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无依心念一动，心道：总算要见到这传说中的谢玉谷了。我倒要看他到底有多厉害。

    百里青云自是惊喜，忙忙跟着楚照水去到庄内大厅，夏无依紧随其后。

    厅上坐满了人，不仅萧关月等在场，青锁龙和铁娇娇也在。当中坐了两位，一位自然是白衣公子沈非翃，另一位穿一件蓝袍，年纪约略四十上下，下巴有长须，丰神俊朗，尤其一双眼睛明亮过人。他已人到中年，身材却仍十分矫健，如一头藏威蓄势的猛虎。脸上的表情却异常柔和，仿佛天下万物皆可包容在心。

    人只要一眼瞧见这人，心中必顿生好感。此人虽名满天下，却含蓄内藉，待人接物和蔼亲切，让人忍不住生出敬畏亲近之感。百里青云也是一个很温和平易之人，但这人和他完全不同，他给人的感觉是，让人既亲且敬，和沈非翃给人的感觉有三分相似。只是沈始终还是会给人一种淡淡的疏离感，可亲不可近。

    夏无依一看到他，只觉得好熟悉。心道：怪了，怎么我倒像在哪里见过他似的？要她对付这样厉害的角色，她倒担心自己只怕不大行。

    她跟在百里后面进去，一双眼睛却四处乱转。沈非翃身后站着两人，一白一红，是灵玑阁下属华春心和易雪容。她想找的人自然不是他们两个。看了半天，才在客厅角落里发现了那一抹紫色身影，轻哼一声。这人总是爱躲在隐蔽角落，见不得人不成？

    沈非翃向众人介绍这位鼎鼎大名的中原大侠。其实在座的，有谁不知道他？

    谢玉谷爽朗笑道：“我看你们年轻一辈，个个出类拔萃，均是龙凤之姿。我却还占着这个虚名，真叫谢某汗颜了。”

    夏无依听他说话，吃了一惊。在座的几个，差不多都有小小惊讶。他说这几句话只是客套而已，没什么特别。让人觉得有趣的是他说话的语气，竟像个放浪不羁、不拘小节的江湖浪子说的。他话语中有轻松欢快的语调，仿佛他说的什么话都是在开玩笑，无心之语。

    见大家不知怎么接口，他抬头大笑起来。这一笑越发显得他不拘俗礼。

    按理说，他年纪比在场人均大出一辈。二十年前他纵横江湖时，这几人要么还未出生，要么就是刚学会走路的小娃娃，加之他乃是江湖公认的三大最高高手之一，在晚辈面前端架子也是理所当然。他却偏偏亲切得很，明显想和他们打成一片。

    而且，从他的容貌可以看出，他年轻时必定是个江湖少见的美男子。性格又如此豪爽，不由得人不喜欢。难怪当年武功比他厉害的索寒眉在江湖上却远不如他受欢迎。因为索寒眉是个高傲得只用鼻孔看人的人。

    连夏无依都忍不住跟着他笑了一笑。心道：这个人倒是不讨人厌，反倒讨人喜欢。她先前还以为这个什么中原大侠，不是个白胡子一大把的糟老头子，就是个整日愁眉苦脸苦大仇深正襟危坐的伪君子呢。

    他一双朗目放到百里青云身上，脸上挂着亲和微笑：“你就是百里城主的儿子青云？小伙子一表人才，必定很多姑娘喜欢了。”

    百里青云先倒是微笑以对，听到后一句话，脸上却不知该作何表情。

    他从小就听说谢玉谷的传奇故事。这位中原大侠生性豪爽不羁，关于他武功如何之高的那些传说不必提了。江湖上最津津乐道的还是这位大侠的性格和风流逸事。

    传闻谢玉谷年轻时长得丰神俊美，与当时江湖上的另两位公子号称“江湖三艳”。为人又极洒脱，好与女子来往。他与当年江湖第一绝色美人抱月楼花魁花舞笠有过一段情缘，当时人人都说这是世间最最匹配的一对，真可谓是神仙眷侣。

