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喜赶大早起床，专为瞅着“大爷”出门。

    已近初冬，满园白霜。四喜不敢惊动监控室的老虎叔，悄悄爬伏在豹子寝楼与厨房接口处的墙角上，眼睁睁看着陈老板启动车库，开走悍马h6。

    太阳老高，四喜才敢再敲豹子门：“爷，睡醒没？”

    “爷”，他从低渐高，“十一点多，该起床了。”

    “进来说。”豹子懒洋洋的喊一句。

    “大爷开‘悍马’走的。我们今晚还去不去‘来呀来’？”四喜探进身。

    “当然去！好容易射出了‘定情物’，我还没得到回音呢。”

    “哪辆‘坐骑’？”

    “这个老鳖生！昨天跟他说了半天好话我想溜溜‘悍马’，他今天偏与我作对！”

    这是跟他妈学的语气。老子在家，他七分尊重，转身三寸，都喊“老鳖生”。

    “要不，咱开老‘凌志’？......”

    “我宁可去打的！”

    四喜赶紧俯下身将鞋子给他合拢脚边，又迅速到洗漱间替他挤好牙膏、撤换坐厕垫。

    豹子如厕的当儿，听到他妈大叫他学名。

    “陈则，你看谁来啦？”

    以他们家习惯，叫豹子学名的时候，肯定有大事。四喜不敢怠慢，一溜烟儿出去打听消息。

    “爷，奶奶让你快去会客。有个怪洋气的女孩儿，说是英国回来的留学生。”

    豹子眼睛一亮，将四喜举到眼前的吹筒掀得翻飞。

    “不吹了！”他两手沾水将头发往后抿顺。环视一下角台来不及去拉湿纸巾，扯起四喜的衣襟抹一把嘴上的牙膏花，飞也似的跑向主楼会客厅。

    “……见机行事，给我往好的说。”豹子一路加强四喜。

    “嗯，晓得，爷。”

    “则儿——卢伊，你们在一个筒子楼长大的，记得吗？”

    妈妈向豹子介绍时，眼睛一刻没停的在卢伊身上闪烁，笑得合不拢嘴。

    豹子差点喊出来，满脑子搜索着这个陌生如花的面庞却十分遥远又似曾相识的名字。

    白皙清净的皮肤吹弹可破，流光倾泻的长发垂直滑顺。卢纳一袭淡紫裙，苗条挺拔，嫣然丰润。长睫毛、大圆眼，朱唇皓齿，青葱玉指。豹子只恨学问浅，一个劲在心里高呼：撩人、撩人！

    陈妈瞥见儿子的魂不守舍，赶紧拿话开局，引开卢纳的注意力：“我记得陈则刚好比你大一岁半。他头春正月十五，你是次年七月中。”

    “嗯，我妈告诉我了。”

    就 “嗯”那一下，简直就如天籁般的滴水观音！

    “卢伊——”豹子好奇的喊一声，故意拖带尾音。

    “嗯——你好陈则哥。”

    “好、好、好！我就说，你们肯定还有印象。分开时你俩都哭呢。那时陈则三岁半……”

    陈妈无限努力的搜索着他们当初的交集。

    豹子对他妈轮两眼，提醒她在这的多余性。

    “我去厨房看看，你们好好聊、好好聊。”走到门外又侧回身，笑容可掬的补充，“过去，你们在一起可好啦。”

    “卢伊——”豹子巴不得他妈即刻消失，又迫不及待的叫一下，拖长的尾音带出醉意。

    卢伊笑起来，白瓷一样的牙齿细密而齐整。

    “你的名字像外国人呢。老外们是不是也这样叫你？”四喜插话。见豹子瞪他，识趣的退到一边。

    “是的。”卢伊微微扬扬眉，“只是字母稍加变动，发音还是一样的。”

    “卢——伊”豹子放着胆儿的又喊一次，这次却是轻轻的、柔柔的，眼睛恨不能从卢伊的脸蛋直盯她的心胸里。

    卢伊脸色绯红，稍稍扭动的腰身被长发一遮，像曦光流闪的瀑布宣泄柔滑。

    一个从国外回来的女孩被他撩得害羞，更激起豹子无穷的智慧。

    “怪不得我爸妈老让我留学，是不是因为你？”

    “……”卢伊对他抬起眼，摇摇头、笑笑的。

    “你回来还去不去？这次是不是带我一起走？”

