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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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反臂一扬,想挣脱红衣女子的钳制,左手化掌向她当胸拍去。红衣女子反应奇速,一只手攀附而上,如藤蔓一般牢牢黏住她的手臂,另一只手也化掌向她击来。

    两掌相对,两股强大的内力互相冲击,双方不约而同往后退了一步。红衣女子的手也稍稍松开。

    夏无依站定,望着这红衣姑娘,心道,这女子的武功很强,只怕在她之上。再细看她,长眉红唇,生得很美,但表情却太过严肃冰冷,让人望而生畏,不敢和她亲近。

    裕红衣收掌,也望着她,心想这小丫头的武功倒也不差。

    但夏无依根本没有能逃走的可能。洛紫不知何时已站到了她的身旁,谁又能从他的手底下逃走呢?

    “是你。”洛紫见到她并不惊讶,语气仍平淡似水。一双漂亮的眼睛只微微扫了她一眼,压根儿没把她放在眼里。

    夏无依心里却擂起了大鼓,她识破了他的身份,他会不会为了保住自己的秘密杀人灭口?毕竟只要她告诉沈非翃等人今日所见之事,那一班人绝对会怀疑他。她该怎么办?

    “我什么都没有听见!”她大声道,“我只是刚好路过。”

    洛紫像是没听到她说话,转头去继续道:“白芍你回闭月宫一趟,替我办一件事。”

    白芍连忙上前,他俯在她耳边低语几句。白芍点头,脸上却微微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意。话毕,她偷偷抬眼看了他一眼,随即转身告退。

    只剩裕红衣和洛紫,还有夏无依。

    一勾明月挂在中天,洒下淡淡的清辉,夜晚不似月圆之夜那般通亮,而是像隔着一层纱般朦朦胧胧。身前站着两人,一个紫衣飘摇,如降尘神仙;另一个红衣似火,如盛开得炽烈的扶桑花。两人均个子高高,衣袂风流,看起来竟说不出的般配。

    两个人背对着她站立着,自顾自谈话。

    “那夏侯两姐妹现在何处?”洛紫问道。

    “这我尚未查实,据说那夏侯莹莹似乎死在了通天崖一役中,夏侯青青却下落不明。没有人知道她后来怎样了。”

    “你继续查,看这夏侯青青是否还活着。”洛紫似乎对魔教一事特别感兴趣,大有刨根究底之意。裕红衣点头称是。

    夏无依瞪大眼睛,这是无视她吗?他好像根本不在意她知不知道他的秘密,也不怕她去告诉沈非翃等人。一股怒气在她肚子里转来转去,她忍不住叫了一声:“喂!你们怎么不理我?不理我我就走了。”

    两人还是自顾说话,没搭理她。夏无依却也没走,气得跑到他面前,大声道:“我可什么都听到了。我早知道你就是那什么闭月宫的宫主,你们鬼鬼祟祟想干什么我也一清二楚!我现在就去告诉沈非翃,揭穿你的阴谋!”

    裕红衣看着她,眼睛一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洛紫仍是一副安如泰山的模样,就是这让她想发火。

    他好像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也无所谓。不在意任何人任何事。什么也不能让他生气。

    “是吗。”洛紫看她,“我有什么阴谋?”

    “你,你!”夏无依说不出来。他虽然行踪诡秘,办些古里古怪的事,但他却绝对不是这件事的谋划者。他也一直在查。

    只是他一边暗里查,另一边却和沈非翃等人合作。他从他们那里得到他想得到的一切消息,他自己查到的,却一丝都不曾透露给他们。这人必定是打着自己的算盘。

    她站在那里瞪眼。洛紫身后的裕红衣却不似他一般好整以暇,脸上满是敌对之色,低声:“宫主,此人留着,必有后患。”

    洛紫轻轻摆了摆手,道:“你去吧。”

    裕红衣无奈。不知为何宫主对着丫头似乎格外有耐心,任她死搅蛮缠了这么多次,竟还是一味容忍。

    宫主他,未免太不够心狠手辣。裕红衣在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皎洁的月光照在他身上,如水一般从紫衣上倾泻而下。此时这人就如同笼罩在腾架着紫色云雾的仙人一样,出尘绝世。凭他的才能与智谋,这整个江湖必定归属于他。她有这个信心。若是他行事能再决绝无情一点,那就更好了。

    裕红衣无言离去。

    夏无依哼一声,表示不屑,实际上却有些心虚。毕竟若他们真要杀了她灭口,她逃得了的几率并不大。饶是如此,嘴巴上却不肯认输:“我要告诉百里青云!”

