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夏无依回转神来，莫求人已逃得无影无踪，不禁大叹：这人逃跑的功夫当真是天下无匹，一眨眼就鬼影不见。说不定那三大侠还真抓不住他。

    开门，只见一位锦衣绣服的翩翩公子，玉冠束发，手里拿着玉扇，似笑非笑站在门口。

    “有事？”

    “请夏姑娘一起去看花，不知姑娘肯不肯赏脸？”百里青云微微一笑，如清风拂面般。

    夏无依心里嘀咕：这么紧急的时刻还看什么花？肯定没这么简单。

    她却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走出门去，才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位漂亮姑娘，可不是楚照水么？

    三人走上义安城街头，再过两日便是重阳。城内到处摆满一盆盆开得繁茂美丽的各种菊花，小贩在小摊上摆着一篓篓茱萸草售卖，供人买来插在房前门上，辟邪消灾。糕点摊前还有各色重阳糕，都是重九习惯吃的糕点。

    夏无依在谷中却没过过这些民间的节日，只觉得新奇，指着茱萸，惊讶：“那些草摆在那儿干嘛？怎么还有人去买？难道是什么治病的草药么？”

    百里青云笑：“那些不是草，是茱萸。重阳节佩在身上，或插到门上，可以避邪。”

    “重阳节是什么？”夏无依本想问，又觉得问出来一定显得很傻，闭上嘴，不说话。

    “夏姑娘难道不知道重阳节么？”一旁的楚照水却看出了她的小心思，笑着问。

    夏无依脸一红，别开头去，道：“不知道又怎样？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她走开去观赏一盆开得金灿灿的菊花。

    百里青云却奇了：“怎么会不知道重阳节？莫非你以前不过此节？”

    夏无依翻个白眼，没好气：“我以前什么节也没过过。我们谷里就我和师父，有什么节好过的。”

    百里与楚照水面面相觑。百里微微一笑：“想来夏姑娘师父是隐居高人，不在意这些俗事。”

    “那当然了。”夏无依笑，“我师父武功可高了，天底下没几个是他对手。”

    百里点头：“就是夏姑娘的功夫也很不错，若参加武林大会，要进前二十，也不难的。不知尊师大名是……”

    夏无依心里猛地一惊，立刻明白过来。这两人说什么带她来看花，实际上却是在探她虚实。毕竟两日之后，众人便要赴那重九之约，身边跟着个来历不明的小丫头，他们自然不会放心。

    说来说去，根本没有一个人相信她，愿意把她当朋友。

    她微微眯眼，看着百里青云。其实，出谷至今，她心中最亲近最信任的就是他。只可惜，他辜负了她的期待与信任。不可能再成为她的朋友。

    夏无依甜甜一笑：“我师父号称天下无敌神机莫测武功盖世天机老人。”

    百里与楚照水再次对视一眼，这名号怎的如此狂妄。而他们根本没在江湖上听过这号人物。

    百里青云轻咳一两声，道：“那想来夏姑娘师父的武功高妙得很了。不知尊师最擅长什么功夫？”

    夏无依笑笑：“我师父他什么都厉害，样样都精通。”

    两人已有一些警觉，怀疑夏无依是不是已看穿两人的目的，刻意装傻跟他们绕圈子玩。但看她天真率直两只黑黑的大眼睛，又不像是在说谎。

    楚照水微笑，眉宇间却始终有一丝寒冰未解：“不知夏姑娘住在哪个谷里，日后我也可找你玩去。”说着，走上前来挽住夏无依手臂。在她看来，夏无依不过是个年纪不大的小丫头，不会有太多心思。只需稍微表示点好意，必定能取得她的信任与好感。

    “我住在……”夏无依刚要说出，却又话头一转，指着前面聚在一起的一大堆人，惊奇，“哎，看他们凑在一起好热闹呀，咱们也过去看看。”不动声色地撇开了楚照水的手臂。

    百里与楚照水四目相对，心照不宣。这丫头没表面看得这么简单。

    “照水，你先回去吧。”百里青云知道再这样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不过是浪费时间。

