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秋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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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天家狩猎最容易出事,果不其然,太子李承乾的马被乱箭惊扰,撒腿狂奔,将李承乾甩了出去,幸得身边侍卫冒死扑过去相救,接住了太子以身相护撞在一棵树上,又滚下了斜坡。因着有人相护,李承乾伤得倒不是很严重,只是手脚有些擦伤,可毕竟还是个孩子,受的惊吓不小。而那位侍卫就没有这般好命了,结结实实地撞在树上,五脏六腑俱受了重击,滚下坡后当即昏迷。医官诊治之后只说能不能醒过来得看造化了。
太子座驾受惊一事本就非同小可,又是被乱箭给惊扰的,这乱箭要是再偏上几寸,可就不是惊扰那么简单了。何况这亏得有人拼死相护,不然这看造化的可就是一国储君了。李世民震怒,当即下令停止一切狩猎活动,所有人回中帐集合,由尚书左朴射房玄龄连同兵部尚书杜如晦一道调查事故原因。
静,非常地静,中帐附近一片静谧。李世民一人高坐在主位,默默地扫视着席下众人;李承乾已经由侍卫护送至自己的寝殿,太子并无大碍的消息也已经有侍卫禀告过了,所以李世民才能在中帐等房玄龄和杜如晦回来。
几位皇子公主也都恭恭敬敬地坐在自己的席位上,连李淑和李愔都是安安静静地,李淑顾自玩着自己的小手,李愔抓揉着雪泪隐的衣裳。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房玄龄和杜如晦等人回来了,杜如晦手中拿着两根箭矢。
“两位爱卿可有什么发现?”李世民的声音中余怒犹在。
“回陛下,狩猎之地本就草木丛生,一时之间难有发现,倒是在太子殿下摔地之处发现了这两支箭矢。”杜如晦躬身回道,并呈上那两支箭。
内侍上前接过箭矢,递交给李世民。狩猎时为了方便统计每人打到的猎物,通常箭矢是统一发放且在箭尾做有标记的,是而李世民拿到箭矢的第一反应就是看箭尾。其中一支末梢有个小小的“越”字,代表了越王李泰,另一支是“蜀”字,自然就是蜀王李恪的了。李世民暗自压抑着怒意,着人清场,“今日朕有些疲乏了,淑妃,越王和蜀王留下,房卿和杜卿也再等等,其余人就先告安吧!”
待到所有的人都退下,李世民心里也平静了一些,自然知道有些事情并不如表面上看到的那般简单。
“陛下有话就说吧,这儿已经没有外人了。”雪泪隐见李世民迟迟不开口,便先出声了。
“恪儿,青雀,你们自己看吧!”李世民将箭矢抛到李恪和李泰的座位之前的空地上。
李恪和李泰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两人都能听出自己的父亲言语间的不快,上前捡起箭矢,两人同时看见了那“致命”的字眼。
“父亲息怒!”李恪和李泰各自拿着一支箭,下跪请罪,倒是不见慌乱,雪泪隐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不仅是对李恪的,也是对李泰的。
“噢,你们倒是说说让朕息怒什么?”李世民索性也不管礼仪不礼仪l,席地坐下来,看着两个儿子问道。
李恪和李泰相视一眼,“父亲,大兄受惊一事与儿臣无关!”李恪率先开口。
“父亲,与儿臣也无关!”李泰接着李恪回道。
不得不说李恪和李泰都是聪明的孩子,在此时刻,两人只表示自己的清白,再无多言。李世民不是昏君,只怕早已想到是有人行陷害之事。可是箭矢毕竟是杜如晦在众目睽睽之下呈上来的,而且还是兵部打造的,身为兵部尚书,杜如晦自然关系重大。
李世民转向杜如晦,“杜卿,你有什么想法?”
“微臣觉得,此事干系重大,尚需进一步调查。”杜如晦上前一步,躬身回道,事关当朝三位皇子,又是出自立政殿和承情殿的三位皇子,且还有一位是太子,这中间的曲折,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
“房卿以为呢?”李世民又问房玄龄。
“陛下,微臣相信太子座驾受惊一事与蜀王越王无关,只是克明既然找到了那两支箭矢,自然需要对外人有所交代。再者,太子刚刚历劫,心绪不宁,若是听了什么不适宜的话,恐怕影响太子与蜀王,越王的手足之情。”房玄龄一语道出了杜如晦的心里话。事关皇家兄弟,又或许有储位之争的嫌疑,作为外臣,房玄龄和杜如晦都不想参与其中。但事涉兵部,箭矢又是两人找到的,故而只能谨言慎行。
李世民也知道房杜二人的心思,故而看向场内的最后一人——雪泪隐,“淑妃,你认为此事该如何解决?”
