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无依喜得一把拉住他胳膊：“这么说，你愿意去啦？”

    莫求人转过头来，睨着眼睛：“我是要去，不过去看看热闹罢了。可不会帮你抢那东西。”

    她翻个白眼：“谁说我要抢那东西。”想抢，还不一定抢得到手呢。那姓洛的姓沈的这么厉害，跟他们抢，不是拿着鸡蛋碰石头么？

    两人怕被百里青云发现她已偷偷溜走，赶忙动身，飞快地离了义安城，往九华山奔去。奔了一个多时辰，总算到了九华山脚下。九华山有九十九座山峰，山体高耸入云，云蒸霞蔚，根本看不见山巅，也不知那大会到底是在那一座山上举行。

    两人站在山脚下，道旁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首，都是江湖人士的打扮。看来他们直到上山的最后一刻，都还在争夺那张上山的请柬。

    “这些人，是疯了么？”夏无依看着路边的尸首，皱起眉头。那灰衣人明明说了不必请柬也能参加大会，为何这些人还在这里争夺不休？

    “不错。他们都疯了。”莫求人看都懒得看那些死相凄惨的人，只是望着云雾缭绕的九华山在想该如何寻找那大会地点。他微微一笑，既然是在九华山么，那必定是在那个地方举行大会了。

    “走。”莫求人攀身而上，沿着山路一阵飞奔。

    “你知道去哪儿？”夏无依惊问，当下也跟在后面，飞快地赶上前去。

    莫求人不答，只飞快向前疾驰。夏无依只好勉力跟上，半个时辰内翻了几座山峰。此时正值清晨，山峰上雾霭袅袅，青顶入云，空山不见人，两人走了许久，竟连半个人都没有看到。夏无依有些怀疑，赶上去戳了戳莫求人，问：“你到底知不知道在哪儿？”

    莫求人神秘一笑，竖起一根指头冲她摇了摇，故弄玄虚。夏无依想发火，又想反正她也不知道在哪儿，不如跟着他，干脆闭上嘴巴，一个劲儿往前赶。奔走了近两个时辰，莫求人才将她带到一座顶峰之上，转身：“你怕不怕死？”

    夏无依眉头一皱：“问这个干什么？”莫求人说到底怕不怕。夏无依翻个白眼：“当然怕！”

    莫求人一副惋惜的模样：“那大会你可是去不了了。”

    “什么意思？”

    “要去大会，得从这里下去。”莫求人指了指峰顶上的一处陡峭石壁。夏无依只看了一眼，脸色便有些发白：“你该不会是在耍我吧。”一只手已经不客气地伸进袖子里摸暗器。

    “非也非也。”莫求人摇头，“既是在九华山召开大会，最佳之处么，自然就是十王峰。十王峰地势奇特，状如盆钵。周围的山峰将它围起来，上方只露不大的一个洞口，十分闭塞，地形复杂。你若是想堂堂正正地走进别人的圈套里，我不反对。不过，若想反客为主么，只有这么一条‘路’。你敢不敢走？”

    夏无依狐疑地盯着他看了半晌，心道，这人该不会是在算计自己吧。这悬崖陡壁的，即便她能够勉强应付着行走，动起手来却是万分不便，若是他向自己出手，一个不小心摔下去就是粉身碎骨。这家伙，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你不敢去也无妨，我可要先走一步了。”莫求人知她怀疑自己，冷笑一声，转身跃下峰顶，往十王峰行去。夏无依见他似乎面有怒色，知道自己爱防人的习惯惹他生气了。也是，他的武功深不可测，若要对她动手，还用这么大费周折？再说，他好像也没必要害她。夏无依咬咬牙，也攀着岩石，跟了上去。

    悬崖峭壁，危险万分。一脚踩空下面便是万丈谷壑，掉下去怕是连根好骨头都捡不到一根。夏无依紧张得手脚发软，欲退回去，又不甘心半途而废。何况莫求人就在前面走得一路顺畅的模样，气得她牙痒痒，这家伙难道就一点也不害怕么？

    在崖壁上攀了许久，两人总算爬上一个较为开阔的石台上。夏无依问：“还要爬多久？”语气颇不悦，莫求人连忙举起手指示意她噤声。前方不远处便是一个巨大的石窟，两人慢慢摸索前进，爬近一看，夏无依差点惊叫起来。

    下面宽阔的石洞里，聚集了一大群人，男女老少，各门各派，全都心怀鬼胎地分散站着，不动声色地打量彼此，暗藏在衣下的手，无一例外都握上了最锋利最厉害的武器。

    原来真是在这里开大会？夏无依转头对莫求人竖起大拇指，眨眨眼。莫求人扬扬嘴角，一脸理所应当的模样。两人都不敢张口说话。以他们现在的位置而言，只要稍微发出一点声响，下面的人都绝对会听到。

