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秋猎(中)
字数:8213 加入书签
因着雪泪隐执意跟随,且要带上李淑和李愔,是以李世民便派了尉迟恭随侍保卫。
雪泪隐在李世民心中有多重要尉迟恭自然是一清二楚,所以雪泪隐的寝殿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都是尉迟恭的亲兵,甚至连尉迟恭本人都在四下巡逻。
寝殿内,雪泪隐和花碧正在哄着李淑姐弟就寝,但不知道是因为一路上睡饱了还是别的什么,姐弟俩就是不肯乖乖休息。
“夫人,恐怕是门外的、、、、、、”
雪泪隐抬手打断了花碧的话,转而问道“恪儿和敬儿可已歇下?”
“蜀王殿下和清河公主都已安歇。”
“是嘛!”雪泪隐低低地呢喃了一句,将怀里的李愔放在床榻上,李愔抬头看看雪泪隐,便顾自己抓床单玩。
那厢花碧怀里的李淑见此,小手朝着床榻的方向乱挥,时不时冒出来 “阿弟”两字。
“把淑儿也放床上去吧,就让他们姐弟自己折腾会儿!你留在这里看着。”雪泪隐简单地交代了两句便出去了。
看见淑妃一个人开门出来,离得最近的哨兵立刻上前两步,恭恭敬敬地问安,“娘娘可是要出去?”
“不了,你去把尉迟将军找来,本宫有事交代。”雪泪隐淡淡地说完,然后继续朝外走。
那哨兵想起之前尉迟恭的教导,只是手一挥,示意另一个人前往寻找尉迟恭,自己则离三步远跟着雪泪隐。
雪泪隐走到离寝殿不远处的凉亭内方停下,不一会儿尉迟恭便到了,那两名跟随的士兵则自动退到三丈远的地方。
“见过淑妃娘娘!”尉迟恭上前,恭恭敬敬地问安。
雪泪隐没有转过身来,只是轻轻地回了一句,“尉迟将军别来无恙。”
尉迟恭一路上都琢磨着雪泪隐唤他来此的原因,但依旧无果,于是干脆开口相问,“不知娘娘召唤所谓何事?”
雪泪隐转过身来,但见尉迟恭一身戎装,低头注视着地面,左手握着侧挂的佩剑,全身上下都紧绷着,如临大敌一般,“承蒙将军一路的保护,本宫在此先谢过。只是如今已进入皇家别院,将军也可以休息一番了。再者淑公主和愔皇子今晚闹得厉害,迟迟不肯入眠,想来是那寝殿周围人太多了吧。”
这下尉迟恭总算明白雪泪隐的意思了,但其身受李世民的旨意,自是不敢轻易撤人,“保护娘娘和殿下们的安全本就是末将份内之事,不敢居功!如今虽已安顿下,但娘娘身份特殊,身边又有四位殿下,所以不可不防。还望娘娘体谅陛下的一片苦心!”
“那将军可曾想过,大家都是新到行宫,寝殿的安排也是傍晚时分才决定,就算有人有异心,也得花时间摸索一番。然而当下本宫处却如此大张旗鼓,岂不是此地无银吗?将军的士兵上战场或许是好手,但他们可曾见识过江湖手段?可曾与江湖人士狭路相逢?将军这真的是在保护本宫与四位殿下的安全吗?”雪泪隐轻飘飘的一番话却堵得尉迟恭哑口无言。
雪泪隐的隐喻很是不堪,换做别人,尉迟恭早就不客气的,但眼前的人是雪泪隐,不知道是念着她当年的救命之恩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尉迟恭只是恭恭敬敬地请罪:“娘娘教训地是,末将会重新安排的。只是夜已深,还请娘娘移驾。”
雪泪隐转过身来,微微倾身以表谢意,“本宫再次谢过将军!只是将军也说了,夜已深,陛下此时应该养精蓄锐才是,所以这等小事就莫去扰了他的清静了!”
尉迟恭闻言不由地在心里哀嚎,陛下啊陛下,你怎么就将这烫手山芋丢给敬德了呢!眼下到底该听谁的呢?尉迟恭内心正上演着一番天人交战。
雪泪隐自是知晓尉迟恭的难处,但她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等结果。
知道没人会“救”自己,尉迟恭只能默默地答应下来,“娘娘所言极是!末将会妥善安排的!”
