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陈医生从医院回来，在厨房的垃圾桶里发现了泡面的包装袋，“噔噔瞪”跑到某人房门前，刚想捶下去，突然想到家里还有一个正在休养的人。算了，秋后再算账，还是赶紧回去补个觉才是真。

    神经超级敏感脆弱的杨燃在陈医生沉重的脚步声中醒来，第一次想骂人，妹妹拉他看了整宿的碟，哥哥还要大清早搞这么大动静，这家兄妹可真能折腾人。

    拜他的职业病所赐，一旦清醒大脑就开始运作，无论如何是睡不着了，最多闭目养神。冥想的境界他还不能达到，一大堆东西涌入脑中。他不知道别人是什么情况，就他自己，如果每天醒来想的都是同一件事情，就会养成一种习惯。他的习惯是，今天要怎么去拍才能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可现在……

    杨燃脑中灵光一闪，也不是没有办法。父亲常说，除非你是大脑已经死亡，想做的事情总会有办法做到，如果对这件事的执着等同于你的求生本能，不做就会死，你自然会突破极限。他面临的不是什么极限，他只是有一条腿暂时休工了而已。

    昨晚，不，今天凌晨他陪了陈醒那么久，今天她赔给他几个小时，应该不为过。

    想到这，心情就豁然开朗了。

    李阿姨做好早饭挨个来敲门，杨燃正摆弄自己的相机包。等他从卧室来到餐厅，陈家兄妹俩却还没起。

    李阿姨看到他，笑得和蔼可亲，“你先吃着。”说完，又去捶另外两个没动静的房间门，气势汹汹。

    变脸比翻书快这一规律适用于不同年龄层的女性，杨燃心想。

    堪比装修阵势的捶门声成功将两个听力正常的人叫醒。

    陈医生一脸忧郁，“阿姨，我刚从医院回来早餐已经吃过了。”

    李阿姨一脸抱歉，“那你继续睡啊。”转过头又对陈醒一脸责备，“五分钟刷牙洗脸换衣服。”

    五分钟后，陈醒耷拉着眼趴在餐桌上，掀开眼皮看到杨燃坐姿端庄地吃着早餐，一脸惊讶，“你不困？”

    杨燃瞟了她一眼，答非所问，“三十分钟后麻烦你带我出门。”

    what！

    陈醒直起身，“我才睡了四个小时不到！”

    这要怪谁？杨燃没理她，成年人要为自己说的话做的事负责。

    陈醒灌了一大口牛奶，出门就出门，她还年轻着呢，熬点夜算得了什么！

    杨燃：“空腹喝牛奶——”

    “你管我，我就当水喝怎么了，偶尔喝两次能死人么！”

    杨燃转过头继续吃自己的早餐，女人总是这么不可理喻。

    陈醒吃完早餐回房间换了身衣服出来，瞅了杨燃一眼，“走吧。”

    杨燃看了她一眼，这脾气要发到什么时候？

    陈醒看他转弯转得困难，上去把包甩他身上，“我来推。”

    “谢谢。”

    陈醒不说话，等到出了门，突然说道：“我的起床气很重，所以你不能跟我讲什么道理。”

    杨燃想到那杯牛奶，他只是提醒，并没有讲道理。

    “你想去哪儿？”

    “能拍照的地方。”杨燃想到b市的人流量，补充了一句，“不要人多。”

    b市不是人，就是车，要想找个没人没车的地儿，陈醒能想到的就是，“那就只剩屋顶了。”

    “或许我们可以去郊外。”

    陈醒翻了一个白眼，“大哥，今天周末，b市的交通你听说过吧？去郊外？到晚上你还卡在路上！”

    “……那还是去屋顶吧。”

