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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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

    江如练坐在座椅上绞着自己的手指,和其他几位被留下来的同事等待领导的发言,感觉自己胸腔里面的心脏闹腾得有点厉害。新人里面有曾经见过的人挺巧合的,搁平常江如练还会感慨一下命运的神奇,但现在这样闹着玩一样的重逢真是比电视剧带劲,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会再和相亲对象自带的亲友还有什么瓜葛,更别提未来还要在一个屋檐下工作!

    江如练亲眼见着新人都给别人一个一个分走,最后只剩下那座周末才见识过的冰山,差点眼睛一闭晕过去。他刚想装作自己突发心绞扑桌,就被任岚喊出了名字。

    “如练,阎燃就交给你带了,”任岚收了自己的文件,从座位上起来,走到他的身边,“我相信你能做好,你可不要划水啊。”

    “保证完成任务,岚姐放一万个心!”江如练身体一僵,暗自腹诽道:岚姐您太抬举小人了,我可是真没半点自信和这位爷来往呀!却还是迅速起身作出反应,笑容灿烂,甚至行了个军礼。

    任岚哪管江如练这笑是不是发自真心,转身向阎燃说到:“阎燃,你们俩岁数差不多,应该有共同话题。今后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他。”

    坐在会议桌另一头的阎燃立即站起来冲任岚点头:“辛苦您了。”

    “不辛苦,今后我们这个部门辛苦的事多呢,你多问问他。”任岚扭头笑了笑,“如练,你会知无不言吧?”

    和煦的笑里暗藏几分严肃,江如练心里鼓噪的小人立刻就蔫了,不敢抗议半个字,连忙附和:“当然的呀,大家今后都是自己人了嘛。”这话的真诚度江如练觉得自己都骗不了自己,遑论瞒过明察秋毫的任岚,不过任岚也没跟他多做计较,只拍拍他的肩膀以示激励,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你俩先走走看看吧,不着急马上开始工作。”便同三三两两离开的人群一块出了会议室,留江如练和阎燃独处。

    诶哟岚姐,你这可真是为难我呀!江如练不禁暗暗叫苦。他当然不讨厌带后辈,跑营销的时候团队里的队员之间总是互帮互助,但他最怵阎燃这种低气压制造者。江如练对这种人最没辙的,擅长的插科打诨没一样用得上,使尽浑身解数才能把对方的冰棱消融些许,换来对方冲自己莞尔一笑。时间长了,难免有自己快要患上斯德哥尔摩症入院接受治疗的感觉。本想着转到内勤就可以逃过一劫,哪晓得老天见不得他这么安逸,偏生就给他身边空降一座冰山,还是他不能躲着走、此后至少得感受不短时间的——何况他们上周在那么尴尬的相亲上相遇,都不知道阎燃到底从学妹那里听说了多少自己或真或假的黑料。诶,如果生活是场游戏,他俩状态栏里的好感槽状况一定是这样的:自己由于颜控的本性对阎燃的状态肯定是友好,而阎燃的好感值必然显示负数,这样一厢情愿的前提下,到底要怎么才能上演前后辈真心相待戏码嘛!

    见人都走干净了,江如练忽然生出点奇怪的想法,这会议室就像一片荒原,而他俩就是伫立在荒原上的两个侠客,相互观察着对方的破绽。江如练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盯着阎燃看了许久,发现他比自己沉得住气,笔直得像是棵栽在那儿的小白杨,江如练觉着他可以在那保持这样的站姿站一天。可自己受不了啊,最终江如练鼓足勇气朝他走去,笑着伸出手:“呃,你好,这算第二次见面了。还是介绍一下吧,我叫江如练。”

    “阎燃。”阎燃话讲得极简单,却没有拂江如练的面子,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晃了晃。

    用的力气并不大,皮肤有些凉,江如练感知到对方对自己的防卫心理:“那,我们先去逛逛吧?”结束摇晃的动作后江如练便轻缓地收了手,站在阎燃的右手侧不远处,随后便慢慢走了起来,余光扫到阎燃跟着自己才放快了步子。

    江如练按往常的习惯先带着阎燃逛了一圈所处的楼层,向他一一介绍了各个房间的用途。一般的新人总是会好奇地提出一些问题,江如练也好趁这时候讲些俏皮话带动气氛,积累点好感。阎燃全程闭口不言,完全不按常规套路来,讲到后面江如练都觉着自己像个导购员滔滔不绝讲个不停,客户却毫不领情,这尴尬的气氛让他讲也不是,不讲也不是。

    朋友,你这样做叫我很难办呀,江如练抹了抹额头的汗,只好先带江如练巡街一般地在公司里转悠。往常这种事情江如练做着是满心的自豪,同事见了都要调侃两句他何必这么激动,今朝他的地位落得厉害,俨然成了老爷逛街陪同出行的小厮。阎燃大爷似的走着,他眉眼温顺地跟在旁边讲解,这场景唯二的缺憾就是阎燃没提只鸟笼,手里没把玩俩核桃。他却不好得发火的,首先是岚姐的叮嘱,其次……江如练趁他俩走到一个拐角里没人关注,轻轻给了自己脸上一巴掌。该!哪叫你看着那张脸就什么火气都消了,哪里树立得起前辈的威严呀?

