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镜刚回到紫骑军总部，打算把今日的行动记下来存档，暗卫阿七闯了进来。

    “报告首领，属下刚在城门处发现一个可疑人物，便出手将其生擒。没想到那人直接咬破了口中的毒囊，属下反应不及。之后属下检验了尸体，发现她是琴轩阁花魁傲雪的贴身丫鬟环儿。属下无能，请首领治罪。”

    辞镜大惊。看着跪着的暗卫阿七道：“是否搜身？有无发现？”

    “回首领，属下仔细地检查过，尸体身上什么标志都没有。只检验出她用来自尽的□□与之前抓住的定北军奸细所用一模一样。属下怀疑她已经将得到的某件消息传给了定北军。”

    辞镜的脸色很难看。刚握在手中的毛笔砰地断成两截。

    “立即派人严密监督琴轩阁，尤其是花魁傲雪。准备快马，我要去相爷府。”

    “是。”

    醉月没想到，她这么快又见到了傲雪。更想不到，再相见，竟是这种情形。

    杂乱无章的头发，浑浊无神的双眸，溃烂的左脸，被挑断手筋的双手，打断腿骨的双足。谁能想到，这个比乞丐还狼狈的人，是不久前名冠京城的花魁？

    那天凌晨醉月就知道了奸细的事。辞镜告诉她，傲雪靠出色的才艺吸引了所有的目光，让所有人都忽视了她身边的丫鬟；辞镜告诉她，暗卫监督傲雪许久仍是没有发现一丝疑点；辞镜告诉她，勃然大怒的司徒相爷本着宁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的原则，派人掳了在寺庙上香的傲雪，毁了她的容貌，废了她的四肢；辞镜告诉她，这样的傲雪仍旧还在暗卫的监视之下，以防万一。

    醉月面无表情。

    不远处那个佝偻着身子蜷曲在角落里的女子，曾是那么美艳，像一朵雍容华贵的牡丹，又有不输冬梅的傲骨。她曾用羡慕的眼神看着那个女子，她曾在她的一颦一笑中暗暗自卑。

    那现在，她又该用什么表情什么心情来看待这个女子？

    同情？可惜？自责？

    不管怎样，都弥补不了这个本该集万千宠爱的女子了吧。而且，以醉月的身份，她什么补偿都做不了。

    狠狠心，醉月移走目光，转身，离去。

    第一次，她觉得自己的脚步是那么沉重。

    一切，却并没有这么简单地结束。

    醉月刚回到太傅府，辞镜就派人送来了一个消息：幕轻寒受伤了。他在去往前线的路上受到埋伏，受了伤。剿灭了埋伏者之后，幕轻寒不愿回头，带伤去了前线。

    醉月眼前一黑，差点站不住。

    “先生受伤了？伤在哪里？伤得重不重？伤口处理过吗？会不会留下什么后患？”一连串的问题，从醉月口中冒了出来。

    来送消息的，是暗卫十一。暗卫十一跟着醉月已有两年，何时见过醉月这样失态过。所以不由愣了愣。

    醉月见暗卫十一不回答，以为幕轻寒伤得很重，一咬牙，作势就要往府外冲。

    一旁的方伯连忙拉住她。

    “方伯，我要去找先生。”醉月看着方伯，目光炯炯。

    “胡闹。”方伯年轻时也曾是军中大将，之后跟着幕轻寒几次出生入死，也是战功赫赫。只是后来受了重伤，修养了许久才康复，但也落下了病根，再上战场是不可能了。他辞了高官厚禄，只做了太傅府一名管家。此时他这样一吼，做将军的气势就出来了，之前还在挣扎的醉月愣在了原地。

    见醉月恢复了冷静，方伯的语气也就柔了下来，不过依然严肃：“前线军事要地，岂是你说去就去的？更何况，大人既然决意要继续前往前线，说明他的伤并无大碍。你若是这样跑去，只会给大人添乱。”

    醉月也意识到自己过于冲动，于是乖乖地低头认错：“方伯教训得是，醉月知错了。”可认完错，醉月还是忍不住担心，转身对暗卫十一说道：“先生是怎样受的伤，伤势如何，你细细地讲来。”

    暗卫十一也回过神来，立即答道：“太傅带三百骑兵在离京城大约两百里的位置遭到约两千敌军伏击，太傅带人突围失败，太傅肩头中箭。太傅带伤作战，敌军两千尽数剿灭。之后懂医术的一名骑兵给太傅做了简单治疗，发现箭并未入骨，不算严重。所以太傅只停留一会儿，就带着余下不到八十的骑兵，继续往前线去了。”

    暗卫十一说得简练，但当时的惊险可想而知。醉月用剩下不多的理性，克制住去相爷府请命前往前线的冲动，然后对暗卫十一挥挥手，道：“你下去吧。”

    “是。”

    “醉月——”方伯见醉月的脸色有些发白，开口想安慰几句。不过醉月轻轻地打断了他的话。

    “方伯，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方伯放心，我不会冲动。”

    方伯想说什么，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答应了。

    醉月跌跌撞撞地回到房间。

    她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突然觉得有些口干，于是起身到桌前倒水。恍惚中，手一抖，杯子从手中滑落，摔在地上，碎了。

    看着一地的碎片，一件往事，慢慢地浮现在醉月的脑海中。

    那是醉月刚加入紫骑军，第一次出任务的时候。

    当时的礼部侍郎周中于嗜酒如命，结果一次贪杯酒醉，竟将次日国宴中的贡酒打翻了一大半，导致第二天的国宴上酒水不足，让泠国在外国使臣前丢尽了脸面。圣上龙颜大怒，派人捉拿周中于问罪。不料周中于听到风声，提前携妻女逃出了京城。

    于是圣上把捉拿周中于归案的任务交给了紫骑军。

    当时的紫骑军首领雷正，见醉月是紫骑军中唯一一个幕轻寒亲自送来的，又是女儿身，唯恐醉月在任务中受了伤，对幕轻寒不好交代。所以醉酒加入紫骑军之后，只让她做最简单最安全的事。他以为周中于只是一名文官，捉拿他轻而易举，于是便让醉月跟着一小队紫骑军去了。

    他哪里想得到，周中于以酒会友，结识了许多江湖中人，此次出事时，正好有几个高手在京城，周中于便向他们求助。江湖中人以讲义气为重，也就应了，四五个身手不凡的壮汉子，护送周中于出京。

    那一次，回京交任务的只有醉月一人。那一队紫骑军因为轻敌，在交手中全部丧命。最后醉月在与仅活着的两名江湖人的交战中，以一对二，击杀了对方，自己也受了伤。左手臂上，一条深可见骨的刀伤。

    回来后，是幕轻寒亲手给她包扎的。

    伤得那么深，说不疼，那是骗人的。但在幕轻寒的身边，醉月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有眼眶，不由自主地红了。

    包扎的过程中，幕轻寒什么话都没有说，他的目光是那么专注，他的动作是那么温柔。

    直到包扎结束，幕轻寒洗掉手上的血渍，然后摸摸了醉月的头，问她：“疼么？”

    醉月完成任务归来，受到圣上嘉赏，所有的人都只看到她日后将平步青云的光景，却没有人问她，受的伤疼不疼。

    除了幕轻寒。

    醉月缓缓地拾起块块杯子的碎片。她想，先生受伤的时候，有没有人关心他，问一句：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