    洛紫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轻轻一笑,并不答话。她被那笑容弄得心里发毛,大步走过去,问:“你笑什么?”

    洛紫比她高许多,她只能到他肩膀处,于是,须得高高地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的表情。月光倾斜而下,打在他脸上,他的皮肤竟微微透着光,像通透的玉石。洛紫负着手,也不看她,望着天上的月亮,道:“你好像对我的事特别感兴趣。”

    夏无依愣了一愣:“呸!我什么时候对你的事感兴趣了?”

    “不感兴趣,你跟着我干什么?”洛紫低头,对上她的眼睛,“有的事,不该你管,就不要插手,懂么?否则……”

    夏无依怒火一腾:“否则怎样!”

    “对你不太好。”他没有用可怕的下场来威胁她,只云淡风气地这么说了一句。但这句话的威力,却比赤、裸裸的威胁更有力,因为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他的眼神冷淡冰凉,如深不见底的深渊,人置身其中,只感到彻骨的寒冷和无边无际的空虚。

    言罢,他转身就走。似乎拿准了夏无依不会将此事告诉沈非翃等人,毫不在意。

    “那又怎么样!大不了,你杀了我!”她被那眼神镇住,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跳起来骂道。

    洛紫脚步不停,径直走开。他脸上浮上一个淡淡的笑容,带着些许嘲弄。杀死一个人,是最简单的惩罚方式。最可怕的结果,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夏无依并不打算揭穿他。她也并非与沈非翃等人一伙,有着自己的打算。若有朝一日她的真实目的被发现,只怕他们更忌惮的,是她吧。但洛紫那冰冷而决绝的态度还是让她心中好一阵难受,她觉得这人怎么这么讨人厌,老一副谁都不爱搭理的样子,谁又想搭理他?!

    *

    转眼便到了九月九日。

    这两日来,义安城已乱得不可收拾。暗杀、斗武者层出不穷,短短几天内,死伤无数。死的大多数是外地赶来的“商户”。各大客栈之中,头一天人竖着走进去,第二天往往就要横着抬许多人出来。大家心照不宣,都知道是为了什么。尽管为了防止如此混乱厮杀搅乱江湖安宁,萧关月等人已放出九华山大会不需请柬也能进的消息,但又有谁愿意相信?人人都想知道这请柬到底是什么内容,所以每天都有许多武林人士斗杀。

    一张来历不明的请柬,竟将整个江湖搅成了一锅沸粥。谢玉谷看到这副景象,摇头大叹。江湖啊江湖,永远也不可能平静安然的。既是江湖,哪怕只是一点微风,也能吹起狂风大浪。本以为以前江湖的混乱都是居心叵测的魔教造成,如今,没了魔教,江湖却仍是如此。

    天上星星不明,地上人心不平。这一切都是因为人心。

    目前要解决江湖这混乱局面的唯一方法,就是抓住灰衣人,揭穿他的阴谋。九月九日已到,众人早做好了准备。

    为防落入灰衣人圈套,一行人分为三批。既要有人入山赴会,又要有人山外把守。众人本欲请谢玉谷主持大局,谢玉谷却谢绝了,说现今的江湖是年轻一辈的江湖,他倒不愿倚老卖老,便由沈非翃安排众人。

    第一批是谢玉谷、洛紫、杨无咎、沈非翃及其部下等,他们先入山探明虚实。第二批是萧关月、胡飞达、慕容粲花,把守山口,若情况无误,才进山。第三批却是百里青云、夏无依、慕容蒹葭、楚照水等人,他们负责镇守故人庄,防止灰衣人别有用心。

    听完沈非翃的安排,夏无依差点气得跳起来,心中骂道:“哼!什么意思!凭什么不让我去赴会!”

