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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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

    任岚和江如练打了招呼,拜托他走趟旧工厂调查一下,江如练高兴得东西一收就打算走。能活动活动筋骨总比没有好,本来理赔部就难免要亲自出动跑腿的,成天黏在办公室的座椅上,迟早会忍不住下单葛大爷同款花衬衫开始瘫着。但他还没走出任岚办公室就被嘱咐了得带新人熟悉业务,带就带呗,没想到陪同的对象指定的是阎燃。

    这快一个月来的相处也让他对阎燃有了粗略的认识,阎燃的心没人表现得那么冷,可脸上就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好像不会笑似的。阎燃到那里不像是保险公司的理赔员,更像是会从衬衫口袋里掏出证件,义正辞严地请人家走一趟的人民警察,这还能好好请人家把情况说清楚吗?你是去拜托人家阐述情况的,又不是去审问人家写下呈堂供词画押的。江如练心里直犯嘀咕,嘴上倒没发话,只期盼阎燃能到时候配合点。

    出了地铁站,江如练带阎燃换乘了大巴往目标中的城中村去。

    大巴在公路上跑就像是只铁皮的大狗顺着路狂奔,但怎么也就是那点速度,窗外插满不同植物田亩就像被油画颜料在它旁边流淌。车上的空气有点污浊,江如练推开窗户深深吸了两口,见他们旁边座椅上躺着的小姑娘已然熟睡,又把窗户推回去,只留了一缝。阎燃戴着耳机双手抱胸像是在打盹,但轮胎硌着石子他又会睁开眼睛。江如练无聊得不行,他不想在这样颠簸的路上看手机,对视力伤害不小,只好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听起同车其他人的交谈。隐隐约约听到了什么连环抢劫案没破,哪里的地块面临拆迁……亏得坐了四十来分钟他们就下了车,鞋底刚触碰到地面江如练就胃里一阵嗳酸冲到喉咙差点吐出来,见阎燃的脸色也不好,他赶紧从包里拿了陈皮两人分。

    江如练嚼着陈皮,发现他们下车的地方连个车站牌都没有,只是路口树了块大石头,上面刻了他们今天的目的地名字。他喊了一句阎燃的名字,就顺着路往里走。进村以后环境就相对外面狭窄了,建筑上到处缠绕着黑色胶套裹住的电线,偶尔有骑摩托和拉三轮车的人喊让让叫他们走开些。路上的水洼里还有没蒸发的污水,导致江如练没法好好向前看走路,一直盯着地上小心地绕开它们,避免弄脏鞋子。

    或许是阎燃形象自带的吸引力,他俩走过杂货铺的时候,搬了小凳子坐在门口绣花的姑娘忽然把目光转向他们,瞪着圆溜溜的眼睛,过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不礼貌,又低头去绣她的牡丹。江如练立刻笑着低声揶揄阎燃,不出所料阎燃压根就没理他。看着这个姑娘面善,江如练也就上去问了旧工厂的具体位置,小姑娘红着脸把绷子搁在膝盖上回答了他的问题。他得了答案后向人家表达了谢意,带着阎燃往那走去。

    旧工厂地址设在城中村里,原来应该也是个带领一方人民致富的地方,只是随着城市化进程的推进,它也被留在了历史泛黄的书页里,这些私营小工厂的历史很快就在人们的脑内翻了过去,鲜少再有人提起。虽然现在还没停产,还在生产些五金零件,拆迁也是迟早的事,不过还没等到鸡飞狗跳的拆迁谈判,一个大麻烦就落了下来。

    ——工厂老板死了。

    就算新闻里报道抑或不报,任何一个城市的普通死亡案件都和居住在那儿的大部分人没干系,围绕它们转个不停的只有公检法三家,如果被害人投保了,保险公司也会牵涉其中。他们此行的任务是调查死者有没有隐瞒病史和异常行为,防止死者的骗保行为给公司造成损失,至于死者怎么死的、谁是凶手,并不是他们关注的,公安自然会在结案后通知他们去取结果。说起来是有点无情,民间说死者为大,可他们必须斤斤计较;次数一多,那点心中逼着被害人身边人回忆的罪恶感也就逐渐消停了。

    江如练习惯了这份工作,阎燃似乎就不是很适应。在江如练尽可能用温和的语调询问死者的员工的时候,他一直精神不集中,字写得有点扭曲,像是想立即离开,江如练轻轻握了他的手,发现他的手心都是汗,给了他一张纸巾擦擦。直面死亡是有点触目惊心,但好歹他们不是面对尸体的法医只用听取信息,不知道为何阎燃的反应这么明显。