“如此甚好!那本宫就先行回去了。”雪泪隐难得露出一丝淡笑,只是在这月黑风高夜,尉迟恭又沉浸在为自己默哀中,自然无人见识到这一幕。
不得不承认尉迟恭的办事效率还是蛮高的,雪泪隐回到寝殿没一会儿,殿外的人就悄声撤下了,当然,隐藏在暗处的肯定还有不少,因着李淑和李愔渐渐地安静下来了,雪泪隐便也不再强求。
许是新到了一个地方大家都认生,又或是那些猎物的气息沸腾了大家的血液,第二天所有的人都醒得特别早,连李淑姐弟也不例外。李恪和李敬起床后就往雪泪隐处请安,两人皆是一袭银白色戎装。
身为皇家子弟李恪鲜少穿白色的衣服,今日这般打扮,像极了雪洛隐,在那么一瞬间,雪泪隐甚至觉得就是雪洛隐站在眼前。
“母亲,有什么问题吗?”李恪察觉到了雪泪隐的走神,故而轻声问道。
雪泪隐走上前去,帮李恪理了理衣服,“没什么事,只是你和你敬妹妹穿得太像了,未免大家到时弄错,你还是赶紧回去换身玄色的。”
“好,那母亲稍候片刻。”李恪乖乖地回转换衣服去了。
“敬儿,弟弟妹妹在里面呢,去看看他们两个乖不乖,你可是姐姐!”雪泪隐将李敬也支走了。
“夫人,蜀王穿那身可是有什么不对?”花碧并不确定,但其直觉雪泪隐的情绪有些不对。
雪泪隐轻轻地点了点头,“花碧,将蜀王所有白色的衣装都收起来,这件事你亲自去办,别张扬了!”
花碧没有见过雪洛隐,自然不明白原因所在,但知晓雪泪隐如此吩咐必然有其道理,微微点了点头,“夫人放心便是!”
等到李恪换成一身黑色戎装再到雪泪隐处时,尉迟敬德差正好人送来了早膳,一行几人便围坐在一起进食,李淑和李愔时不时地闹一下,李恪和李敬的脸上也都挂着笑容,场面很是温馨。
等到差不多用完时,从李世民处过来一个传信的侍卫,“淑妃娘娘,陛下请您和四位小殿下移驾行帐。”
“知道了,你先行回转,本宫这便和尉迟将军一道过去。”雪泪隐将人遣走后回内室换了一身类似于雪山的常服,只是不再是白色的,是淑妃礼制的紫色,外罩暗红色披风。
猎场入围处设好了案席,上有瓜果茶水,阴德妃已入座,雪泪隐抱着李愔,花碧抱着李淑跟在其后,与李恪,李敬一道在对应的座位上坐下。众位大臣也相继牵着自己的坐骑入场,最后李世民身着明黄色窄袖胡服入场,众人起身问安。
李世民直接走向自己的宝驹白蹄乌,抚了抚马鬃,纵身上马,环视了四周一圈,但见那些个大臣,将士脸上都洋溢着沸腾的热情,连一旁的马驹都时不时原地踏几步,甩甩头喷几口气,再摇摇尾巴,似是按捺不住要上场大显身手了。
“众卿,今日机会难得,朕欲与大家比试一番,赢过朕者,重重有赏!但弓箭无眼,大家切记,小心为上,莫引起不必要的伤害!或是给了有心之人可趁之机,都听明白了吗?”李世民按惯例在出发之前要讲一席话。
“谨遵圣谕!”
“好!出发——”李世民一马当先,率先向前冲去,那些个大臣也都争先上马,甩鞭跟上。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雪泪隐起身,将李愔放到铺了席子的地上,“花碧,将淑儿也放下来,你留在这里!”