    “……”卢伊稍微耸下肩，表示不理解。

    四喜在一旁向他丢眼色，他却怒示四喜滚出门。

    “我的英语没那么好哦，不如你给我补习吧。怎样？现在就开始？”

    “好得很好得很。小伊，教你陈则哥学点东西，到时我给你们一起出学费。”

    陈妈刚好叫吃饭，听此话喜不自胜。她肥囊囊的双手都快合拢到囊囊肥的脖颈肉里：“阿弥陀佛，真是天意……”

    “那怎么行？我只按讲好的授课标准收取报酬。”卢伊十分认真，“我和陈叔已约定好的。”

    豹子一脸惊奇：“约定？”

    “不是你愿意学的吗？”卢伊也好奇。

    “愿意愿意……”豹子叠声作答，挥手示意欲将卢伊往他房间领。

    “先吃饭，休息一下再学不迟……”陈妈巴结的看儿子，只收回豹子狠狠一瞪。

    “嗯——先吃饭。”卢伊已将视线转往餐厅。

    “陈则哥，可以告诉我你都学过什么课程？”

    还没等豹子开口，陈妈已抢在前头：“都怨我啊。下海做生意到处颠簸，耽误他好些年的学习呢。”

    “which high school did you finish from ”卢伊的声音如同百灵。

    “咹——？”豹子傻傻听天文。

    “so, do you know 26 letters”

    显然，卢伊在降低标准。

    “哦，啊……”

    “ok, what’s your name”

    “这……”豹子抓耳挠腮。

    “不急不急，吃了饭慢慢的……”陈妈搂住卢伊肩头往里走。

    “我想知道，陈则哥目前到底什么程度呢？不然，我怎么定……”

    陈妈抢话圆场：“过去学得零碎些。这下好，你可以天天带他学，不愁不会……”

    豹子虽然受用他母亲如此包庇，但对她的啰嗦分明流露出不满意。他觉着学不学无关痛痒，关键能与卢伊单独处一起。

    四喜最能领会豹子的意思。开口督催：“奶奶，吃饭吧。爷吃完好学英语呢。”

    “嗯？”卢伊对四喜的称呼显然怀疑。

    “噢，这是我远房亲戚。”陈妈含糊掩饰，“平日里我们对你陈则哥要求很严，请四喜来给他作伴的。”

    陈妈叫上四喜随他去厨房，出门便一通狠训：“称呼也不看眼色，有客人的场合怎么不知道讲究些？”

    “我……喔……好的。”

    四喜百口莫辩，只能看着“奶奶”臀摇摇、喜滋滋地指挥佣人们。

    陈家好一片忙乎景象，如上国宴一般迎接卢伊。在厨房佣人们的餐厅，陈妈又拨通老公手机：“炳坤，当时你跟卢伊如何讲法儿？她怎么说要按‘约定’上课，还一定按‘标准’收费呢？”

    “既然你要请人家，肯定得有具体标准嘛。”陈老板这次听信了太太的鼓动，也真希望他们这个百事无成的儿子能学些知识。这不，趁老同事聚会，他才仗着老脸与卢伊父母商量补习事宜。人家卢伊十分上心，访询几家辅导机构才与他正式协商收费标准的。尽管如此，他仍不放心儿子的吊儿郎当，“其它事小，总得豹子肯学才行呀？”他叮嘱太太别再一味惯儿子，希望他们“师生”先见面看看豹子是否有诚意。

    “学还是想……”

    “想学就成。你放心，这钱花得值！”陈妈的话经常被丈夫和儿子掐淹在起始中。陈炳坤以为太太嫌花钱，语气充满责备。

    “可是这一按标准……”

    陈炳坤哈哈哈笑起来：“好啊，这才像卢鼎恒和范音的女儿。讲规矩、凭志气！”

    “我其实希望先让他们培养感情，结了婚再一起送英国……”

    “豹子这熊样儿，怎能配卢伊？！你可别乱点鸳鸯谱，现在的年轻人，感情可不能勉强的！”

    “我是怕……豹子怎么学得进……”

    “学不进就别谈出国，这可是我给你们的最后一次机会！”