    他们的工作持续到了日暮,眼见着太阳向下沉进地平线,再不走就要错过末班车,江如练打算带着阎燃撤退了。黑车江如练没胆量挑战,何况身边跟了个人,自己得保证他原模原样的回家才是。

    江如练问了一下卫生间的位置,打算解决一下三急再走,得知公厕在工厂外。江如练同阎燃讲了一声,请他先等自己一会待会换他去,便把装了他们今天一天笔录的包给了他。出去一截路江如练才发现光线不佳,也懒得回去拿手机,自己一个人摸黑去了公厕,心里想着下回再来这种地方得带电筒。

    昏暗中狗吠不止,江如练生出会不会被哪儿跑出的大狗咬了的疑心,他加快步子到了公厕慌慌张张地解决完个人问题。多亏还有水龙头清洗一下手,冰凉的水浇在手上,江如练伸了个懒腰,疲劳感忽然上涌,他把水抖了抖,打算赶快回去见阎燃,然后回家洗个热水澡涂药,这儿的蚊子叮得他身上起了好几个包,也不好得挠。

    江如练出了公厕看见路灯亮了,不安感被驱散了一些,但走着走着,一股诡异的焦躁在他心头盘旋,他想着莫不是要有什么突发事件降临了,还没出十米就听见有小姑娘啜泣。仔细听那声音又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狗叫。他往前走了一段,哭喊的声音又传进耳朵,听上去也像是风——不对,他听到了“救命”。到底要不要去看?江如练纠结了一会,还没等大脑作出指令,身体已经往回跑了,他冲进刚才路过的巷口,借着一闪一闪的灯光看见有个小姑娘被人摁在墙上,双脚不停地动着,手被对方紧紧抓着。

    自己看到那家伙手上闪着亮光的物什了,那干嘛还要作死呢?江如练思考着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已经冲进去一脚踹开了那个人,还没等他问上那姑娘几句话,那人就一个打挺,拿着刀就要砍江如练。江如练推开倒在他怀里的姑娘,侧身堪堪避过这突来的攻击。他顺着歹徒攻击的方向攥住对方的手腕,一回身另一只手往对方心口就是一肘,接着立刻闪开。歹徒吃痛闷哼一句,第二次发动攻击,他挥动着刀子就往江如练脑袋处劈,江如练一弯腰使了个绊腿,把对方绊倒在地,听见刀子掉地,他马上把刀子往远处一踢,扯起瘫软坐在地上的小姑娘就要往外跑。

    江如练心里叫苦不迭,他体力和力气都不够,就是一绣花架子,打不了太久。他大学前都是班里的五好少年,哪里同人冲突动手过,并不太懂打架的招式,亏得这歹徒的蛮干和大学时候安康友情教授防身术,否则刚才他不仅保不了这姑娘,自己也得搭进去。还没走几步他就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江如练一愣诶了一句,被姑娘拉着躲开了捡了刀子又追上来的歹徒的一击,谢谢还没出口,歹徒又继续纠缠着他。他大喊一句叫姑娘先走,自己留了下来。

    缠斗了一会江如练也快受不了了,加上没吃晚饭,他呼吸急促,脚下有些发虚——早知道他就把刀拿了,踢什么踢呀,这么蠢不是就得在这交代了。闪避的速度越来越慢,被刀子弄出好几道血痕,在江如练觉得自己黔驴技穷的时刻,有脚步声进了巷子。

    “江如练!”

    江如练费力抬眼一看,好嘛,阎燃!自己的后辈看到自己这个样子,以后不知道还怎么混呀……江如练忽然有点困,但他见歹徒杀红了眼要去碰阎燃,一咬牙冲上去,他推开阎燃,歹徒的刀子一偏,正巧划过他的手臂。江如练喊了一声,摁住自己的手臂用尽力气给了歹徒肚子上结实一脚,随后就跌坐在地上:“跑啊!”

    鲜血在往外流,江如练眼睛里的世界一点点暗下去,身体的热量也在流逝,他觉得有点冷,但动弹不得。在吵嚷的声音里江如练感到自己的手臂被什么东西扎紧,自己也倏地离地,像坐车驶过石子路,颠簸得厉害,颠得他有些不舒服。自己这回是不是要死了呀……怎么眼前还没走马观花呢?江如练倒是挺想看看自己最深层的记忆都是些什么,待一切静止下来,还没等大脑开始放画片,他就有些挨不住了:“还好包你拿着,要不,要不我俩今天可白辛苦了……”他轻声说到,世界陷入一片朦胧。