“是,夫人!”花碧依言放下李淑,让姐弟俩自己玩。
雪泪隐又唤来尉迟恭手下的一个副将,让他教李敬骑马,随后,其摒退随侍,带着李恪两人一道进入猎场。
彼时每个人的箭翎上都做上了特殊的标记,以便于统计每个人的猎物总数,当然也有防患于未然的意思。
雪泪隐带李恪到了一个人迹罕至处,递给他一把暗黑的匕首,没什么装饰,看上去也很旧的样子,但李恪看到的第一眼却两眼放光,“母亲,这是‘断焱’?”
断焱,匕首之王,看似普通,却是由乌金与墨石共同锻造的,乌金和墨石都是至坚之物,不仅量稀难求,而且一般人根本不知其加工方法。传世三大匕首,千刃成于乌金,暗珖源之墨石,相较之下,千刃略输暗珖三分轻巧,暗珖稍逊千刃几许坚利,唯有断焱,集两者之长,既轻巧且坚利,是以被历代兵家尊为匕首之王。
李恪会认识断焱雪泪隐还是有些惊讶的,毕竟这虽为传世之兵器,却早于千年之前便落户雪山了,是故尘世间只有传说,无人见过真物。虽猜出是雪洛隐的缘故,雪泪隐还是问道,“恪儿怎会觉得这是‘断焱’?”
“以前听阿娘提起过,难道不是吗?”小脸闪过一丝失落与失望,最后说话声音越来越轻,但依旧执着地看着雪泪隐,眼里还有几分期待。
雪泪隐淡淡地笑了,伸出左手执起李恪的右手,将匕首交到其手上,“一个名字罢了,今后只有‘无名’,知道了吗?”
“是,母亲!”失落与失望褪去,李恪紧紧地握住那如今更名为‘无名’的匕首之王,眼里脸上都是掩盖不住的喜悦。
“收起来吧,匕首虽好,却适于短搏,在猎场上,弓箭更为实在,而且弓和箭是是临时所能制备的最好武器。”雪泪隐从马背上取下弓扔给李恪。
李恪虽被弓的重量以及雪泪隐的力道震得向后退了几步,但总算站住了,瞥了一眼被李恪插在靴子里的匕首,雪泪隐的眼里闪过一丝赞赏。
“母亲,这弓......”李恪双手握着刚刚被雪泪隐扔过去的弓,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重,对吗?”雪泪隐自然猜到了李恪想说的话,身为皇家子弟,礼、乐、射、御、书、数六艺自能讲话开始就得学,因此李恪学过射箭。只是那时所用的弓箭都是特制的,不仅是缩小版,也是简化版。
李恪点了点头,看向雪泪隐,静待下文。雪泪隐不管李恪是否拿得住那弓,转而问道:“何为弓?何成弓?”
李恪一愣,然后回道,“《考工记》有云,弓人为弓。取六材必以其时, 六材既聚, 巧者和之。干也者, 以为远也;角也者, 以为疾也;筋也者, 以为深也;胶也者, 以为和也;丝也者, 以为固也;漆也者, 以为受霜露也。”
“取之六材,皆有上下,现在细细地看看手中之弓?”雪泪隐继续问道。
李恪低头,从躬身抚过,眼里溢出的流光可见这是一把好弓,“母亲,干取紫杉(柘木的一种),角为丰末,胶乃鱼胶,筋敝, 漆测, 丝沈, 俱是上上之品!”
雪泪隐轻声回道,“不错,恪儿好眼光!”
