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燃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跟一位女士逛床上用品的经历，他也不想有。

    吃饭时他不小心把之前不知道在那本书看到的句子念出来后，她就又生气了。其实那两句他根本就只能理解“风流”和“薄情”两个词，完全是觉得跟她的上一句很搭才脱口而出。又不是什么名句，他哪里知道她是语言学专业的？

    “我真的不知道那句话什么意思。”生平第一次哄女孩子，只求她能快点选完床单。

    陈醒回头看他，“我也是真的要买床单。”她又不是那么小气量的人。

    “那款不错。”

    陈醒看过去，“那是你们男生喜欢的。”

    哪个男生会喜欢浅粉色的床单？杨燃觉得自己还是闭嘴，少说少错，反正她就是要跟自己对着干，女人生气的时候出气筒往往就是她身边的男性。

    陈醒走了几步，停下，“你觉得这款怎么样？”

    杨燃看了一眼那款五颜六色、色彩鲜亮、视觉冲击力十足的床单，感觉视觉神经有点承受不住，她要在这种床单上睡觉？

    “不好。”他实话实说。

    “旁边那款呢？”

    看来她是下定决定要买五彩缤纷的，杨燃看着上面印着卡通风格的彩虹还有各种小动物、充满童趣的床单，“better。”至少看上去眼睛不疼。

    陈醒：“那就买它了。”

    这么爽快？看来她虽然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风风火火的。

    风风火火的陈醒回到家，接到一个电话，风风火火地蹿进书房，留下面无表情的杨燃腿上堆着一大堆货物。

    陈医生见状，上前取走他腿上的东西，看清购物袋里的东西后，骂了一句：“鬼马精灵！”

    “你的床单需不需要换一下？”陈医生觉得有点丢人，“那是那丫头用过的。”

    杨燃也不少睡过陌生人的床单，只要是干净的，“我不介意，陈醒问过我。”

    “爸妈去世之后家里的事都是我张罗，我工作忙，家用什么的都是批量大采购，星星其实早就想换床单，但是家里所有的备用都是一个款式，她睡了这么多年，终于睡到最后一张，有点……急功近利。”陈医生力图挽救某人的形象，“其实星星真的是一个不爱浪费的好姑娘。”

    不是抠门不舍得给你买新床单，只是不爱浪费而已……

    杨燃没听出陈医生的言外之意，只是觉得发现了陈医生那么“事妈”的原由，长兄不但要如父，还要如母，确实环境是塑造一个人性格的因素之一。

    “哥你看见我u盘了吗？”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陈醒火急火燎跑出书房，“我找不到我工作的u盘了。”

    又当爹又当妈的陈医生头都大了，把东西甩在桌上，“你去自己房间找，我去书房看看。”

    陈醒刚想跑，看见杨燃无所事事，“你帮我找客厅啊，红色的u盘，找到叫我一声。”

    客厅的话，放u盘这种东西最好的选择就是电视柜，幸好抽屉的把手是往外的，杨燃用拐杖拉开，随便拨了拨，果然看见了红色的u盘躺在那里。

    “陈醒。”他喊了一声，没反应。

    想到她说的她家房子隔音好，而且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一样有敏感的神经，只好亲自送过去了。

    房门是打开的，女孩子的房间就这样触不及防地出现在他眼前，这应该是这个家里唯一不像病房的地方了。

    陈醒看到他，“找到了？”

    杨燃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在电视下面的矮柜里。”

    “谢天谢地，改天请你吃饭。”

    话音刚落，她已经又蹿进书房了。

    真是风风火火的女子。

    --

    接下来一个星期，杨燃从一个拿大奖的摄影师变成了免费劳动力。

    事情是这样的——

    “我接下来一个星期会很忙，所以你要出门的话，或者我帮你请个地陪？”陪他出门拍照回来在书房呆了一个下午的陈醒说道。

    “我可以在家里看书。”她家的书架是很好的消遣对象。

    “啊对！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你说。”

    “最近学生放暑假，我们字幕组都快忙翻天了，你能不能帮个小忙，帮我们翻译几部英文片？”

    “包括字幕制作？”

    “不用，你只需要把台词建成一个文档，中英文对照，我们有人专门负责压制的。”

    “ok。”他就当欣赏电影了。

    “杨燃你真是个好人，到时候请你吃饭！”

    “……”

    “对了，有些情景会因为文化差异需要标注，吃饭完给你看一下范例。还有就是你要取一个二次元的名字。”

    “嗯？”

    “字幕组名单要用。”

    “直接用你的不行？”

    “……也可以。”

    于是，某站上细心的观众发现某字幕组的某翻译君兼某up主的中英双字风格突变，“阿婆主是不是失恋了突然变得好严肃”“阿婆主终于失恋了嫁我吧”这类的弹幕频频飞出。

    陈醒乐了，拿给杨燃看，“早就让你自己取个名了。”