    陈醒抬头望了望天，灰的，不刺眼正好睡觉，可应该不怎么好拍照……管他的，反正是他自己选的。

    陈醒还是低估了一个优秀摄影师的自我修养，从他们上来到现在，杨燃的快门已经按了许多遍了。

    今天这周遭的环境有什么不一样的么？

    陈醒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没发现啥特别的，再看某人一脸认真严肃，放佛在做材料分析一样。想到在网上看到过一百种拍照方法，那些摄影师为了拍照无所不用其极，怎么变态的都有，再看眼前这一个，虽然身体不方便凹千奇百怪的造型，但十分钟时间对着一个没有生命体的东西全神贯注，仿佛在看什么超自然的东西……陈醒越想越渗人，还是找个地方睡大觉吧。

    好痒，有什么东西在脸上爬？陈醒下意识就想挠，手伸到一半被人拦住了……

    什么鬼？

    陈醒空着的手把眼罩往上推，看到那个研究护栏研究半天的人都快趴到她身上了！

    “你——”

    杨燃放开她的手，“别动，让我拍完这一张。”

    陈醒嘴角抽了抽，你当自己阿基米德呢？不过她还是很听话的，不动。

    杨燃按下快门后，伸出一根手指，贴近她。

    陈醒看他的手越来越近，不停地眨眼，“你、你干什么？”

    杨燃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脸上有一只蚂蚁。”

    然后，就像触电一样，他的手停在她的脸颊。陈醒的视线落在他食指的第一关节，眼睫毛扑扇扑扇，然后看到一只褐色的蚂蚁顺着他的食指往上爬，她呼了一口气，把眼罩扒了下来，好像有点热。

    低头看了看表，再看拄着拐杖已经坐到轮椅上的人，“你拍好了？”

    杨燃把相机收进包里，“现在应该是午饭时间。”

    其实因为工作的原因，他的包里是备了干粮的，只是不能要求她跟他一起啃压缩饼干。

    陈醒折好毯子，往包里塞，“下午还拍吗？”

    “不拍了。”

    她已经还了两个半小时，他原本以为，她在自己拍照的时候可以做自己的事，谁知道她竟然光天化日就睡了起来，而且还给自己准备了毯子。他被她强行拉着看碟好歹还增长了一些见识，而她天为被地为床最多只能腰酸背痛，还是算了。

    陈醒做了一个简单的伸展运动，“你想吃什么？”

    “你决定，我不挑食。”

    等菜的时候，陈醒看了看他的相机包，“刚才拍的照片能给我看一下吗？”

    杨燃拿着手机看邮件，指了指相机包，“自己拿。”

    相机拿在手上，陈醒现在是完全清醒状态，后知后觉的激动起来，他可是那种拿大奖级别的，那么宝贵的大师创作的过程，自己竟然就这么睡过去了！

    握着相机，陈醒研究了半天，找不到明确的开机键，就怕一不小心按错了，这可是拿大奖的级别的啊……

    杨燃回了一封邮件，看她这里看看那里摸摸，似乎对相机的兴趣比相片要多。

    陈醒感觉到他的视线，“我突然想到你的照片都是拿大奖的，不敢乱按。”

    “……”他已经几年没有出平面作品了，今年也没有参赛的打算，当兴趣上升到一定程度，有些东西就可有可无了，满足感的来源对他来说是过程不是结果。

    “你不是带了电脑？”杨燃想到。

    哦，对，她以为他会拍一整天，所以也想着睡醒了就工作。

    把储存卡插进电脑，她下不去手，把电脑转了个方向，“你来，我怕万一紧张点了删除。”

    “……”杨燃在桌面建了一个文件夹，把照片复制进去，拔出储存卡，“应该没有隐患了。”

    大气、自信、帅！

    陈醒转过电脑，点开文件夹，再抬头看他时觉得周边都是光环。

    那根在她看来不起眼的栏杆，他拍得……就是不起眼，没有什么印象派，没有什么意识流，它就是一根栏杆，它被创造出来就只是为了安全，它没有生命，但是它有意义。你平时不会去注意它，以后也不用注意，它只是一根栏杆，它被创造出来就只是为了预防。

    他拍了一系列静物，唯一的生命体就是那只在她脸上晒太阳的蚂蚁。她原本还在想，大神会不会把她给拍进去，紧张了老半天，现在看来，他真的只是对蚂蚁有兴趣，好像……有点失望。