    一个是武林绝顶高手，一个是青楼第一名妓；一个是号称“江湖三艳”之一，一个是天下第一绝色。无论是名声还是相貌，再没有比他们更相配的。

    只可惜，不久后出现了另一位女子。也就是后来与索寒眉和谢玉谷齐名的九天玄女吴惜水。

    吴惜水之貌，据说是“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她的出现，被誉为江湖的一个奇迹。在她之前，没有一个女人能达到如此高的武功修为。而在她之后，即便有女人能达到她的武功修为，又绝不可能有她那样的美貌。真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在江湖人眼中，吴惜水已根本不是普通女人，也不是绝世女侠。而是神女，是天上下凡的仙子。

    谢玉谷与索寒眉比她成名早一些。她一出江湖，根本不屑与旁人比试，直接就找二人挑战。令人惊奇的是，谢玉谷与索寒眉竟皆败在她的手下。

    江湖人猜测，面对这样一个女子，莫说打败她，就是连向她出手也不忍心啊。有人就说，两人会败，大概也是故意为之。

    但短短一月后，吴惜水就杀死了当时江湖上两大魔头之一的独孤至尊。在通天崖一战中，最后出手打死通天崖崖主夏侯冉的，也是她。

    自此，再没有人怀疑过她的武功。在她的联结下，那样傲气逼人的索寒眉竟心甘情愿地与她和谢玉谷结成三大侠。从此，这三人在江湖上如三个同时升起的太阳，光辉耀眼，令人不敢直视。

    那真是一个充满传说与奇迹的时代。

    可叹的是，后来三人不知为何竟分道扬镳。个中缘由，无人能知。大家的猜测也无非围绕三人的感情纠葛。

    因吴惜水出现，谢玉谷与花舞笠情缘折断。花舞笠为此伤心郁郁，很快病逝。而索寒眉除了吴惜水，根本不跟任何女子往来。于是众人猜想，三人的破裂只怕是因为谢玉谷与索寒眉均爱上了吴惜水，而吴惜水又难以抉择，结果自然令人唏嘘。

    再说谢玉谷，在遇上吴惜水和花舞笠之前，他就以风流出名。曾日奔千里，只为给他刚相识的一位美丽少女摘一朵牡丹花，因为她说她从没看过这花中之王。也曾遇一位离家出走的官家千金，小姐欲以身相许，他却陪她游玩三日后将她送了回去。多少闺中女子对他芳心暗系，更有甚者因想见他一面而相思入骨，抑郁而终。

    当然，这些都是后人茶余饭后的江湖传说，至于是真是假，根本难以分辨。只有当事之人才明白。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从这些传说中，也可窥一二这位中原大侠的性格为人。

    谢玉谷摇头笑笑，觉得这些后辈晚生未免太过拘束。他目光越过百里青云，落到夏无依身上。她心中一虚，立即将脑袋别开，不言不语地走到一旁去。在别人看来，她这样做是不知礼节，但谢玉谷毫不在意笑了一笑，笑容仍带有年轻时候的顽皮痕迹，令人觉得可爱。

    沈非翃将话题引到正事上来，将目前发生的事向谢玉谷详述一遍。事到如今，他们还是处于被动状态。灰衣人占着主导地位，所有一切都正按照他所计划的方向进行。此人为了这事，不知已经策划谋算了多久，才能进行得如此滴水不漏，没有留下丝毫线索供他们查证。灰衣人的身份根本不得而知。

    谢玉谷听后皱了皱眉：“二十年前江湖上两大魔头已被除去，本以为江湖自此能太平无事，谁知……”言语中似乎颇为惋惜。当年他们三人除掉江湖两大患，魔头独孤至尊与魔教通天崖，没想到短短二十年，又有新的邪道出现。