    到处打招呼的活动结束得挺早,比他们那些先行一步的同事还早得多,毕竟他平常的本领是一点使不出来,说来说去反倒落个没趣。加上一路上都有同事放下手头工作前来围观,叽叽喳喳地谈论着阎燃,惹得阎燃脸色虽没什么变化,但冻人的气场下降好几摄氏度,江如练只好带他先回了内勤部。

    江如练对同事表示理解。毕竟阎燃这个级别的素颜帅哥不多见,大多给星探挖去做了明星偶像,顶多在发布会上远远地看着,公司虽然不缺英俊小生,可忽然能够和这种级别的帅哥近距离接触,难免叫人激动。只是谁都没戏!名花有主,单身狗们只能空欢喜,不晓得真相公布的时候他们会不会鬼哭狼嚎。电梯里江如练扑哧一下笑出了声,他连忙捂住嘴巴,见阎燃完全没理会自己,也就刮刮鼻梁装作无事。

    江如练先带阎燃去了办公室,给他指了他的座位,随后去任岚那儿抱了工作手册和一些工作的注意事项指南,一项一项同阎燃慢条斯理地讲清。江如练向来不太避讳和自己的后辈传授内勤工作的经验,他们这个部门哪个岗位的工作都繁杂,风险虽低,也相对自由,可薪水远比不上在外跑的代理们,加之什么踩着同事上位的戏码在他们这不是经典保留剧目,毕竟还没等你准备下手对方就离开你视线了。这种没有对手争斗又没丰厚报酬的生活未免无趣,年轻人哪里受得住这样的平淡,跳槽、转外勤的人不在少数,一年下来新人来来去去,旧人归来又奔赴前线,到最后还是剩那么几个人呆着。

    本想着阎燃可能不会上心,没料到他倒意外地配合,手里拿着中性笔把江如练说的要点一一简要地记录下来,横折撇捺,每一笔都清瘦而有筋骨,像用一根根的青竹搭筑起每一个汉字。看着看着江如练的注意力也就跑到了阎燃身上,若不是阎燃全身上下都是现代的装束,江如练丝毫不怀疑他应是身着湘云鹤氅、住在一片世外桃源的高人,过着修身问道的日子不理世事的。回过神来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一时结结巴巴接不了话,得亏同事突然捎话说岚姐找他有事,他才得了楼梯下,连忙说了句失陪就往任岚办公室跑。

    缓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跳,江如练才敲敲门,得了准许进门去:“岚姐,你找我有什么事呀?”

    办公室里清扫得挺干净,桌上的文竹和墙角的龟背竹养得郁郁葱葱,江如练想起他们那个大办公室里一时兴起养的多肉。湿热的夏天一到,没人有养护经验,就算照常浇水,现在它们也都病得枯黄,果然不论什么活物都得有心人照看才是。

    任岚的办公桌上方才自己来的时候还没多少文件,现在已经堆了起来,像是高三时候每个人的桌上都堆满了那几个令人又爱又恨、掌握着你分数高低的男人的著作:“如练,这段时间得辛苦你了。”任岚合上文件放到一边,把手里的钢笔笔盖盖上,做了请的手势。

    “不辛苦不辛苦,岚姐别这么说呀,”江如练也不客气,顺任岚的意坐在沙发上,感叹了一下有自己的办公室真是不错,午休都不必趴桌子,这软软的沙发足以凑合,“带个新人么。”

    “这个新人是总公司派来的,也不会耽搁你太久。”

    “诶哟,合着是先来我们的分公司感受一下企业文化?”江如练琢磨着阎燃的年纪既然和自己差不多,除了是读了博士,八成就是从别的公司跳槽来的,没想到面子还挺大,总公司派来的,“好好好,我今后一定多多关照。”交给自己来带也算瞧得起自己,江如练也不好得拒绝,决定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说。反正过不了多久对方就要走人,自己又可清闲自在。

    任岚思忖了片刻,开口说到:“他的脾气……可能不太好,你要有什么困难来和我说。”

    江如练笑着行了抱拳礼:“谢过岚姐,”人才往往思维有别常人,有点怪脾气也不足为奇,想想安康那小子的古怪行为,江如练倒还谢谢阎燃配合工作了。就不是行走的人形冰山嘛,相处一段时间也就习惯了呗,难道还有什么花样等着?“那我先走了?”