    陈醒一张张照片点完，除了震撼没有别的。她摄影这方面的知识不多，当初听渚渚说到他，只觉得是一个很牛逼但自己不会接触到的人物，现在她接触到了，也看了他的作品，只觉得他能把一些简单的东西还原到本质，就是那种说不出来的哲学感。

    你说一根护栏的本质是什么？为什么是这跟护栏而不是别的？看他的照片，你不会去想这是怎么完成的，不会去想它的用光、它的构图为什么是这样，你关心的就只是照片里的东西，它就在那里等着你去看它，探究它是什么……

    陈醒就这样一边等菜一边佩服感叹，结果菜还没上来，却来了一个让她有这顿饭又不能好好吃的预感的人，对面那个人的前女友。

    作为他的“绯闻女友”，陈醒怕再次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觉得自己有必要尿遁一下。可她还没站起身，王时对她笑了一下，“你好。”

    “……你好。”前女友对“现女友”笑得这么甜，现在她是真的想上厕所了。

    王时打完招呼，又看向自己的前男友，“杨燃哥，上次对不起了。”

    “没事。”

    然后视线又落到陈醒身上，“上次我胡说的，你不要……”小姑娘脸有点红，“不要误会……关于杨燃哥那个，我瞎说的……”

    陈醒意味过来，有点想笑，“其实我并不是他女朋友。”

    小姑娘脸更红了，“对不起啊……”

    “没事。”陈醒觉得小姑娘挺可爱，“要不要坐下来一起吃？”没有什么是一顿饭解决不了的。

    王时看着杨燃，“可、可以吗？”

    杨燃点头，“欢迎。”

    唯一的男士不喜欢说话，餐桌上就只剩下两个女士的交谈声。

    聊了一会儿之后，陈醒发现王时真的是一个很可爱的姑娘，不知道对面那人怎么就把这样的姑娘欺负成那样了？

    “其实杨燃哥是看在我哥哥的面子上才答应跟我交往的……”

    对自己的感情这么不负责？陈醒鄙视。

    “不是。”杨燃突然出声。

    陈醒发现他真的很爱插话。

    “我只是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

    嗯？所以他是表白了……吗？

    王时继续跟她解释道：“杨燃哥那时候几天没睡觉，快睡着的时候被我的电话吵醒，我当时说什么他都‘嗯’，后来他跟我解释，是我自己想争取一个机会。”

    陈醒一头黑线，就这样也能折腾两年？

    “其实我早就想明白了，只是觉得有点可惜，就是那种你通宵背了一夜的课文考试却没有考的感觉，”王时笑着说道，“其实我忘了，即便不考这篇课文，我依然可以是满分的答卷。”

    “是这个道理，”陈醒不能再赞同，“考满分的人不会对没有出现的题目耿耿于怀。”

    “有个人正在追求我，我想我快要奔赴下一个考场了。”

    陈醒看她笑得有点羞涩，心想果然放下一段恋情最好的方式就是找到新的幸福。

    “陈醒姐，你喜欢什么类型的人？”王时说完，假装不经意看了对面一眼。

    陈醒想了想，“说不准，其实我暗恋过很多人，不能说哪个类型，感觉比较重要”

    王时看对面的人不为所动，特意强调了一下，“很多？”

    “第一个暗恋对象是我哥的学长，智商超群，人有点怪；第二个是学生会主席，做事很认真很有原则；第三个是一个交警，指挥的时候特帅，我每天都要假装在他面前走过；第四个是在地铁上遇到的，应该是见色起意，他下车后我跟踪了几条街；第五个是……好吧，不说了，反正很多，我也记不太清。”

    王时喝了一口饮料，“陈醒姐的感情经历好丰富……”

    陈醒摆摆手，“人不风流枉少年。”

    杨燃：“风流心上物，本为风流出。看取薄情人，罗衣无此痕。”

    陈醒哑口无言，一张餐巾纸甩过去，瞪着他。

    王时掩着嘴偷笑，看来某个人并不是性冷淡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