    不等她抗议,慕容粲花已起身道:“在下奉父命前来赴会。不管那人设了什么陷阱,也得亲自去看一看。”言外之意,沈非翃将他安排在第二批,若他们无人来报,他岂不是就不能进山?慕容家素来我行我素,不喜被人安排,自然不愿意接受沈非翃的指令。

    慕容蒹葭也皱起眉头:“我是和哥哥来的,哥哥既要去,我当然也要去!”嘴角一撇,对沈非翃的安排颇为不满,心道,你是个什么人,凭什么来安排我?眼睛轻蔑一转,将堂内众人都扫了个遍,最后落到角落里的紫衣人身上。那人好似置身事外,身在此室,心却不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从头至尾更是连正眼也没瞧过她一眼。她咬咬嘴唇,火气更大。

    “在下如此安排,也是为了周全考虑。”沈非翃也不恼,谦和一笑,道,“诸位集聚与此,自然是为了解决此事。沈某不才,原不该指手画脚,只是事关江湖安危……”

    沈非翃是由萧乾请来查办此事的,萧关月当然支持他,自是愿意听从安排。百里一家本就很少插手江湖闲事,他倒乐得不去参加大会。

    只有神候堡慕容家。他们虽与明月城同为武林三大世家,却始终独来独往,不大与人合作。此番要他们听从沈非翃的调令,他们自然是不肯的。天性孤傲的狼,怎肯屈居做人家的忠犬?

    慕容粲花却仍是冷脸。他愿来此故人庄,不过是看在与百里青云萧关月等世家交情,可不是来受人摆布的。沈非翃虽近年来在江湖上声名鹊起,但要想调动武林世家的人,只怕还有些难。

    慕容一家执意不肯听从,沈非翃也不生气,只点头道:“既然如此,沈某也不勉强。慕容公子可自行安排。”脸上仍带着温和的微笑。

    萧关月不禁叹道,不愧是独步天下沈白衣,气度涵养皆非常人可比。

    当下众人便按沈非翃的安排动身。百里青云走到夏无依身边,笑道:“你有伤在身,还是在此休养较好。”

    夏无依暗地里翻个白眼,心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算盘。分明是不相信我,不想让我去赴会。你以为就凭你几个,看得住我?”

    其他人已离开,只剩夏无依,楚照水和百里青云等在庄中。夏无依转着眼珠,斜斜扬了扬嘴角,道:“你这人是不是傻?他们都去赴会,若是得了什么宝贝,你可没份儿!”

    百里青云端起一杯茶,喝一口,笑笑:“宝贝我倒不稀罕。”

    “宝贝不稀罕,那你想要什么?”夏无依望着他,道,“说不定是个金银满山的大宝藏!”

    “宝藏,那就更不稀罕了。”百里青云又扬起嘴角,形成一条优美的弧线。

    不喜欢金子银子?夏无依想这人还真是古怪。

    “你家很有钱?”她只想到这个原因。

    百里青云不答,只转头看着她,眨了眨眼。一边的楚照水却忍不住笑了笑,眉宇间的一层薄冰清脆一响,破裂开来。

    夏无依觉得奇怪,又转头去看她。楚照水也不说话,望着百里青云微微一笑。夏无依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见两人心有默契,似乎有什么秘密瞒着她一般,心里不大舒服。

    一边心思却转得飞快,要她等在这里么,是绝对办不到的。但是既有楚照水和百里青云守着她,她身上又带着伤,要想逃走也不大容易。

    她冥思苦想,要寻个法子跑掉,伸个懒腰站起身来。百里青云问:“要去哪儿?”

    “茅房!”夏无依恶狠狠地吼了一声。早知道现在要被犯人一样看着,她就该早点找机会跑了。想不到这姓沈的是个小人,表面上对她客客气气,其实心里一直在怀疑她呢!

    她气愤愤地往外走,却听到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回头一看,竟然是楚照水。她走上前来,笑道:“正好有事要问姑娘,一起走吧。”

    夏无依气得直翻白眼,心想连上茅房都要跟着?也太没意思了。她本就不大喜欢楚照水,当下停下脚步,转身往自己房里走去:“我又不想上茅房了。既然不让我去,那我就睡觉好了。无聊得很!”