    两人趴在山顶之上，一动不动，状如□□。

    夏无依悄悄观察下方人群。只见这一大群人三三两两地聚集，明显是一个个小团体。人人都面色紧张，神色凝重，同门同派者站成圆状，后背向里，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她很快便在人群中看到了沈非翃和谢玉谷等人。谢玉谷站在最前面，身边是沈非翃和慕容兄妹。谢玉谷神情自若，悠闲自得，一会儿低声和沈非翃说几句话，一会儿又去逗噘着嘴的慕容蒹葭。慕容粲花神情严肃，身后的杨无咎个子瘦瘦高高，在人群中鹤立鸡群，却绷着一张脸，乍看像一尊雕像。夏无依找来找去，竟然没有发现那个人。心道，莫非他没来。不可能的。他怎么可能不来呢？

    一双眼睛在人群中滴溜溜转着，寻找他的身影。仍旧有人陆陆续续地来到洞穴之中。神情几乎一例充满戒备。

    夏无依正找得起劲，肩膀上忽然被戳一下，差点叫出来。抬眼瞪着莫求人，他却好玩地撇着嘴笑。夏无依扬扬拳头，要不是现在位置特殊，她早招呼过去了。莫求人张张嘴巴，没有出声：“你看，他们像不像在做一件事？”

    夏无依皱眉，动动嘴：“什么事？”

    “送葬。”

    愣了一会儿，夏无依几乎要大笑出声，忙抬手捂住嘴。仔细一看，这些人傻了吧唧地等在底下，一个个神情肃穆，简直就像在参加谁的葬礼一样。

    很快，沉寂如死水的底下有了变化。原本一个个直挺挺雕像一般的人开始蠢蠢欲动。等了这么久，那灰衣人都还没现身。莫非这是一个阴谋？他们等在这里，若是灰衣人算计好了要将他们置于死地，岂不是自己羊入虎口？谁都能想到这一点。可是没有一个人离开。那个秘密的魅力实在太大。没有人愿意错过。

    “怎么还不来？叫我们等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难道有问题？该不会……”

    “掌门，我们要不要……”

    有人开始窃窃私语，声音很小，像苍蝇的嗡嗡声，不绝于耳，听得人头皮发麻。夏无依还在寻找洛紫的身影。她相信他不可能不来。莫求人看她一脸认真，想逗逗她。两人稍一分神，下面的骚动突然停止了。

    灰衣人不知何时已站到天顶洞内最高的位置。两人都大吃一惊。他们趴在石洞之上，视野开阔，这洞内的各个角落都能看的一清二楚。那灰衣人是如何进入洞中，又何时登上石台的？他们竟然一点都没有发觉。难不成他是鬼，能隐身的？

    还是他一开始就藏在人群之中？大家发生骚动的时候再趁机登台。

    不管如何，他一出现，所有的人都闭口不言。他们睁大了眼睛望着这个个子瘦高仙风道骨的灰袍人。他戴着灰布面巾，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他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闪闪若岩下电，让人见之不忘。望着他的人脸上表情各异，有畏惧，怀疑，惊恐，好奇……这就是掀起一场江湖大乱的人？他的武功真如传说中那么深不可测？

    “都来了？”灰衣人的声音在石洞中响起。低沉的声音经石洞四壁的反射，在洞内回荡着，声音内蕴含着巨大的力量，竟震得人心胸荡漾。功力较低的人只觉得胸口仿佛压上了一块大石，头晕脑胀，还有恶心感。

    连石洞之上的夏无依和莫求人都只觉得一阵强力扑面而来。

    灰衣人是有意为之。想用这一下来镇住所有人。果然，许多人原先眼中的怀疑神色不见了，变成了敬畏之色。但武功修为较高的人还是神色不动，如谢玉谷。他微笑地望着石台上的灰衣人，似乎一点也不在意。

    “我叫你们到这里来，是想说一件事。”灰衣人不愿浪费时间，张口便开门见山。众人不约而同想起那张追魂夺魄的请柬上的话来，都一声不吭，竖起耳朵，唯恐听漏了一个字。这时，一个声音却冷冰冰地打断了他：“哼，我看你是别有用心，想把大家一网打尽吧。”

    众人循声望去，怒目而视。说话者乃是乾鲸帮帮主。此人年纪四十开外，长得身强体壮，力大无穷，头发和胡子都是红的，有点像北方的游牧蛮子。可乾鲸帮是在南部海边，离北方蛮子十万八千里远。乾鲸帮极少到北边活动，想不到这次竟然也来了，众人看到他，都吃了一惊。

    那灰衣人被他打断，一双浅灰色的眼中闪过一丝凶狠的神色，让人不寒而栗。他直直地望向乾鲸帮帮主，冷冷道：“是又如何？”

    众人都愣了一愣。没想到灰衣人竟然这么回答，不等于直接承认了？乾鲸帮帮主吃了一瘪，脸色有些讪讪的，但很快便转了语气大声道：“既然你自己认了，大家也都听到了，我们还能坐以待毙不成。这几个月来，你在江湖上杀了多少英雄好汉，还想逍遥法外？！”

    众人脸色均是一变。不错，这灰衣人一路上不知杀了多少中原高手，凭借一张纸便将许多名门正派弄得满门覆没，连武林三大世家之一的护花山庄也不能幸免。难道他们还想从这灰衣人身上得到什么便宜不成？事实已经明摆在眼前，灰衣人绝对有阴谋。

