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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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高台之上。
只见那花魁傲雪缓缓起身,优雅地行了一个礼,道:“小女子献丑了。”然后不管一阵阵的挽留之声,毫不犹豫地下了高台,上楼回房去了。
风韵尤存的琴姨登上了高台。
琴姨上来自然不是献艺的。她先是有耐心地花了一段时间安抚情绪激动的客人,等他们稍微平静下来,才笑着说道:“各位客官,刚刚登台献艺的就是琴轩阁新来的花魁——傲雪。她的才情相貌,不是奴家自夸,各位都见识过了,那是一等一的好。今夜傲雪要在众位来宾中选一人做她的第一个入幕之宾……”
琴姨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底下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打断.“琴姨,琴轩阁的规矩我们都懂,你快出题吧。”
被打断的琴姨一点生气的情绪都没有,依旧是笑眯眯的。“这位公子,今日琴轩阁来了许多新客,所以琴姨在这,还是要唠叨几句规矩的。”见之前说话的书生虽然脸色不是很好,但也没有再出言反对,就接着说:“与往日一样,由花魁自己出题,才艺高者为胜,若是难分胜负,则由几位佼佼者竞价,价高者胜。不知还有哪位贵客有不清楚的地方的?”
“这才艺的高低谁来判别?”发问的是一个体积庞大的中年男子。
“自是傲雪说了算。”琴姨答道。
楼上的辞镜一面与花盈你来我往地互喂着酒,一面用传音入密对醉月说:“作诗是你的长处,那接下来就教给你了。”
醉月正被欢欢亲手喂的一颗葡萄弄得面红耳赤,听到辞镜的话,脸上一烧,这下是着着实实地不好意思了。她哪会作诗,不过凭着前世的记忆,盗了几首中华几千年流传下来的精粹罢了。简单来说,醉月是一名穿越者,只不过是穿到了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身上,在这个中国历史上没有记录的朝代,以一个古人是身份,活了十六年。
她没有太多的时间难为情,楼下的琴姨已经报出了傲雪出的题目。
以雪为题,作一画一诗。
“花盈,双双,磨墨。”辞镜吩咐道。
两人早就知道今日绝大多数的客人都是为傲雪而来的,不过傲雪的容貌才艺摆在那里,她们自知是远远不如的。所以也不吃味,齐齐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了文房四宝摆在桌上,一个铺纸,一个磨墨。
只是她们没想到,答题的竟是生性腼腆的小书童。
面对铺好的宣纸,醉月没有拿笔,而是红着脸温文有礼地借用了双双的手绢,揉成一团,然后直接蘸了墨汁,在纸上勾勒。很快,几棵不修边幅的枯树跃然纸上。不过枯树只占了宣纸五分之一的大小,看着剩下的一大片空白,醉月把手绢放到一旁,拿起毛笔,在右上角写了四行诗。饶是这样,纸上留白的地方还是很多。
辞镜凑上前看了看,纸上的字还是如记忆中的一样,娟秀中又带了点豪放,与幕轻寒的字迹有着三分的相像。这相像,自然是表现在那点豪放中。
楼下大厅里多数人都在抓胡挠腮,只有少数人完成了作品,此时正对着琴姨展现。
这时,一个清脆又略带着稚嫩的声音响起:“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牙。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整个大厅都静了下来,所有人齐齐看向二楼窗口的醉月。
刚念完诗的醉月毫无意外地,又脸红了。
“吱呀——”这是房门打开的声音。
“我家小姐想借刚才念诗的公子的字画一看,不知可否?”这是从打开的房门中走出的丫鬟说的话。
“……”这是红着脸猛地点了点头的醉月。
“小盈盈,来,我们喝酒。”这是继续无耻地吃花盈豆腐的辞镜。
“砰——”这是快步来到醉月所在的房间取走醉月手上的字画又快步地回去后门关上的声音。
众人还是或呆站或呆坐着。
“吱呀——”这是房门又一次打开的声音。
“这位公子,我家小姐有请。”这是又一次走出房门的丫鬟说的话。
于是,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醉月已经被拉进了那扇房门,然后门,又关上了。
咦,这个房门怎么有点眼熟?
这不是花魁傲雪的房门吗?