    她走进房间,关上大门,坐在桌前端起茶壶来连喝了几大口,想借此浇灭心中的熊熊怒火。心思一转,从窗户翻出去,没走几步,却发现百里青云站在一棵树下,手靠在树干上支着额头冲她笑。这混蛋,是在监视么?夏无依脸一僵,又翻窗回了屋子里。

    心中越想越气,难不成真要被他们困在这屋里,去不了九华山?夏无依哼一声,去不成也罢了,反正她并不想要什么宝贝。她来就是为了完成师父交代的任务的。只是那谢玉谷……

    忽听得几声闷响。她惊得一跳,因为那响声不是从门上发出也不是从窗户那儿来,而是从地底下传来的。

    夏无依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个人就从地底下冒了出来。

    “莫求人?”她惊奇地一叫,随即压低了声音,惊喜,“你怎么来了?”

    莫求人从底下钻出来,拍拍身上的土,道:“来还你个人情。”

    嗯?夏无依眼一瞪。莫求人神秘一笑:“不想去参加九华山大会了么?”

    当然想,可是……

    莫求人指指那小如耗子洞的地道,夏无依皱起了眉头,她的缩骨术可没那么好,不一定钻得进去。莫求人却将她往下一推,使劲一按,痛得她心里直骂,却只好忍着气努力从那洞里前钻。那洞口虽小,洞里却大了一些,莫求人事前原是有考虑的。

    夏无依从那洞中钻出去,到了故人庄外。这人挖个洞这么小,岂不是存心整她?但,他又怎的知道自己被困在故人庄?还用遁地之术帮忙?

    “喂,你到底是什么人?”越看越不像是个乞丐,这人的来历真古怪。

    “怎么,我好心帮你,倒被怀疑?”莫求人一副委屈模样,摆摆手,“算了,既然你不信我,那我们就此别过。我帮你只是看在上次害你替我被抓的份儿上而已。”

    言毕,就要甩手离去。夏无依却又笑嘻嘻地一把拉住他:“我随口问问,你别生气。”她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这人虽神秘,但自己的身份对他来说,不也一样?现在她有伤在身,这乞丐的武功又不错,若有他跟在身边,上九华山也要安全一点。何不留他当个护卫?

    莫求人见她一双大眼转来转去,分明是在算计自己,也不计较。当下懒洋洋地笑了笑,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想让我保护你上九华山吧。”

    夏无依笑脸一僵。这人早看穿她的心思?

    “你不想去?”

    莫求人神情慵懒不屑,微眯着眼笑道:“我干嘛要去趟这浑水?江湖人都被贪念蒙住了双眼,以为真能捞到什么好处,其实却是自寻死路。我活得好好的,干嘛去找死?”

    “人人都说会上会揭秘一本绝世武功秘籍,你一点儿也不心动?”夏无依惊奇。

    “绝世秘籍?就算有,拿来干什么?”莫求人问。

    “当然是练了。谁不想练成绝世神功?”

    “练成之后呢?”

    “当然是称霸天下,一统江湖!”

    “然后呢?”

    “然后么……”夏无依有点转不过弯来了,想了会儿,道,“然后就成为天下第一啦,整个江湖都是你的。”

    “天下第一如何?坐拥天下又如何?”莫求人摇头晃脑道,“若是活得不开心,不自在,有再高的武功也没用。何况人人都是要死的,就算你是武功盖世,也不能长生不死。死后万事皆空,金钱名利权力,全都烟消云散,又有什么意思?”

    夏无依被他一席话说得愣住。想不到这个乞丐,想法这么稀奇古怪。她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反驳。只是歪着头瞧着他。莫求人脸上挂一抹似笑非笑的轻蔑表情,好像不将这世上的一切放在心上。

    他眼睛明亮,嘴角斜斜地扬起,看起来一张清瘦的脸看起来倒有几分别样的清俊。夏无依觉得这人倒有些意思,和她认识的任何人都不一样。他的眼神中那股什么都不在乎的劲儿,有点像她认识的另外一个人。只是那个人,他的眼神是孤傲,又有寂寞,他不在乎,却又孤独。而莫求人,仿佛看穿了世间的一切,他真是什么都不在乎。就是一点也不在乎。

    “不对。”夏无依忽然咕囔了一句,“照你这么说,既然什么都没意思,人活着什么都不想要,还活着干嘛呢?”

    她想了一会儿,又大声说:“反正我们现在活着,有些想要的东西不是挺好么?若真是什么都不想要了,那活着就没趣,还不如死了。”

    莫求人听了,咧嘴一笑,点头:“你说的,好像是有那么点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