    但他们竟然忘了去追究，反而等在这里，好像灰衣人真会告诉他们那个重大的秘密。

    经乾鲸帮帮主一提醒，众人对灰衣人产生了同仇敌忾的情绪。灰衣人从他们的神情中可以看出。此刻在这山洞中的武林高手至少有上百人，能够战胜一路上层出不穷的截杀者顺利来到这里的，自然是当今武林中的佼佼者。如果这一群人联手起来，即便他武功再高，只怕也是一拳难敌四手。

    灰衣人却根本不以为意。他的目光淡淡地往洞内一扫，冷笑一声，道：“这么说，你要替他们报仇？”

    乾鲸帮帮主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当然知道自己绝不可能是灰衣人的对手，不会傻到去送死。他担心灰衣人对自己出手，高声道：“我一个人当然打不过你，但我们中原武林决不允许你这样的魔头祸害江湖！必定要联手除掉你！”

    他望着站在周围的众人，目光中很有殷切期望回应之意。有几人已被他的话激发，脸上满是愤慨之色，直欲讨伐这个杀人不眨眼的灰衣魔头。

    夏无依看这莽汉长得虽是难看了点，脑子倒比那些人还要清楚一点，竟一语点醒了这群梦中之人。她戳戳莫求人，指指那红发汉子。莫求人嘴角却挂着一抹嘲讽的笑意，微微摇了摇头。

    下面还有人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不知何时，萧关月和百里青云等竟然也赶进来了，站在沈非翃和谢玉谷后边。

    沈谢在石洞的正中央，面对石台，其他人稍稍靠后，像是唯二人马首是瞻。两人站在一起身材相仿，倒有点像一对父子。一听到乾鲸帮帮主说的话，百里青云便笑着摇了摇头，与萧关月互望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灰衣人哼哼冷笑，道：“我看你是想借我的手把他们一一杀了。最后留下你一个，独占那个秘密。”

    乾鲸帮帮主的脸一下子惨白无色，神情尴尬至极。本想借刀杀人，没想到自己的小算盘竟然被“刀”给揭穿了。

    众人一看他神色便知灰衣人所说不假，对他怒目而视。大事不妙，乾鲸帮帮主心中着慌，额上冒出一层细汗，不知作何回答。

    夏无依这才明白过来，也忍不住摇了摇头。现在这世上，真的还有正直无私的好人吗？

    灰衣人道：“本来我今日不想杀人。不过……”他话未完毕，乾鲸帮帮主已翻身而走，想逃出洞外。他知道今天到场的有许多江湖中的名门大派，灵玑阁、严城萧家还有神候堡等都出动了。他们绝不可能对这魔头心慈手软，对近来江湖上的混乱坐视不理。不想到这一看，他们竟一点也没有和灰衣人冲突。若是灰衣人将那秘密公之于众，要和这几大武林世家相争，绝非易事。不如挑起争端，让他们与这灰衣人交手，他坐山观虎斗，收渔翁之利岂不是美。

    只可惜这几大世家也不是吃素的。这灰衣人更是厉害，一看便看穿了他的心思。

    听他口风，是要对他下手。乾鲸帮帮主心中一慌，连秘密也不想再听，逃命要紧。他刚奔出几步，只听身后风声一响，来不及回头，胸口一痛，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背后直直贯穿了身体，伸到前面来。连“啊”都只发出半声，便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气绝身亡。

    “我最恨这种鼠辈，留之无用。只会让江湖鱼龙混杂，什么东西都有。”灰衣人不知何时已回到石台。众人都目瞪口呆，完全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来无影去无踪，身手矫健，像鬼一般。

    “好，好快……”夏无依看呆了，忍不住发出声。幸而大家都正自吃惊，没反应过来。莫求人眉头一皱，此人身手简直快到不可思议，根本不是人所能达到的。他到底是谁？是人还是鬼？

    所有人亲眼目睹了灰衣人的实力，暗叹，难怪护花山庄在一夕之间覆灭，难怪七大恶人之一的常太息在他面前竟毫无还手之力！这个人，武功高深到令人绝望！没有“人”能达到他这种境界。

    连沈非翃都吃了一惊似的，脸上的神情凝重起来。谢玉谷收起了满不在乎的笑容，目光紧紧盯着灰衣人，好像想看到那块灰布底下的脸。或许，他认识这个人。也许，他已经认出来了。

    “怎么样？还有谁有话说？”灰衣人拍拍手，好像刚拍死了一只讨厌的蚊子，利利落落地站在石台上。还有谁敢乱说话？以他的实力，他要一一杀死洞中在场之人，只怕无人能够还手。当然，许多人并不知道当年名扬江湖的三大侠之一的谢玉谷也来了。但就是他，也无必胜此人的把握。

    洞穴内寂静无声。谁都不想白白送死。

    只听一个声音大喊道：“我！我有话要说！我要问你！”

    这声音在洞穴中显得格外地响。夏无依听着觉得耳熟，眼睛一翻，想起来，心中惊道：“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