    听到老公如此警告，陈妈一扫刚才的兴奋，心里火燎火急。她疾步走到朝拜房，跪在蒲团上，一边诅咒丈夫花心则亡，一边祈祷儿子此次能学进，也好有个出头日。

    豹子三步并作两步前行引路，迫不及待的打开房门，急如星火的将卢伊“请”进自己的书房兼寝室。

    短短一段路，四喜却走得无比艰辛！他无法再超越“爷”的脚步，礼节上、行为上都不可能。他只得暗自抱恨！自豹子离开床铺到现在，他只顾忙乎替“爷”盯梢、打探、来回跑，却忘了给豹子清理房间整理杂陈。这不，就在刚才，别人吃饭的功夫，他还到书店给豹子买来一本英语词典，饭还没吃上呢。不用想，那一屋的淫碟、秽刊、烟灰缸、皱床单……那些不堪将要给他带来多大的损失与灾难。卢伊若是看到这些一走了之，他会被扣除一到三个月的工资，豹子情绪再低落，还会想一出是一出，收回他曾在高兴时赠送四喜的真皮夹克、过去替豹子收拾宾馆残局的所剩余额，甚至四喜已送给了妙晴做礼物的一些物件……这些在豹子看来，断然可以随手一扔，似乎也从不上心的什杂闲烩。可他一旦盛怒，过往的一切即刻在他脑细胞里智能数字化，一清二白。

    “卢伊——我的亲奶奶……”四喜叫苦不迭。

    “四喜——”

    与往日比，豹子今天并不厉色的喊声却如滚雷在四喜头上炸毁。

    “亲奶奶……”四喜巴望着卢伊，小脸吓得白灰。

    “嗯？”卢伊听到四喜低哝似乎也作短暂疑惑，瞬时又将视线转移房间，“好香啊……”

    四喜的腿都发软。

    “亲爷啊……”

    “倒水啊——”豹子向四喜歪甩头颅，脸上竟写满自豪感！

    四喜小碎步儿的挪进房间……

    “祖宗、老板娘、亲亲的奶……”四喜在心里一叠儿感激陈妈。

    当然是她。早安排人将房间收拾利落。床被、挂帐齐整整，桌柜现豪华；尤其书桌——那块金丝楠木的大班台上，除了铺开的宣纸、挂珠般的毛笔，各类著作书籍，竟还摆放着一大束光鲜欲滴的百合花。缕缕芬芳悠悠渗鼻，合着满屋红木暗香，不能不令人遐思万里。四喜长长吁了一口气，望向豹子时，正巧迎来他夸赞而后驱逐的提醒。

    趋步饮水机壁橱，四喜又开始意乱心慌。房间倒是被老板娘打理，他却没有提前配备“溢春香”。现在无论如何也来不及往水里加注了，因为卢伊这会正面对四喜，向他张望。

    他只得硬着头皮喊一声：“卢小姐……想喝点什么呢？”

    他渴望卢伊能在他的犹豫中明白些什么，最好是拒绝。这样，他既不会得罪主子，又算应对了卢伊一场。

    “有呢……”卢伊扬了扬手中的银耳茶，“我妈给我备很多，可我一贯喝水少。”

    乖乖！四喜侥幸得几乎双脚齐跳遁出门。

    客厅传来陈妈给谁打电话的哈笑声。他恨不得去给老板娘叩几个响头，心想这个肥囊囊的老太太，平日身钝腰懒，关键时刻倒也有入微之妙哉。

    豹子早已猴急不得。心想这大好时光，奢华清馨窝，只要倒退三两步便是温衾软床。香雨柔云就在眼下，那还由得浪费片刻？

    卢伊似乎并不注重砚墨排场，除却女孩子天生的逐花敏感——她伸出粉嫩的小手抚了抚怒放的百合外，便以目光搜视起案台上对这个陈则哥有用的、关于英语方面的所有资料。实在令她失望，除了一本关于摩登时代男性服装的美国杂志、四喜刚递来的小学生英语词典外，码得老高的薄、厚簿里，虽也偶有现代语言辞典、花卉大全，基本都是风水学、高管理论之类，其中竟还掺杂几本毛泽东思想、马列主义哲学……

    豹子倒像灌了“溢春香”般心猿意马，根本无心理会卢伊的系列问题。趁她全神贯注于对他的学习计划，豹子忽地扳住卢伊双肩，将全身力气投入为携抱她的腰间。

    “你……干什么呀？”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卢伊大惊失色。

    好在为了防身，妈妈让她一直坚持学柔道。豹子的不端，使她条件反射般来个猛地抛投，只听“噗啪”一声，那豹子早被四仰八叉地摔到他平日用餐的马赛克玻璃圆桌上。

    “唉哟……”豹子痛得龇牙咧嘴，手能抚到处，全是粘呼呼的血渍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