    楚照水转头看看挤在人堆里兴高采烈的夏无依，秀眉微蹙：“既然沈公子不放心她，不带她去便也罢了。何必费这么多心思？”

    百里摇头：“事情没这么简单。”这丫头身份神秘，武功奇妙，沈非翃怀疑她与此事有某些联系。

    楚照水望着百里青云，脸上满是温柔的表情，也只有在看向他时，她眉宇间的那股冷淡神色才会消失。她点头，默默转身离开了。

    那堆人围着一个耍蛇汉子。那汉子吹着笛子，一条蛇便在一边冉冉起舞，极是有趣。夏无依觉得新奇，看得开心，眼角却一直悄悄关注着两人。见他们窃窃私语不知说了什么，心中冷哼一声，待百里青云走过来时，她却一扭身，走开。

    “夏姑娘？”百里只好跟在身后。他明显感到夏无依似在生气，他一快步追赶，她也加快速度。就是不让他追上去。

    百里保持了几步距离，在后面道：“夏姑娘，你要去哪里？再走，可就出城了。”

    夏无依转个方向，继续走。她心中着实生气。亏她还拿他当朋友！师父说的果真不错，这世界根本没什么人值得信任，也没人会信任她，喜欢她。反正她就是个古里古怪的人，走到哪里都讨人嫌，叫人怀疑，有什么办法？

    她气得一跺脚，加快了速度，一点也不顾身后人。

    百里见她掠动身形，吃了一惊，忙施展轻功追赶。两人仿佛在斗轻功一般，一人跑一人追，过了约一刻钟，百里才赶了上去，一把抓住她。

    “你怎么了？”百里青云拉住她才发现她两眼通红，眼睛里都是泪水。

    “你放手！拉着我干嘛！反正你们都讨厌我，怀疑我，我走了不是正好！”夏无依气得拿袖子捂住眼睛，哭了起来。

    她自小便随师父在谷里长大，从来没有交过什么朋友，也没有玩伴。陪她长大的就只有山谷里的动物，猴子小鹿，她连说话的人都没有。出了山谷，外面这么多人，却没有一个想和她交朋友。原本她以为百里青云对她不错，他们能成为朋友，现在看来，全是假的。那人对她也毫不在意。除了师父，这世界就没有一个人喜欢她。

    百里一愣。想不到她知道他们的用意，伤了心。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本来，他觉得她是个天真单纯的小姑娘，脾气怪了点，但不至于是坏人。可沈兄似乎……而他一向敬重沈非翃的为人，深深为他的气度与睿智折服，既然沈兄怀疑她，那他……

    他柔声：“胡说，我可不讨厌你，也没有怀疑你。”

    夏无依用袖子擦擦眼泪：“用不着你虚情假意。我才不想和你们一块儿呢！我现在就走。”

    百里拉住她，不放手：“我是认真的。”

    夏无依抬起通红的眼睛，瞧他两眼，心道：这傻瓜倒好骗。也不知是真是假？见他唇挂微笑，神态自若，不像是撒谎，心中略略舒服了一点。

    转眼看他拉着自己胳膊，把他手蛮横地一推开，道：“拉拉扯扯干什么！”

    她出口无心，百里青云却微微红了脸。男女授受不亲，他一时情急，倒忘了这点。

    偏偏有人还不识相，奇怪地盯着他，问：“你脸红什么？”

    百里青云清咳一声，道：“我们回去吧。”