李恪难得听到夸奖,一时之间两颊微红,似有一丝害羞,“是母亲的功劳!”原来雪泪隐进宫后在承情殿专门辟了一个书房,将原太子府内大量的古书运了进来,然后让李恪抽空就过去看,其中就包括《考工记》、《尉缭子》、《素书》等珍本。此外,雪泪隐将李恪殿里的人换了之后安插了各路身怀绝技之人,对李恪进行言传身教。因为需要做得很隐蔽,所以一时之间李恪学到的也并不是很多。
雪泪隐随后又从马背上抽出三支羽箭递给李恪,“一把好弓要将威力发挥到最大,箭也很重要。弓箭的杀伤力,五分成于弓,五分源自箭,好好地比较一下手中的三支羽箭。”
李恪将弓背到身上,接过三支箭,细细地抚摸着,“母亲,箭杆都是桦木,箭羽二至四片不一,箭头也不一样,是为刀片型,锥型,倒钩型。”
“不错,箭羽可令箭飞行时更稳定从而更精准地射中目标,三羽的制作工艺更为复杂,也更稳定,但用同样的弓以同样的力道射出,二羽的箭在速度上更甚一筹,四羽的箭很少有,但也有人偏好,”雪泪隐略微停顿了一下,再次抽出三支箭,与李恪手上的一模一样,继续说道,“而箭头,决定了一支箭的杀伤方式。刀片有切割效用,对肌肉的破坏性较大,但因其冲击力分布面宽,所以对钢甲或锁子甲的破坏性较弱;锥型箭头冲击力集中在很小的面积上,锥尖有很强的穿透力,对盔甲有很强的破坏性,其也能有效的破坏锁子甲;倒钩型箭头破坏力更甚,一旦被倒钩型羽箭射中,如何取出会是一个巨大的考验,同样,倒钩型羽箭对射箭之人的要求也更上一层楼。”
李恪听得很认真,心中默默地将雪泪隐方才讲的话都记下了,这时,雪泪隐从衣袖里拿出一个青玉扳指,执起李恪的右手为其戴上,大小正好合适。
“好了,现在让母亲看看你的成果!”雪泪隐退后一步。
李恪点了点头,将其中刀片型和倒钩型箭头的两张羽箭放到一边,双脚分开,握弓搭箭,吸气凝神,呼气放箭,每个动作都标准无误,雪泪隐眼里是藏不住的赞许。箭呼啸而去,没入百尺之外的一棵樟树里。
“好!”雪泪隐随后指着樟树旁边的果树,继续出题,“那野山果熟了,正好可以用来解渴,恪儿就再练练手吧!”
此次用的弓比以往的都重,但李恪一声不吭,继续抽出一支锥型箭头的羽箭,握弓搭箭。由于野山果在视野之上,是故弓必须要抬起来,李恪到底人小,力气够不上,连续两发都未能命中。
“母亲——”李恪转身看着雪泪隐低低地唤了一声,眼里满是倔强与不甘。
“无妨,是这弓重了。”雪泪隐接过李恪手里的弓,搭上一支刀片型羽箭,拉弦,放箭。
离弦的箭“嗖”地一声往前飞去,接着是“咔”树枝断的声音,然后是“啪”的落地声,断枝上挂着五六个野山果,李恪一时看呆了,“母亲,这......”
“母亲刚刚只说了要拿野山果解渴,却没让恪儿一定要射野山果。”雪泪隐看向李恪,有意强调话末“野山果”三字。
李恪瞬间就明白过来了,放出大大的笑容,“母亲的意思是——”
“不错,”雪泪隐笑着点了点头,“很多时候箭术和骑术密不可分,尤其在战场上骑兵对阵,这时候——”
雪泪隐有意停住,看向李恪,李恪眼里闪着兴奋,接道,“若欲射人,不如伤马!”
雪泪隐微笑着点了点头,以示赞许,“这就是对战敌方的捷径,自古打蛇打七寸,无论身处何处,都要能清楚地拿捏敌方的致命之点。”
李恪的小脸上洋溢着激动与兴奋,重重地点了点头,“恪儿谨记母亲教诲!”
“嗯,离射猎结束还有一些时间,虽然不可争那第一,却也不能空手而归。”雪泪隐见今日欲教给李恪的已完成,便嘱咐其去练练手。
回身看见自己箭筒里的羽箭,像是想起了什么,雪泪隐赶忙叫住李恪,“恪儿等等,今日比赛的羽箭是由兵部分发的,不适合用来练手。”
李恪是个聪明人,当下就明白了雪泪隐的顾虑,解下自己的箭囊递给雪泪隐,“劳母亲代为保管一下!”
雪泪隐用自己的箭筒和李恪的箭囊交换,“筒中还剩下八支箭,好弓需要好箭相配,同样,真正优秀的猎人能就地取材!”
“母亲放心,恪儿知道了!”李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这一天学到了也得到了太多的东西。也是从这一天起,李恪的沉稳中多出了一份洒脱,渐渐有了雪洛隐的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