    “听说通天崖余孽是你清除的？”谢玉谷问沈非翃。

    “晚辈只是为江湖尽一份力罢了。”沈白衣彬彬有礼，谦和如玉。

    谢玉谷点头，看着他的目光满是赞赏：“要解决江湖大事，只怕主要还得靠你们。”他赏识的目光一一扫过萧关月百里等人。当看到坐在角落里不动声色的洛紫时，神色微微一变，眼神里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波澜。而对于坐得离洛紫最近的夏无依，他却温和地笑了一笑，像看到一个老熟人。

    夏无依被他那一笑弄得瞪大了眼睛。因为，因为他不仅笑了，还冲她眨了眨眼睛。

    “我看此事现在急也不得。”谢玉谷优哉游哉地说道，“目前我们既不知道那灰衣人在哪里，就只能按他说的，九月九日上九华山去。”

    这话说得众人面面相觑。他没来之前他们就只有这个办法，他来了之后，还是这个办法。

    但除此之外，确实别无他法。

    大家只好表示赞同。夏无依却暗暗好笑，她当然看出了有几人脸上露出微微的失望之色。看来这很厉害的中原大侠，也不是万能的嘛。

    “还有一事。”百里青云突然道。他看看夏无依，将下午灰衣人截杀她的事情说了出来。

    “那人要杀你？”谢玉谷似乎颇惊讶，问道。

    她勉为其难地点点头。他要是问为什么，她可一点也不知道。

    “那他八成是个呆子。”谢玉谷说，“怎么能向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出手？”

    正在喝茶的萧关月噗嗤一声把水喷了出来。众人憋笑憋得脸通红，而夏无依的一双大眼睛，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今日一见这位名扬天下的谢大侠，真是太“惊喜”了！

    *

    自见到谢玉谷后，夏无依就一直在盘算如何完成师父交待的事。若是贸贸然将此事告诉他，他肯定不信，更不可能会去那个地方。何况，师父说了要他们三个都知道，一个一个地去。既然他们三个认识，他必定知道另两位的下落，等她问个清楚，再慢慢将他们骗到那里。

    只是要如何骗，她根本一点办法也没有。如此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夜，连觉也睡不着了。翻身坐起，心想若真不想出个法子来，别说睡觉了，她只怕连饭都吃不下。

    起身欲出外走走，又不免担心，万一又遇到灰衣人怎么办？转念又想，难道这灰衣人真是神仙不成，不吃饭不睡觉的，那就这么容易碰到。

    她不从门出，而是打开窗户，偷偷翻上屋檐。她知道那人住在哪间屋里，不由自主地就悄悄往那里摸去。

    忽见一个影子从房檐上轻飘飘地往外飘，不多时便消失在远处。夏无依一惊，这么晚了，他要去哪里？

    当下，也跟了上去，跟着那身影奔了近四五里地，才在城外郊野停住。

    今日初七，一勾明月如半块玉玦，翘棱棱如美人眉弯，清清凉凉，挂在通透的天上分外好看。

    那人站在月光下，紫色的长衣如瀑布般倾泻在地。淡淡的月光一照，如云似雾。他站了一会儿，拿出一只玉笛横放唇边，轻轻吹奏起来。

    那玉笛通体紫色，在月光下玲珑剔透，泛着幽冷紫光，映得吹笛人的一双手像是透明的。

    乐声悠扬，却又哀婉，曲调甚是凄凉。就像一个痴心的女子向心爱的男子倾诉自己的恋慕之情，可男子对她的爱却不屑一顾。她苦苦痴恋，相思入骨，一心只为得到男子的青睐，不想男子却爱上了别的人。女子心在泣血，既想他，又怨他，既爱他，又恨他……千百种复杂的感情混合在一起。她希望有人能明白自己，又不屑于俗人的理解，因而乐曲又显得孤高，清冷，寂寥……