    夏无依也并非真心想离开，毕竟谢玉谷就在他们中间，这是她目前唯一的线索，她不会轻易放弃。她点点头，两人转身，却均吓了一跳。

    不知何时，他们身后站了一个人。

    此人穿着灰衣，灰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不正是他们苦苦追寻的那个灰衣人？

    灰衣人站在那里，如一支荷花般不蔓不枝，如一棵梅树枝稳干牢，像钉在地上的一座雕像。他的一双眼睛不带任何感情地望着两人。

    夏无依看着他，心中陡生出一股寒意。她隐隐约约觉得不对。

    就在那一刹，灰衣人突然出手，一掌往夏无依胸前劈来。他要杀她！

    夏无依吓得面色惨白。为什么？为什么这灰衣人突然要杀自己？来不及思考，灰衣人的一掌已扑到身前。百里眼疾手快，立即将夏无依拉着后退几步。他轻功卓绝，竟然躲过了这一击。

    也是因灰衣人出手时站得离他们有些远，给了他反应的时间。

    百里青云虽未和灰衣人交过手，但这半月来，他知灰衣人在江湖上杀的人无一不是江湖一等高手，却都是一掌毙命，深晓自己绝非此人对手，根本不考虑对战，拉住夏无依便施展轻功，急速逃离。

    夏无依也从惊讶中转神。她想不通为何灰衣人与洛紫交手那次没有杀自己，现在又专程来杀她。但现在却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只怕她还没想明白，已成他的掌下亡魂了。

    她全力奔走，但灰衣人紧追不放，几乎可以听到身后呼呼作响的风声。不到半刻钟，灰衣人已一掌劈来。那一掌无声无息，其威力却可开山劈石。

    “走！”百里青云忽地闪身到了她的面前，将她往前一推。夏无依犹不知情，听到身后嗤地一声轻响，百里整个身子如断线风筝般飞出，落到七八丈开外的地方，翻身而起时，吐了一口鲜血。

    夏无依大惊，奔到他身边：“你没事么？”

    灰衣人停了下来，望着两人，似乎在想是两个都杀了，还是只杀夏无依。

    “你，你为什么要杀我？”夏无依不怕反怒。这灰衣人真是莫名其妙，行事诡异，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先前放她一马，现在却又定要杀她。

    灰衣人懒得作答，又要一掌，百里已飞身攻上，手中玉扇展开，分别取向灰衣人的脖子胸腹各处。出手迅捷无比，变化多端，令人眼花缭乱。若是一般高手，已只有招架的分儿，但灰衣人却背负双手，足见点地，轻飘飘几下便躲开了百里青云的招式。

    他就像是对着空气出招一般。

    “还不快走！”百里青云根本无暇顾及夏无依，见她还站在原地，忍不住分神提醒。这却令灰衣人趁机而入，他举起一掌，又要拍下。

    若换了平时，她早脚底抹油逃得飞快了。但她知道她一逃，他一个人根本斗不过这灰衣人，只有死路一条。她冷哼一声，从怀中掏出十几枚六角菱形镖，一股脑儿朝那灰衣人抛去，分别取他上中下三路。

    登时，枯肠剑出鞘，那一声轻若叹息的低吟从木剑鞘中发出，抖动长剑，她飞身攻上。

    灰衣人长袖一挥，像卷云彩似的将那些毒镖尽数卷入，消散无迹。夏无依的长剑已到，刺他腹部，百里青云玉扇一挥，取他咽喉。

    两人像心有灵犀一般，配合得天衣无缝。夏无依扔镖，出剑，百里青云挥扇，几乎在同一瞬间发生。两人武功在江湖上均已是个中佼佼，即便是顶尖高手，也未必能抵挡这联手一击。

    灰衣人斜身而退，竟被逼得退后三丈。他远远站住，似乎对两人颇感兴趣，一双精光闪闪的目光在他们身上逡巡许久，略有迟疑。

    夏无依盯住他，只待他再出手好应对。却看越不对劲，到底哪里不对劲，她也说不上来。心中直囔：奇怪，奇怪……可到底哪里奇怪，她也想不明白。

    灰衣人再要出手，忽听得一个清凌凌泉水般的声音道：“好你个丫头，我找了你许久，总算把你找到了。”

