通人汲汲营营一生也很难得到的事物，他如今全部拥有了。

    但这不是他想要的，他也承受不起。

    夏草，夏草，命如草芥。从父亲因为拒绝为日本人提供粮草而被杀，母亲不堪奸污而自杀的那一天起，他就为自己改了这么个名字。时刻提醒自己，他这条命不值钱，只要能杀日本人，为父母复仇，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日军在第二战区的将军，就是下令杀他父母的人。他先前在第二战区参军，因为战斗出色，又被调任到上海。他来了上海后，依旧悍不畏死，在一次战斗中让自己陷入了险境，却被正好执行任务的王天风救下了。

    王天风一眼就看出了他对日本人的仇恨和恨不能与日本人同归于尽的狠意。

    王天风和他又接触了几次后，有一天突然问他：

    “你愿意为了杀日本人而付出自己的生命吗？”

    “那还用说，我这条命，就是为了和小日本拼的。”

    “那你愿意为了杀很多日本人，而付出你战友的性命吗？”

    夏草霎时沉默了，王天风脸上挂着的亲切笑容此时看起来却是那么可怖。

    魔鬼在诱惑着他，夏草清楚地知道，可他已经身处地狱了，又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好。”

    自那以后，夏草暗地里向日本人投了诚，传递给他们一些不伤筋动骨得情报，比如已经更换了的旧密码本，几台废弃电台，差点抓住共/产党人的窝点，这些事他做的还算轻松，直到烽烟归来前不久，王天风突然找到了他，提醒他，计划即将开始。而他，需要作为死间计划最后的一枚死棋，对整个死间计划一锤定音。

    死间计划开始，

    第一次，他卖了军火交易的地点，所幸没有同志因此牺牲。

    第二次，他卖了徐恒。他藏身于人群中，看着那家书店在震天巨响声中陷入一片火光，又在夜里躲在暗处，看着烽烟和木兰在书店的废墟中捧出一堆黄土，收殓入墓。

    徐恒代号书生，他也是组员里最有学问的那个人。他时常一边给夏草讲着革命的理论和战斗的技巧，密码的学问，一边就开始说起了自己的美好愿景。说哪天战争胜利了，要把他的书店开遍全国各地，然后把夏草丢去帮他管账，他自己就窝在上海的这家小店里悠悠闲闲地看书。哈，这家伙想的可真美，既想天天守着他那小破店，还想把他的书店开遍大江南北？美得他。

    夏草回忆着往事，脸上是极度的悲伤，又掺杂着怀恋的喜悦。

    第二次，也就是前不久，他卖了陈通。他说陈通是个蠢货，其实没有说错。认识陈通的时间比认识徐恒晚了许多，那时他已经见过王天风，也清楚未来自己的战友都可能因为自己的出卖而死，并不想和他们有太多联系。可陈通这个蠢货完全看不出他不动声色地疏远和冷淡，每次见面就冲上了拍他的肩膀：

    “好小子，棒极了！只是还得再注意自己的安全啊，别太拼。”

    后来和陈通的交集也不可避免地多了起来。一次任务完成后，他被陈通拉去喝酒，照陈通的说话，男人就是要喝酒庆功，才来得畅快淋漓。

    据徐恒说，那天晚上他喝多了，趴在桌上一言不发，只是一直在流泪。陈通则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安慰他:

    “兄弟，我知道你这心里苦啊。喝点酒，把那股子劲发出来，别憋在心里把自己憋坏了。人总得往前看，不能终日为往事伤怀。”

    果然是蠢货，不然怎么会以为他是在为已亡的父母伤怀，而看不出他真正伤怀的是未亡之人，却要被他一手送往死亡。

    然后...夏草回想起他开枪杀陈通的那天，他是亲手送陈通走的。扣下扳机的那一刻，他的手很稳，心里空茫茫的，好像什么都从眼前消失了。要结束了，他这样告诉自己，却没敢低头看陈通的表情。陈通的眼睛是闭上的吗？那个蠢货，想到他为什么叛变了吗？

    门外传来的日本士兵快速跑动而发出的鞋子摩擦地面的声音中断了夏草的回忆，他结束了擦拭手里的枪支的动作，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兄弟，别走太急，等等我。黄泉路上，我请你们喝酒赔罪。

    撞门进来的日本士兵看见的，只有夏草缓缓倒下的身影，和刺目的鲜血。

    第二军区，大捷。

    汪曼春入狱，藤田芳政也受了牵连，被上级指责，需要在不久后回京述职。

    明家安然无恙，只是明悦每每想起死间计划，就难以释怀。她和明楼两人讨论了许久，终于还原出王天风这个涉及了两党多名战士的死间计划。

    叹息，悲痛，却已经无济于事，他们只能尽力做得更好，不负同胞用鲜血换来的胜利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