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通殉国了，我今早在秘密联络点发现了他留下的消息。他昨晚发现夏草偷偷进了二号据点，里面的文件有被翻动过的痕迹，他就决定跟踪夏草。没想到...顺子那边传消息说，今早，就在陈通留言中发现夏草的地方附近，传来了枪声，然后就是一队日本士兵开着车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于曼丽的话一直在明悦耳边反复着，她走在街上，任冷风从身旁呼啸而过，却抵不上心底的冷意。明悦早知道手下有内奸，只是最近一直排查不出来。最近是多事之秋，她严令禁止手下的组员互相接触，就是为了防止给内奸可乘之机。可没想到陈通撞见了夏草是内奸，却把自己赔了进去。

    夏草，夏草。怎么可能是他呢？他双亲因日本人而死，之前他一直在山西那边参军，战斗在与日军交战的第一战线，后来因为功绩突出，上海这边又缺人手，才把他调到了上海。这么一个人物，居然会叛变？

    到底是哪里不对？

    夏草的第一次出手泄露机密情报，应当是典当铺，第二次则是徐恒在的书店，书店！没错，他当时的说法是，“在书店外发现不对，担心徐恒已经叛变，因为徐恒认识他，所以他不敢进去探查，请求组织派徐恒不认识的人前来探查情况。”

    那次书店，是明悦去探查的情况。但是就连她在书店外都没有发现任何异样，进了书店里才隐隐有不舒服的感觉，那次敌人的掩饰算得上精密，夏草怎么可能一眼在书店外就看出来不对？

    从那次书店事件可以看出夏草有蹊跷之处，可是也不对！如果说他是为了构陷徐恒，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才用了那样的说法，引人去探查。这却完全不合理，只要有人与徐恒接触了，加上徐恒的自杀，完完全全可以证明徐恒的清白，反而夏草会把原本可以隐藏的自己牵扯进去。

    那么，跳开原因，从结果来看，夏草的那次特意提醒，有什么影响呢？

    他出卖了徐恒，这没有错，但是他的提醒却避免了更多不知情的革命者因为和徐恒接触而暴露。可以说，如果徐恒没有自杀，那么夏草的提醒完全可以把这场由他出卖而引起的事件的损失降到最小。

    他为什么这么做？

    夏草到现在一共只出手三次，死了两个人，最多是偷走了二号据点一些算不上机密的情报。看似收获颇丰，可以夏草的级别和他所掌握的情报线，即使不清楚烽烟的身份，好好布置，他至少可以把于曼丽也卖了。更甚者，再往前推，他是在明悦和于曼丽归国前来的上海，那时的上海，他们这条线的暂时负责人是老杨头，明楼也还没有回国。而夏草是见过老杨头的。如果他早早出卖了老杨头，甚至可以直接打击中/共在上海的整个情报系统，可夏草没有。

    当明悦深深疑惑和纠结于夏草的身份和动机时，藤田芳政的办公室里，灯光明亮。

    夏草放下手里的放大镜，很肯定地道：

    “这两份军力部署图确实有蹊跷之处。一份和我所见的那份大致相似，但重要的部分，譬如军火库的位置，运输的枢纽，和重兵驻守的位置，都完全不同。而另一份，虽然许多地方不同，但关键的地方和重要细节，却都完全吻合。所以，这一份是真的。”

    夏草的手，正指着顾安身上的那份情报。

    藤田芳政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

    “你好好休息，大日本帝国绝不会遗忘你的功劳。等过几日结果出来了，我会替你向上级表明功劳，到时你想要的什么都有。”

    “多谢藤田先生的慷慨。”

    夏草朝着藤田鞠了个躬，出门去了。

    与此同时，正迎着凌冽寒风的明悦双拳猛地攥紧，她终于发现了哪里不对了。

    从头至尾，她居然遗忘了一个关键人物，王天风！

    她归国后，第一次与王天风见面谈合作，那时王天风就意有所指地说过“人心莫测”，前不久，王天风更是就差直说她手下有内奸，她相信了不该相信的人。可是王天风凭什么知道她手下有内奸，而如果真有了卖国贼，又被王天风知道了，王天风也不可能坐视不理，看着她遭罪。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内奸，正是王天风一手安插的。夏草不是日本人的一名奸细，而是王天风的一名死间！

    而且夏草有充足的理由同意王天风的计划，他老家是山西人，他参军也是在山西，而第二战区的位置，也正在山西。如果是为了复仇，向那些杀死他父母的第二军区的士兵复仇，夏草有极大的可能会同意王天风丧心病狂的死间计划，即使代价是他自己还有战友的生命。

    没错了，这熟悉的感觉。夏草的几次出手，都不伤及上海中/共真正核心的情报系统，却又能够用革命者的鲜血向日本人表明他的忠诚。

    王天风没有用明台，却策划了一个更有说服力的计划。死间计划的明线是他那边的国/民党人，而暗线则是共/产党的夏草。从许久之前，夏草就开始向日本人投诚，日复一日获得日本人的信任，而且时间与死间计划开始的时间相差极远，不会让日本人觉得太过巧合而起疑。

    王天风用国/民党人的鲜血让日本人相信两份情报中总有一份是真的，再用共/产党人的鲜血让日本人相信了夏草指出的情报真假。

    就这样，王天风让日本人相信了一份子虚乌有的第二战区军力部署图。

    两份都是假的，可革命者的鲜血是真实的。

    王天风！王天风！

    王天风从老早之前就预谋好了，用枉死者的鲜血换来一场大胜。

    他心疼，却不后悔。

    因为这是为了抗日，而他自己也是死棋。

    他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这个疯子，用自己的性命，和或被他说服，或无辜而死的人的性命，当真让这个走岔一步就难以进行的死间计划走到了最后。

    这时，明悦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恨王天风。

    死间计划，从第一枚死棋送死开始，就再不可能停下来。如果强行终止，只会白流了前人的鲜血。更别提现在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

    现在明悦能做的，也只有等待和祈祷，这个以那么多人鲜血为代价的死间计划能够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