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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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耀元年,正月初十,大明宫内一片祥和,沉重的编钟的阵阵敲响笼罩着宫内寂静中的狡诈贪婪,时刻警醒众人恪守本分,为主而谋。以立太子初,宴请百官命妇。坐拥江山最高位的帝后二人俯视眼底莺莺燕燕,歌舞升平,神采奕奕。天后身边立一佳人,身着淡粉襦裙,眉宇间闪烁着一丝睿智,一抹童真。高高盘起的发髻上插着一朵白色百合的步摇,稀稀拉拉挂着的小珠子晃来晃去。
武曌转过脸去望向自己身后这个女孩巧笑嫣然,不禁微微蹙眉,随即拉着她的手,耳语道:“婉儿别陪着本宫了,怪无聊的,下去和他们说说话罢。”
上官婉儿看向武曌目光所去的方向,太平公主与太子一行人坐于一桌,有说有笑。婉儿并不知天后此番目的为何,还是微微屈膝退下。
“媚娘现是越发宠爱这个才女了。”看着上官婉儿离去的身影,李治转过脸来看向武曌:“她在媚娘心中的地位,莫不是比朕都要高了?”
武曌只是微微莞尔:“陛下说笑了,媚娘不过惜才,况且婉儿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随后她盯着李治的眼睛:“她祖父犯的错,终究与她无关。”
李治眼中闪过一丝慌张,随即尴尬地一笑而过,转过脸去。武曌也不再看他,望向那些正值花季的孩子。想到自己和她曾经也是这样,心无旁骛,赤诚善良。如今这一切都变了,桦沉在最好的时候离开,她的生命中没有勾心斗角的伪装,没有乌烟瘴气的角逐。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而剩下一切的肮脏,自己来着手,她的清白,自己来守护:“陛下,时候不早了,您身体还未痊愈,一会儿便要起风了,媚娘陪您先行回宫罢。”
“不必了,”李治摆了摆手起身道:“朕自己回去,你也早些歇息。”
“是。”武曌微微屈膝,随后乘上轿攆,前往凤栖阁寝宫。
上官婉儿穿过人群来到太子李显及太平公主身边:“婉儿给各位殿下请安。”
“上官大人请起。”李显等人见武曌身边的人前来纷纷起立回礼。
太平公主走到婉儿身边拉她坐下:“可是母后有什么旨意?”
上官婉儿摇摇头:“只是看看各位皇子玩得可开心?”
“那是自然,谢过母后。”李显答完便不再言语。
“好了,今天是三哥的好日子,大家都要尽兴才是,”太平连忙张罗着斟酒:“婉儿既然来了,就晚一点再回母后那儿吧。”随即亲自将酒杯放在婉儿手里。
“太子殿下,”婉儿端着酒杯缓缓起立:“殿下被予太子之位后婉儿还未道喜,现借酒祝贺。”
“本宫谢过上官大人。”李显不等站定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三哥。”太平公主望着他,皱了皱眉。
李显明白了太平的意思,无奈起身,目光如炬却充满不屑与不满:“本宫是应好好感谢上官大人,要不是上官大人的鼎力相助,今日也不会轮到本宫登上这太子之位。”
在座众人听了这话不禁微微一愣,都低下头去。李显话中事件的因果大家都明白,但都知是武曌在背后操控,无人有胆子站出来做评。一时间气氛尴尬到了极致,无人再复言语。
上官婉儿听了这话也不恼怒,只是微微笑道:“太子殿下怕是高兴过头了,但方才的言论还是不要让天后听去为好。”说罢举起酒杯,以广袖遮住朱唇,饮闭将杯子放下。
“好了好了,今天就不提这些旧事了。”太平公主挥挥手,七名宫女便端着各般大小的盒子走上前来。盒子上雕刻着各种花纹,镶有金边宝玉,价值连城:“这是太平为三哥准备的一点心意,以贺三哥即太子之位大喜。”
“那本宫就谢过太平了。”李显端起酒杯,饮下以示谢意。
上官婉儿看着这一幕幕,逐渐明白了太平公主受天后喜爱的原因,这般圆滑得体,面面俱到,落落大方,实是叫人挑不出毛病。
这是只见太平公主站起来,对婉儿道:“时候不早了,母后那里也需要照顾,本宫先送婉儿回去罢,也不好留你太久。”
“谢太平公主,”上官婉儿也起身站定,颔首行李:“婉儿先行告退。”
上官婉儿与太平二人走在回寝宫的路上,两排宫女跟在其后,阵势谈不上浩大,却也惊人。
“母后那里,”太平公主拉着上官婉儿的手:“辛苦婉儿了。”
上官婉儿望向太平,只是轻轻笑道:“陪伴天后是婉儿的荣幸,都是婉儿该做的。”
太平公主定睛看着上官婉儿:“婉儿这类一等一的美女,难怪让二哥那么上心。”
上官婉儿听了这话不禁一愣:“公主殿下和太子一样,也是这么认为的?”