    夏无依未感受过刻骨铭心的恋爱，她连爱情是什么都不懂，自然不能体会到这一切。只觉得吹这曲子的人肝肠寸断，似有无限心事，暗想：他好像很不开心。为什么不开心呢？为什么这么难过？她眼圈一红，眼泪流了下来。

    一阵笛声后，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来了。一个红衣似火，一个白衣盈盈。她们走到洛紫面前，自是恭敬行礼。

    原来这是他们的暗号。红衣女子道：“宫主，属下猜测，灰衣人并非只有一个。”

    洛紫神色微动：“哦？你怎么知道？”

    “白芍告诉我，今日义安城内有人遇到了灰衣人。”当然就是夏无依和百里青云。

    “而今日我一路追踪另一灰衣人上了九华山。入山后，不敢跟得太紧，被甩掉了。”

    洛紫道：“你确定么？”

    “我敢肯定灰衣人十之八九不止一个。至少也有两人。”红衣女子很确定。

    洛紫淡淡道：“其实我早有察觉。我先后同两个灰衣人交过手，他们的武功虽一脉相承，功力却略有差异。”

    “那此事岂不麻烦？”白芍忧心忡忡，“仅有一个已是如此难对付。没想到这样的人却有两个。”

    红衣看她一眼，以示提醒。在宫主面前，说这样长他人志气的话，是不应当的。白芍也深知失言，低下了头。

    洛紫不以为意，笑：“是啊，他们是很麻烦。不过，这麻烦却不用我们操心，自有人收拾。”

    两人不解其意，但相信宫主这样说必定有他的道理，均表示信服。

    “通天崖的事查得如何？”

    裕红衣道：“二十年前通天崖被攻破，另有隐情。”

    夏无依听到红衣女子说那灰衣人有两个的时候，已惊得吐了吐舌头。那样厉害的角色竟然不止一个，实在太可怕了。这两人联手，岂不是将这江湖掀个天翻地覆都可能？又听他们说起通天崖的事，屏住气，继续听。

    “当年魔教教主夏侯冉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夏侯青青，小女儿夏侯莹莹。三大侠率众人攻打通天崖之前，夏侯青青与一男子私奔。夏侯冉为此大发雷霆，练功走火入魔。”

    “难怪。”洛紫笑。

    难怪当年号称江湖第一大魔头的夏侯冉，竟敌不过一个女子。虽然这个女子就是号称三大侠之一的吴惜水。一代枭雄死在女流之辈手中，怕是他一生最大的耻辱与憾事。

    “但并非夏侯青青的私奔让通天崖毁于一旦。”裕红衣接着道，“是夏侯冉的小女儿夏侯莹莹出卖了他。”

    洛紫眉头微皱：“这又是为何？”

    裕红衣道：“只因夏侯莹莹似乎和参与剿灭魔教的江湖众人里的一人有些牵连，将通天崖的密道都告诉了他。只是这人的身份，一时尚未查出。”她说完，望着宫主，猜不透他为何忽然对已被灵玑阁完全消灭的魔教感兴趣。

    洛紫嗤笑。

    女人，多可悲，一旦爱上一个男人，便什么都不顾了。父母之恩可以枉顾，甚至反目成仇，亲情血脉变得比水还淡薄。十几年的养育之情，还不敌只见过几面男子的甜言蜜语。而天下男人，多是花心负心之辈。女子一心一意，换来的也不过三五载的温情，过后却是终生后悔的伤痛。

    爱之于人，犹如小儿贪舔刀口之蜜，食之不可果腹，却有截舌之患。

    夏无依听得疑惑，那小女儿简直是个笨蛋，怎么能把自己家的密道告诉对手，这不是找死么？她一时大为惊奇，想不到天底下还有这么傻的人，莫不是个白痴吧。

    “笨蛋！”心中一念，竟忍不住低声骂了出来。

    “什么人！”一道红影闪动，夏无依手臂已被一只凌厉的手紧紧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