雪泪隐心底暗叹了一口气,“杜尚书,箭矢虽为兵部制造,但中间经手之人甚多;只是一个标记而已,若是有心,偌大的兵部,搞到几支弄坏了废弃的箭矢不费吹灰之力;蜀王之箭,行猎之初就已由本宫代为保管,一支不少都在本宫处,稍后本宫会让侍女转交给尚书;而事发之时越王应该是和尉迟府大公子在一起,问了便可知越王当时身处何地,身边还有何人;再者,太子身边有那些许侍卫,却没有人看到射箭之人的身影,而以两位殿下现下的年岁和臂力,虽是此前请了师傅教授武艺,但想必也能有数十丈的射程已是不易了吧?再者,杜尚书和房相去了这般久,相信太子坠马之地乱箭甚多,但二位单单带回来这两支箭,若被有心之人利用,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雪泪隐话都并没有说完全,但李世民,房玄龄和杜如晦都明白了其意:狩猎箭矢的标记并不是什么秘密,而从箭矢的取材制造到分发,每一个经手之人都能做手脚;再则,连太子近身侍卫都没有看到的人影,绝壁不会是一个半大的孩子;还有一点就是,如此留下证据,简直有些侮辱蜀王越王及其背后的幕僚谋臣。而房玄龄和杜如晦在听了雪泪隐最后一句话之后,吓得一身冷汗,双双下跪请罪。李世民也不由地暗自懊恼,如此一来,自己单独留下了李恪和李泰,反而引人猜想。
雪泪隐大概猜到了李世民的心理活动,“陛下,太子受惊,皇后娘娘又不在,陛下当赶紧前去探望才是;太子仁德,当也不会与一匹畜生计较的。”
李世民顺着雪泪隐的台阶,“房卿,杜卿,你们起来吧,这事不怪你们。是朕让你们去查看有何异常的,这两支乱箭确实是最大的异常。此事就给你们了,如淑妃所言,从兵部开始,彻查经手箭矢之人,朕先去看看太子。”虽是说了彻查,但在场之人都明白,最后只会不了了之。房玄龄和杜如晦闻言感觉起身退下,去做该做的事。
“父亲”,见李世民欲起身离开,李恪和李泰开口唤人。
“你们也起来吧,回去自己的寝宫梳洗一下;今日秋猎乃大事,尔等身为皇子,当抓住机会勤修武功才是,再有贪玩,绝不轻饶。”李世民亲自扶起跪着的两个孩子,嘱咐道。
“是,儿臣谨遵父亲教诲!”李恪和李泰异口同声应道。
李世民摆驾去看李承乾了,屋内留下雪泪隐,李恪和李泰三人。
李泰走到雪泪隐面前,躬身行了一礼,“多谢淑妃娘娘出言相助。”
雪泪隐虚扶了一把,眼里有闪过一丝愧疚,“越王殿下言重了,天色将晚,殿下还是赶快回去休息吧!”
“淑妃娘娘所言极是,折腾了这些时候想必娘娘也疲乏了,儿臣告退。”不愧是从小聪颖过人,极受宠爱的嫡皇子,尽管刚刚经历过一些是非,但举手投足间毫不失仪。
待到李泰离去,李恪方开口说话,却只是低低地唤了一声“母亲”。
雪泪隐主动上前,左手牵起李恪的手,右手搭在他肩膀上,两个人缓步朝殿门口走去,“恪儿,今日之事你无需放在心上。只是在这深宫大院之中,有时候,我不犯人,人却要犯我,所以首要的,就是要变强大,强大到足够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身边的人。”
“母亲,对不起!”李恪低声道歉。
雪泪隐停下脚步蹲下身,抽出袖口里的丝巾,替李恪擦去小脸上的灰尘,心下不由叹了一口气,这孩子,就是太较真了,“傻孩子,你又没有做错事情,说什么对不起呐,在这深宫大院里,若是真要说对不起,那也应该是母亲来说,这背后之人要对付的,从来都只是母亲而已。”
太子休养的寝殿中,随行的三位医官都到场了,李承乾躺在床上,脸色还有一些惨白,但眼神清明,当是没有什么大碍了,见到李世民进来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
李世民赶忙上前一步,在李承乾的床榻边上坐下来,“快躺着别动。”随后转向旁边的三位医官,“太子的情况如何?”