大厅里沸腾了。
只有辞镜,依旧淡定地坐在房中,一边喝酒,一边与花盈双双调笑。
傲雪房中。
傲雪挑起珠帘,从里屋走了出来,看见窘得连手脚都快不知道放哪的醉月,微微一愣,她想不到那样的画那样的诗竟出自眼前这个毫不起眼的小童之手。但傲雪毕竟久经风月,她很快恢复了正常的神情,俯了俯身,道:“傲雪见过公子。敢问公子大名?”声音是说不出的娓娓动听。
醉月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花容月貌,又立即别开了头,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一般。“我……我不是公子,我叫李……李月,是……是一名……书童……”
傲雪带着疑惑,不由地打量着醉月。突然,她想发现了什么,轻轻地笑了。她一笑,醉月就仿佛看到了阳春三月。“哪里是个书童,明明是个清秀的女娃。”显然,她是看出了醉月的女扮男装。
被道明真实性别的醉月脸上一阵慌张,不过心中仍然淡定。她在紫骑军中一直在暗,认识她的人极少。所以就算眼前的女子看穿了她是女子,也并不打紧。
“我……我……”醉月一副紧张得说不出话的样子。
“月儿妹妹不要紧张,姐姐没别的意思。来,过来告诉雪姐姐,你怎么会男扮女装地来这里?”傲雪拉着醉月在桌前坐下,柔声问道。
“我好奇,从小与我一同长大的白大哥总喜欢往这里跑。所以,所以我便央着大哥,带我来看看。”醉月的声音细小如蝇,傲雪好不容易听清,就被逗笑了。
“那白大哥,是月儿妹妹喜欢的人吧。”
“噗……”醉月的脸,已经红得不能再红了。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们来说说你做的诗画。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这么美的句子,你是怎么想到的。还有那画,明明只有简单的几笔,却出人意料的又意境……”
听了傲雪的话,醉月兴致勃勃地和她讨论了起来。因为说着自己喜欢又擅长的话题,醉月的声音一点点变响了,红晕,也慢慢退去。
期间,之前的丫鬟端了一壶桂花酒进来。傲雪说了声“环儿,你出去吧。月儿,我亲自给你倒酒可好。”
“嗯。”醉月点了点头。
丫鬟环儿躬身离开。
后来,醉月借着不胜酒力,要傲雪陪自己出去走走散散酒气。傲雪答应了。
走出房门的时候,醉月向不远处那个打开的窗口递了个眼色。然后携着傲雪,在无数羡慕的目光中,逛了一圈琴轩阁。
站在琴轩阁最高处的阁楼上,望着楼下街道上的迎来送往,醉月瞥过头去,看着身边美丽得不可方物的傲雪,问:“傲雪姐姐,你怎么会……怎么会在这里?”
傲雪却没有回答。“家道中落,沦落风尘”的这道说辞她已经重复了太多次,此刻却不想回答。
醉月也不追问,又换了个问题:“傲雪姐姐,你快乐吗?”
这问题自然是极傻的。女子最重要的是名节,以卖笑为生的女子又有什么快乐可言?就算是名动京城的花魁,娼就是娼,是最受鄙夷的。
但看着醉月纯净的眸子,傲雪收起了所有的坏情绪,她只是轻轻地笑着,回答道:“大概是快乐的吧。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没有被眼前的奢靡迷了眼,我,还有希望。所有我不难过。不难过,应该就是快乐的吧。”
醉月沉默了。
与此同时,以出恭为借口离开房间的辞镜在众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溜进了傲雪的闺房,把该翻的东西翻了个遍,事后将一切恢复原状之后,又悄无声息地溜了出来,装成刚出恭回来的样子,迎向了花盈、双双。
辞镜、醉月两人走出琴轩阁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
醉月把烂醉如泥的辞镜扶上马车,回头对送他们出门的傲雪挥了挥手,回应了傲雪的“路上小心”,这才爬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驶离了十里街。
这时候,十里街以外的店铺早已打烊歇业,普通的人家也早已熄灯入眠。偌大的街上,只有一辆马车发出哒哒的声音。
侧卧的辞镜缓缓地坐了起来,目光清明,哪里有一点刚刚醉得不省人事的样子。
在傲雪的房子,他一无所获,什么可疑的东西都没有发现。他问醉月:“你与傲雪聊了这么久,有没有发现什么?”
“有。”醉月一脸严肃,“我发现和傲雪相比,我根本就算个男人!”
辞镜一愣,转而哈哈大笑。醉月红着脸的形象又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一把将醉月熊抱在胸前,打趣着:“小妞不用自卑,让大爷好好宠宠你。”
醉月的回答是猛地拍向辞镜的一掌,在他放开手的瞬间从车窗略了出去,快速地消失在一片夜色中。
辞镜也不在意。他早已习惯了醉月的退场方式。他在脑中又过了一遍今日的暗访,确认没任何疑点后,便放松身子,靠在软垫上假寐。
赶车的马夫是他的一个下属所扮,所以怎么掩人耳目地回到紫骑军总部,一点也不用他操心。
但他没想到,这一夜,注定无法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