    杨燃第一次接触这种类型的网站，觉得有些新奇，“这个网站很有趣。”

    身为网瘾少女的陈醒觉得自己身负重任，有必要对他进行科普，将二次元文化发扬光大。等她介绍完，杨燃再次赞赏，“很有趣，每一种价值文化都得到尊重。”

    “而且那些在现实社会中的小众几乎都可以在这里找到身份认同感。”陈醒就像自己被夸一样激动，“传播学上不是有一个叫……什么螺旋理论吗？”

    “沉默的螺旋。”人们在表达自己想法和观点的时候，如果看到自己赞同的观点且受到广泛欢迎，就会积极参与进来，这类观点就会越发大胆地发表和扩散；而发觉某一观点无人或很少有人理会，即使自己赞同它，也会保持沉默。意见一方的沉默造成另一方意见的增势，如此循环往复，便形成一方的声音越来越强大，另一方越来越沉默下去的螺旋发展过程。

    “对对对，我觉得在这里每个人都可以发表自己的观点和想法，价值多元，文化多元，一定程度上减少了沉默的可能。”

    “但沉默的现象会随着观众基数的增长而加剧。”因为少数人的观点会被大多数人冲刷下去，十分之一的概念对于基数分别是10和100来说相差很大，“而且很有可能会出现‘乌合之众’的现象。”

    陈醒想到《乌合之众》里描述的群体心理，伴随着群体产生的是有意识人格的消失和无意识人格的得势，理智在这个时候是丧失了的，群体中的个人会表现得愚蠢和冷漠。

    “确实，这几年的用户逐渐增多，弹幕礼仪确实有点……”陈醒耸耸肩，“不过应该不只是这个原因，也不是根本原因。”

    两个人的视线对上，竟然非常诡异地相视一笑了。

    陈醒也诡异地觉得有点面热，“对了，你个人网站上的视频都是直接从相机里导出来的吧，那些说话的场景需不需要我帮你弄上字幕？”或许浏览量会多一点。

    “如果你想的话，可以搬到别的网站，我会比较希望自己的网站保持原样。”他其实不太喜欢在自己的作品上加东西。

    “真的？这算是独家版权？”陈醒是真的希望有更多人看到他的东西，感受万物的原始面貌，体会到大自然的伟大和崇高。

    “嗯。”

    然后，他就发现了她是一个语言天才。

    本来在他翻译英文片的时候看她可以翻译德文、西班牙文、意大利文、法文、日文就已经很震惊了，现在发现她居然还可以听懂藏语、希伯来语，甚至有一个非洲原始族群的语言她都能听懂，不得再次对她刮目相看。

    “每一个语言学专业的都会那么多语言？”

    “怎么可能，”陈醒有点小得意，“我在这方面有天赋。”

    杨燃想到每次去语言不通的地方拍摄，换个地方就要换个翻译，带她倒是挺方便，一个顶几个。

    “杨燃，”陈醒看着手机，“今晚我们同城的字幕组成员聚餐，你跟我去吧。”

    跟一群只顾叽叽喳喳聊天的人吃饭？

    杨燃下意识的拒绝，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好。”

    一群人的话，焦点一般在能说的人身上，在家里，他要一个人面对能说的李阿姨。

    两个人到聚餐地点的时候，还没有人过来。

    杨燃心想，她约会早到的习惯很好，跟他一样。

    而陈醒想的是，他们字幕组成员聚过几次，每次都点一样的菜，反正重点在聊不在吃。而他现在有很多东西忌口，她第一个来好点餐。

    发微信问他们什么时候到，跟服务员说好上餐时间，陈醒给杨燃打预防针，“他们这些人有点闹，你做好心理准备。”

    话音刚落，包厢门打开，最闹的人来了。

    “星星！”

    陈醒眼皮一跳，下一刻脸上就印上了一个烈焰红唇。

    电话声响起来，季百纳停止对她的搓揉，才发现有一个她不认识的男人，“这位是……男朋友？”

    陈醒看她挤眉弄眼，随时准备调戏的眼神，翻了一个大白眼，“杨燃，我的异性朋友。”

    她特意强调“异性”两个字，季百纳乐了，伸过头仔细打量了一下正在接电话的男人，跟陈醒咬起耳朵，“很帅嘛长得。”

    陈醒不以为然，什么类型的帅哥她没见过，不过难得他没了头发也不难看就是了。

    杨燃接电话的风格比他平时说话还要简洁，不到一分钟就挂了。

    季百纳第一时间站出来，“你好，杨燃，我是季百纳。”

    “你好。”杨燃回应完看向陈醒，“我要走了。”

    陈醒看着他的眼睛，他说“我要走了”，不是“我要先回去”，作为一名语言学专业的优秀毕业生，她知道这有本质上的区别。

    然后，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回英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