刘清是在场三位医官中职位最高的,故而由其上前应话,“回陛下,太子殿下只是有些轻微的擦伤,并无大碍。只是坠马时受了一些惊吓,故而需静养数日。”
“如此便好,刘卿,这几日记得每天都来太子这里请平安脉。”李世民将李承乾露在外面的左手放到自己的掌心,偷偷地捏了捏,对刘清吩咐道。
“是,陛下”,刘清躬身应道,“微臣先下去给太子煎一帖安神助眠的药。”
屋内只剩下父子两人,李承乾轻轻地唤了一声“阿爹”。
李世民点头笑道,“乾儿快闭眼休息一会,阿爹在这里陪着你。”
母亲不在身边,又是高高在上的太子,皇家的孩子早熟,李恪李泰都是小大人样了,更别说李承乾了。在听到李世民那句话后,眼泪一下子喷涌而出,李承乾再次呜咽着叫了一声“阿爹”。
不得不承认的一点就是,李世民是个多情的人,但这情对的,是自己的女人和孩子。李世民虽然自小锦衣玉食,但毕竟是金戈铁马过来的,而且能跟程咬金,尉迟恭等人称兄道弟,骨子里也有其粗犷的一面。看到李承乾落泪,李世民嘴角反而不自觉向上翘,但又碍于儿子的面不能笑出声来,只好提起衣袖,给李承乾拭泪,并且安慰道,“好了,乾儿乖,你是男子汉,又是太子,可不能叫人看笑话。”
“阿...嗝…爹…嗝”,不知道何故,李承乾忽然开始打嗝,一句话说了两个字再也无法往下说,最后的一点气氛破坏殆尽。李世民再也忍不住了,哈哈笑出声来。而李承乾则是既羞且怒,握紧拳头想忍住但没成功,索性将被子往上一拉,人侧身向里,一个人生起闷气。
李世民见此,起身去倒了一杯水,将裹成蚕茧一样的李承乾从床榻内侧拖出来,“好了,乾儿乖,为父不笑了。”
被子里的李承乾听后毫无反应,小手还是死死地拽住被角。
一招不行,还有一招,“呐,乾儿再不出来待为父回宫可就将此事告知你阿娘了!”
“不可以,”李承乾赶紧从被子里,也不管医官让其静养的嘱咐,一咕噜起身,整个人扑到李世民怀里,将李世民的衣襟当做刚刚的被子,狠狠拽住,重复道,“不可以跟阿娘说。”
“好,不说,乾儿说不说那阿爹就不说。”李世民轻轻地拍着李承乾的背,总算将他安抚好了。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李承乾开口问道,“父亲,你刚刚留下恪弟和泰弟,可是有什么事吗?”
“你坠马一事非同小可,父亲就是想确认一下是不是也有人想对老三和老四不利,你放心,这事已经交给房相和杜尚书去调查了。”李世民本是好意,不想李承乾和李泰兄弟有隙。只是他这般回答,反而让李承乾在确认事情真相的那一刻更加不快。
箭矢一事牵扯兵部上下太多,尽管房玄龄和杜如晦明察暗访,关审,打杀了几个涉事人员,但始终没有大鱼被咬出来。鉴于太子已经无事,这又是在秋猎的行宫,最终只能不了了之。李承乾和李恪,李泰一如从前,兄友弟恭。
长孙无忌尽管对雪泪隐有意见,但鉴于此事牵扯到了其另一个嫡亲外甥李泰,也只能先放到心底。
待到秋猎结束回到京城,年关将近,前朝堆积了一些事,东西突厥叛乱四起。
西突厥统叶护可汗被其伯父杀死,其伯父自立为莫贺咄侯屈利俟毗可汗,百姓不服其统治,弩失毕部推举泥孰莫贺设为可汗,泥孰不应,迎回了为躲避杀身之祸,逃亡到康居的统叶护可汗的儿子至力特勒,立其为乙毗钵罗肆叶护可汗。双方互相攻击,烽火不断,使很多臣服于西突厥的西域各国以及敕勒各部都叛离西突厥。
而原来归附东突厥的部落有许多叛离颉利可汗而改归薛延陀,众人一道推举薛延陀俟斤夷男为可汗,夷男不敢受。
彼时李世民正计划除掉颉利,因此派遣游击将军乔师望从小路带着册书拜夷男为真珠毗伽可汗,赐给他鼓纛。夷男非常高兴,派使使臣上长安朝贡,并且在郁督军山下建立牙帐,占有东到靺鞨,西到西突厥,南到大漠,北到俱伦水的广大地区,回纥、拔野古、阿跌,同罗、仆骨、霄等部都归属之。
那段时间李世民忙于前朝朝政,长孙馨又将重心放在了刚出生的李治身上,太子受惊一事因着太子没有大碍就这样过去了,只是彼时谁都没有预料到,李承乾与李泰之间,嫌隙的种子却发了芽。
秋猎回来,过了一个多月,便是冬月了,李世民携众臣去南郊祭祀。李世民命裴寂和长孙无忌同乘御辇。裴寂自然不敢,连连推辞,李世民便拉着裴寂和长孙无忌的手道:“裴老勿要谦虚了,先生有佐命之勋,是当之无愧的开国功臣,两朝元老;无忌与朕也是情同手足,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能够和朕同乘一车的,试问这天下除了你们二人还有谁呢?”于是裴寂和长孙无忌同李世民一道,乘御辇回城。
贵妃韦氏于冬月末诞下一子,是为李世民十子——李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