    一个白色的身影从天而降，如天女下凡般，盈盈落到夏无依身前，一双美目尽是恼怒地盯着她。

    “恨三娘？”夏无依瞪眼。她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恨三娘不等她再说话，扑过来便要捉她，百里青云赶到，玉扇一出，挡在她面前。他虽未见过七大恶人之一的恨三娘，却也听过她的名头。不知夏无依和她又是什么关系？

    恨三娘美目一狭，盯着唇红齿白长得好不俊俏的百里青云，又看他护着夏无依，一脸关切模样，登时气得高声骂了起来：“你这丫头！当初我跟你说的话，看来你是一句也没听进去了！和这小子搅在一起，真是该死，该死！”

    百里不知她到底在骂什么，只觉得这女人太没眼力。他们面临大敌，她却在这里胡搅一通。情形顿时变得不尴不尬起来。

    果然，灰衣人对这突然加入的女人颇为不满，一掌拍来。恨三娘却似背上长眼一般，飞快避开了那一掌，一双美目打量灰衣人，怒火冲冲。

    她见夏无依与百里青云走到一处，只以为两人必定情投意合，相互爱恋，心中已气愤不已，当下将怒火也转移到这灰衣人身上。

    她恶狠狠看着那人，眼神却慢慢变得迷离。这身量，好熟悉。好像一个人。那个人也长得他这般高，身材也是这般英姿飒爽，像一棵挺拔风流的玉树。

    恨三娘脸上表情一变。

    那灰衣人见了她，也是微微一愣。他脸上戴着灰巾，看不出表情，但他那双原本深沉似海的眼睛陡生波澜。不过片刻，他回转神来，翻身而走。

    “等等！你站住！”恨三娘尖声叫起来，挥舞长袖追了上去。

    只剩下夏无依与百里青云不明就里。这灰衣人和恨三娘是什么关系？为何他似乎颇为忌惮她？

    “夏姑娘，你没事么？”百里青云见两人走远，问道。

    夏无依好笑，刚才挨了灰衣人一掌的又不是她，她能有什么事？

    “此地不宜久留。”他担心灰衣人去而复返，他们两个人无论如何也不是他对手。

    夏无依瞧见他嘴角还残有一丝血液，想到刚才他推开自己，替她挨了一掌，心中感动。原先的气消了不少，掏出手绢儿丢过去：“擦擦嘴吧。”

    百里青云受宠若惊，忍不住一笑，嘴角上扬，连阳光似乎都温暖了许多。

    “多谢。”他擦擦嘴角，“夏姑娘，我看我们还是先回故人庄好。”那里有洛紫沈非翃等人，灰衣人要想动手也没那么容易。他不出现就罢了，若真出现那里，岂非求之不得？

    “夏姑娘夏姑娘，你叫得不烦呐！”她翻个白眼，转身走在前面。

    “哦？那你说我该怎么称呼姑娘？”百里青云跟在后面，打趣问道。

    “你爱怎么叫怎么叫，就是别再夏姑娘夏姑娘叫个不停了，听得我耳朵疼。”话头一转，“我师父倒是叫我依依。”

    百里青云一笑：“我叫你小夏如何？”

    “小夏？我很小吗？”夏无依转过头来瞪他。

    “难不成要我叫你老夏？”

    她眼睛瞪得更大。百里青云不再开玩笑，笑道：“那我叫你小依。”

    她哼一声，不反对。百里青云赶上去，迟疑片刻，还是问出口：“你可知那人为何要对你下毒手？”

    夏无依脸色一变，冷声：“我怎么知道。”说罢，加快脚步走开，不再搭理他。百里青云纳闷，不知哪里又得罪她了。

    两人赶回故人庄，进门感觉庄内似乎格外热闹。楚照水已迎了出来，望着百里：“你们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说罢，扫了夏无依一眼，道：“谢玉谷谢大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