太平回想起方才宴会上李显的话,淡淡摇了摇头:“婉儿一个女孩,孤身在这大明宫中,本就不公。母后重用你,自当好好珍惜。”
“婉儿的命,是天后给的。”上官婉儿不再看她,只望向前方,柳暗花明,天色已然渐晚,夜幕降临,大明宫却依然屹立天际,彰显着最美的色彩,闪耀动人:“所以婉儿生是天后的人,死是天后的鬼,无论几番转世轮回,都不会改变了。”
“本宫知道,母后有恩于婉儿,但本宫时常在想,若是婉儿生活在无拘无束的田园,带着这样一身才情,想必早就成我大唐鼎鼎有名的诗人了。”太平顿了一下复言:“不过母后母仪天下,婉儿常伴其左右,造福百姓,倒也不负恩泽,上官大人泉下有知,也会安息罢。”
“公主殿下放心,婉儿追随天后,已然是最好的结局。”上官婉儿看向太平:“倒是公主,在这大明宫呆了这么久,想必早就看遍人间冷暖了罢。”
“但本宫和婉儿不同,本宫生来如此,别无选择。”太平的眸子暗了下去,没有了以往的光辉和坚定。
“其实婉儿何尝不是一样呢?”两人相视一笑,却胜过千言万语。虽然都是武曌的亲信,但内心都有疑虑自己不过棋子。
“母后可曾与你提起过我的婚事?”太平看向婉儿,好像想了解什么。
上官婉儿低下头去:“天后问过婉儿觉得薛绍怎样,是否配得上公主。”
太平听了心中一愣,但还是面不改色,只是缓缓道:“哦?那婉儿是怎么说的?”
上官婉儿摇着“婉儿不知道,毕竟是终身大事,还是要看公主自己的想法的。公主觉得他怎么样?可中意?”
“婉儿错了,”太平巧笑嫣然:“从没人教李唐家的孩子想这个问题。”
“天后还是很在意公主的,”上官婉儿见已到凤栖阁门口,停下脚步道:“公主有什么感受还是要让天后知道,你是她最宠爱的女儿。”
太平看着近在咫尺的宫殿: “婉儿不必担心,本宫在这偌大的宫殿中摸爬打滚这么多年,自然知道该做什么,”随后拍了拍她的手:“婉儿去陪母后吧,本宫先回去了。”
“公主殿下,”婉儿叫住她:“保重。”
太平回过身来,淡蓝色的飘纱在黑夜中被风扬起,不经意间就让人乱了方寸,脸颊上微微浮现的红晕淡淡退下:“你也是,婉儿。”
看着太平公主一席蓝衣消失在黑暗中,上官婉儿不禁微微摇头,难怪是天后最宠爱的女儿,智慧世故善良为一体的化身,自然是大明宫中最可人的存在。从小看透世间冷暖,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早就明白了如何隐藏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感受,该硬则硬,该弱则弱,她心中有一杆秤,清晰地衡量了何时候该坚持,何时该让步。此般步步为营,费尽心机,到头来都成了习惯,习惯于察言观色,习惯于退步妥协。这么美丽的人间尤物,在大明宫舞台上的婉转,究竟是发光还是褪色?
上官婉儿带着此般疑虑迈上一步步台阶走进凤栖偏殿,见武曌靠在羊毛榻上拨弄着手中的佛珠,殿内空无一人,连忙走上前去:“天后别靠在这里着凉了,怎么没人伺候?”
“婉儿,” 上官婉儿刚准备叫人就被武曌拉住了。武曌坐起身来对她道:“坐在本宫身边。”
上官婉儿忐忑不安地坐下,笑吟吟地望着武曌:“怎么了,天后?”
武曌摸了摸她的脸颊,缓缓开口:“婉儿今晚可听到了什么?”
“天后是指……”上官婉儿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淡淡莞尔。
武曌一针见血道:“显儿可是对本宫有所不满?”
“天后那么了解自己的孩子,其实不需要婉儿去打听的。”上官婉儿明白了武曌的顾虑,不好直说只能旁敲侧击地回话。
“不,”武曌摇摇头,坚定地说:“本宫需要婉儿。”
上官婉儿甜甜一笑:“那婉儿就永远陪着天后。”
“待婉儿大了,也要嫁人离开的,”武曌眼神有些迷离:“就像本宫的太平一样,她是本宫最满意的孩子,但很快也要是别人的了。”
“天后,”上官婉儿微微蹙眉:“婉儿真的愿意终身追随天后,只要天后不嫌弃婉儿。”
武曌不禁笑道:“那婉儿可是要跟了本宫了?”
上官婉儿红了脸,一本正经道:“天后若是敢娶,婉儿自是没理由不敢嫁。”
“呵呵,”武曌轻声笑着,看向婉儿涨红的脸:“婉儿今晚可是被灌醉了酒了?尽说些胡话。还是早点去歇着吧,天冷,别染上风寒。本宫身边可少不了你。”
“是,”上官婉儿起身微微屈膝:“天后不必担心,婉儿先行告退。”
“等一下,”武曌递上一个香囊:“这个赠与婉儿。”
“谢天后赏赐。”婉儿双手接过武曌手中的香囊,暗暗心道:废太子这么久了,武曌还没有论功领赏,连忙将其拿在手中细细端详,一针一线都干净利落,用的是最好的金蚕丝织成的凤凰与百合图案,此般布局倒是有些奇怪。香囊绣工精巧却谈不上大唐数一数二的杰作,更称不上天工巧夺,婉儿不禁有些疑虑,缓缓道:“这是……”
“多少年没有练过刺绣,想必是生疏了,”武曌看向上官婉儿:“那朵百合可向婉儿?”
“天后……”婉儿抬起头,泪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哽咽到无法出声。
武曌笑道:“婉儿是觉得这还比不上宫中一般绣娘的水平,还是本宫委屈了你?”
“不,天后,”上官婉儿连连摇头,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天后日理万机,婉儿何德何能?”
“婉儿,本宫说过,”武曌拉住上官婉儿的手:“别人不配,但你值得。”
婉儿,本宫欠你的,或许可以慢慢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