    醒来视线里还是一片白,江如练眨眨眼,扭扭脖子去看四周,看见了蓝色的窗帘。他坐了起来,这一用力不慎扯痛了手臂:“诶哟……!”他解开自己的病号服的纽扣,轻轻把袖子往下扒,缠着的绷带渗出血来。自己真还活着啊,江如练拍拍自己的脸,生出点欢喜劲,自己逞能还活下来了!可他不敢和父母报道这件事,决心一个人把它当做秘密咽进肚里。

    门开了,江如练看着门外站着医生警察,甚至还有记者打扮的人,心里有点慌。有人进来,把他们都关在门外。

    阎燃。

    他之前裹得紧紧的风衣仍然一颗纽扣也没打开,不过衣摆上染了血,这件风衣看来不能再穿,真是糟蹋了这么一件款型不错的衣服。

    “你也伤着了?”江如练问,阎燃却没接话,他只好提起别的,“我还以为得玩脱呢,没想到被阎燃小哥您救了呀,您的大恩大德小的永生不敢忘。”

    “为什么不先报警?”阎燃的面部肌肉难得活跃起来,他拧起眉,像是责怪江如练的冲动。

    “难得的疑问句……呃,好吧,我想想,这件事说来话长呀——”

    “说重点。”

    “能让我先表达一下生的欣喜么?人家姑娘哪里等得警察来,我不上能行呀?”

    “你也许会死。”

    “so 我现在不好好躺这儿嘛。”江如练往下躺了躺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不小心又扯到一下手臂,发出嘶的一声。阎燃三步并作两步就来到他身边,从床头柜里拿了绷带。阎燃将绷带拧出一个奇怪的弧度然后扯断,帮助江如练包扎好手臂,就势坐在他床边。

    近了才发觉阎燃的睫毛长得可以,江如练看着他怔怔地想,要是落雪了,想必可以堆上一小撮,他一闭眼,洁白的雪花就簌簌地往下掉。

    “记者要采访你。”

    江如练正咽下唾沫,阎燃这冷不丁来一句,害得他差点被口水呛到,他咳了一会才缓过神来,接着连连摇头:“不不不,你跟他们说,都是你的功劳,你救我是因为我也是受害者。我不能上新闻。”要是爸妈看到新闻里见义勇为被送医院的人是自己的儿子,不晓得平常就爱说自己的儿子胆小不惹事的老妈,究竟是会骄傲还是吓得不轻?但这一切他都只能想想,不能对他们说出口,江如练心中有点孤勇战士的自豪和苦涩。

    阎燃没问为什么,就直直地看着江如练的眼睛,他不说话,眼睛里流动的却是活水。

    “我不能上新闻的……我爸妈就在这城里,要是他们晓得我这么冒险,肯定要来找我的。倒是你,和你的小女朋友通通气呀?说不定她会为你的见义勇为高兴呢。”江如练蓦地想起周晓闻来,不由提了一句。

    “我没有女朋友。”

    “你俩分了呀?”江如练愣了半天,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她是我的学妹,我上回是受人之托。”

    “……啊?”

    “我先出去了。”阎燃似乎很不自在,没等江如练打破砂锅问到底,他就兀自把手揣兜里出了门。

    江如练在医院里躺了没半天就耐不住硬是回了家,公司准假叫他休息了几日。刚和别人一块回租的房子还没坐下歇息一会,爸妈的电话就跟着来了,问他是不是出了事。江如练心里一惊还以为暴露了,哪知道只是老妈忽然心悸有不祥的预感,便打电话过来核实。江如练不晓得这是不是母子连心,他只觉得鼻子有点酸,临时想了一套说辞将爸妈糊弄过去;还好新闻报道里如他所愿隐去了他的姓名,他松了口气。

    等休息了几天回到公司的时候,江如练觉得同事看他的眼神有点不太一样。他坐电梯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同事就像一群看到面包屑的雀鸟围聚过来,没受过这样待遇的江如练简直受宠若惊。从他们的话里江如练得知自己歪打正着干了单大的,一不小心就破了最近嚣张的连环抢劫案,烦恼公安多日的凶手由于他已被缉拿归案,小姑娘和公安局都给公司赠了锦旗。江如练摆手赔笑,说这功劳不能算自己帐上,真正制服歹徒的另有他人。他记得当时自己晕倒后听见了打斗声,还有人急切地呼喊自己的姓名,他清楚那是谁。

    阎燃站在不远处接水,在江如练卖关子的时候骤然转身,手指竖在唇边,冲他用唇语说到:“嘘。”附赠一个真切的微笑。

    江如练立即哑了声,瞎编了几句话把同事打发了,心绪不宁地打开电脑开始今天的工作。心里回荡着一句话,久久不能平息。

    ——他一笑,阳光就照进我心里来。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