    道了别江如练就回了办公室。工作一如既往地开展,对客户信息的归类和协调同事的交流沟通,大半天就这么无疾而终。只是下午气温忽然升得厉害,闷热让饮水机里的水比往常消耗得快。过了打卡的点,天就彻底变了,从办公室窗户里望出去,高耸的大楼切割后小块小块的天幕碎片都是灰蒙蒙的。紧接着是降温,同事抱怨起来自己衣服穿少了,不知会不会着凉感冒。

    他们的部门总得加班,就算天气不好也不能扔下同事逃走。江如练走到窗边把上午打开了的窗户关上,嗅到吹进来的风里一股湿润的尘土味道。转身要回自己的座位就猛地一个惊雷窗外炸响,不仅是江如练,也着实吓了一办公室的人一跳。回程中江如练悄悄一瞥阎燃,只见他依旧岿然不动酷哥人设不崩,约摸一万响鞭炮搁这哥们身后噼里啪啦,他也不会回头看爆炸吧。

    雨携着刺眼的闪电,跟随雷的脚步来了。雨滴直往玻璃上扑,气势汹汹,像是一支鼓队看中了这屋子,偏要闯进来瞧个究竟。江如练喝一口杯子里的热茶,对手机正播放的电台频道里谈到的连环持刀抢劫案没太上心,只顾庆幸自己早上收听天气预报拿了伞,待会起码能撑到地铁站。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雨还是没停,同事也再坐不住,眼睛里闪动着对食物的渴望。这样的暴雨天哪里叫得来外卖,江如练和其他几个人平日囤的储备粮都被大家洗劫一空。办公室里的吃的差不多也共享完了,不争气的胃还是没消停,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不干了不干了,饿死事大!”,同事们便纷纷收拾了东西走了,江如练也把抽屉锁好关了计算机,挎上自己的包打算离开,没想到在写字楼大门口遇到了阎燃。

    阎燃提着他的公文包,就那么直直地杵在门口望着外面的雨,再看门口的伞都给拿走了,江如练心里便晓得他是没拿伞走不了了。这也不该啊,他这么好看,总有小姑娘芳心暗许想来一场“下雨天和巧克力更配哦”的浪漫经历吧,他就这么耿直到通通拒绝了?

    “阎燃,”鬼使神差地,江如练叫了他的名字,“你跟我同路吗?我坐一号线的车。”阎燃也许是不会回应的,他应该会选择一直站到雨停为止吧?江如练都做好被无视的准备了,低头去包里拿伞。

    “嗯。”

    江如练一个激灵,把伞从包里猛地拽出来,像是从刀鞘里拔出匕首。他看见阎燃转身,朝他点点头:“啊……那这样,我们一块走好么?也顺路嘛。”

    “嗯。”阎燃似乎不太愿意麻烦人,回复不仔细听便散在风里寻不着痕迹了。这时候的阎燃好似收了爪子的猫,态度也没那么冷冰冰,江如练也就大胆走到他的旁边,和他一块走出大门。本来是多么温馨的互助场合啊,江如练在推开大门的一瞬还这么想着,才出去几步,就被风吹得差点松手叫伞作一朵花飘走,得亏阎燃反应快,一把握住了伞柄稳住了伞,否则他俩得做一双落汤鸡,不过显然阎燃就算淋雨也是只仙鹤——等会?江如练看了看伞柄,发现阎燃的手指有几根搭在自己的手上,他抬头(阎燃居然比他还要高些,他早上怎么没有注意到呢),目光正好与阎燃的相撞,他俩对视还没一分钟,阎燃就一下子收了手,眼睛直视前方。

    江如练笑了一声,没敢笑得嚣张。他俩就这么沉默地一直走到地铁站,习惯把伞多给别人一点的江如练半边身子都湿透了,一捏头发就滴水。他走到一个拐角,把伞上的雨抖了抖折叠起来,装进自己提早准备的防水袋里,手里拎着它和阎燃一块买了票。错过了下班高峰,人也还是熙熙攘攘,不少人和自己一样狼狈,真是莫名得到了心理平衡。

    没等一会地铁就到了,他俩挤上了车。江如练把挎包拨到身前,鉴于要拉手环,手上又有伞,他不好得空出手来护住挎包,心里隐隐有点不安。阎燃就站在江如练身旁,他上车前就戴上了耳机,江如练也就想着不搭话了,思索今晚该做些什么东西慰劳一下自己。没多大声响的地铁车厢由于人群密集暖和极了,不久前刚接受过冰冷的雨洗礼的江如练,眼皮渐渐变得沉重,他合上眼想着就这么打个盹,哪知道上下眼皮一碰就睡过去了。

    江如练迷迷糊糊中听见了有人小声争吵的声音,又好像只是梦。

    “快到了。”后来他感觉有人在摇晃他的肩膀,他猛地惊醒,眼睛盯着站牌看有没有过站,只听见刚才唤醒他的那个声音继续说到,“还有一站。”江如练顺着肩膀上力来源的方向,看到阎燃的脸。

    “谢,谢谢……”阎燃居然注意到自己要换乘?哇,诚惶诚恐不胜感激!江如练的睡意彻底没了,说的话结结巴巴,没敢再看阎燃。到站就连忙混入人群下了车,临别又不禁扭头去看阎燃。阎燃低着头,嘴角似乎有一点点上扬的幅度,待再要确定,地铁便动了起来载走了他。

    也许是自己眼花了,江如练摇摇头,快步去赶换乘的地铁。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