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秋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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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一天天地过,无论前朝有多少风云,雪泪隐仍然抱着不闻不问的态度,只是在承情殿一心一意地教养着李恪、李淑、李愔和新记入名下的李敬,李世民虽然恨不得将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送给李恪和李淑姐弟,但他还是听从了雪泪隐的意见,收敛了一些宠爱。

    李世民知道雪泪隐对自己还是有怨气的,因此也不敢逼她立刻侍寝,只希望自己的体谅能换得雪泪隐的心甘情愿。

    李恪虽然失去了生母,但在和雪泪隐谈了一夜后知道雪泪隐是以杨淑妃的身份生活时便自动改唤雪泪隐为“母亲”,只是李恪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也更加勤奋刻苦,每每让雪泪隐看得心疼,却又不能告诉他事情的真相,毕竟这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再是早熟也总有对大人的世界无法理解的时候。

    在国子监里和李恪一起上学的还有李世民长子李承乾和四子李泰,两人生母都是皇后长孙馨。当时魏征亦为太傅之一,发现李恪虽然一直掩盖着自己的才华,但各位太傅都清楚李恪的实力已有盖过当时身为太子的李承乾的趋势,而李承乾与李泰随着年岁的增长,又有身边的人的‘教诲’,也对一些事情有了似是而非的了解,魏征对此感到十分忧心,利用未被李世民肃清的忠于李建成的内侍——现在都听命于雪泪隐——传了一封信给雪泪隐。

    “夫人,魏公的信。”雪泪隐刚刚将李淑和李愔哄得睡着,走出房门,花碧便递过一封信件。

    雪泪隐接过信件,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才拆开来看:夫人安好,玄成启:蜀王天资聪颖又勤奋好学,本为夫人之福,但其身份特殊,身为前朝炀帝之孙,需要小心行事方是。太子之位已定,纵是蜀王无心,那些小人却未必无意,现今国子监中还有越王,纵使蜀王刻意显弱,然众太傅皆是历经风雨的老人了,心中自有一番计较。长此以往,太子和越王身边的人恐怕会使绊子,还请夫人多加小心并早做安排,不然,承情殿上下都有可能祸及。

    雪泪隐看完后就用火折子将这封信给烧了,随后转而问花碧:“今日那边可有消息传来要到承情殿来用餐?”

    “现在还没有,不过不知道陛下会不会忽然来访。”一年多了,花碧早已摸透宫内的情况,李世民总是想到了就直接前来。

    “这样啊,那你去后面的小厨房交代一声,今日承情殿的晚膳就弄一些恪儿喜欢的素食菜式,再让司膳司送一些制作雪莲糕的原料过来。”雪泪隐想了一下交待道。

    “是,夫人。”花碧应后便出去办自己的事了。

    雪泪隐回到李淑和李愔睡觉的房间,静静地看了一个时辰的《战国策》,随后起身走到姐弟两人的床边坐下。

    一岁多的孩子,头发长长了好多,肉嘟嘟的小脸上镶嵌着小小的五官,虽是双生姐弟,但两人看上去没有很像。小李愔不知缘何,连睡觉期间都不忘将小手握成拳头。而雪洛隐每每看着李淑,眼里总是有一丝愧疚,而且有些飘忽,像是透过李淑,在想着另一个人。

    看着依旧睡得很开心的两个孩子,雪泪隐不自觉地露出淡淡的笑意,轻轻地为两人整了整盖着的毯子,随后便悄悄地出去了。

    当初李世民考虑到杨倾瑕身体不好,便给承情殿单独配了一间厨房,后来因着雪洛隐只能茹素,直接食用司膳司的膳食不方便,小厨房便没有断火。正如当初雪洛隐所说,雪泪隐对吃食要求很高,因此下了雪山后便经常是自己动手下厨果腹的。

    后来跟李建成在一起后李建成费尽心思,找了一些农家妇人入府,雪泪隐才算满足。而且李建成在她带动下,也渐渐习惯于吃素食了。

    入宫后雪泪隐便不再自己下厨,只是让花碧将曾经入过府的妇人挑了几个召入宫里当值,李世民对这点小要求自然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看着李恪强装的沉稳与坚强,雪泪隐很是心疼,但不知道能做些什么,这日便亲自动手做了雪莲糕及其他的一些小点心。

    为了培养皇家子嗣的独立性,满五岁的皇子与公主便不再与生母住在一起,是以李恪有自己的寝殿。雪泪隐入宫后,坚持隔天就和李恪一道用晚膳,也算是替杨倾瑕弥补了一些。

    这日用完膳,雪泪隐如往常般命人摆上甜点,和李恪聊了近日的学习后并未提出差人送他回去。

    “母亲,您是还有什么事情要交待吗?”特殊的身份让这个孩子更懂得察看人心。

    雪泪隐在心底暗暗地叹了一口气,淡淡的心疼泛上心头,“恪儿,这太子和越王也都年岁不小了,嫡庶总是有差的,何况人家还有一个功勋卓越的母舅;而你虽是姓李,却也流着杨氏的血,所以你与他们差一点点怕是已经不够了,不然你阿娘这些年来的努力就都白费了。只是你与愔儿又不同,他尚在襁褓,母亲可以让他自记事开始就当个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闲王,可你不能,你既要拿捏住分寸,又不能让人有话可说。”

    李恪将头慢慢垂下,轻轻地点了点,“是,母亲,孩儿知道了!”闷闷的声音,满是委屈与故作的坚强。

    “恪儿,母亲知道这宫里有些人嘴巴不干净,会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可你若是去在乎,便是自讨苦吃了。”雪泪隐右手执起一块雪莲糕,放到李恪嘴边,李恪见此便想自己伸手接过,但雪泪隐伸出左手抓住李恪的手,“吃吧!”

    李恪抬起头看着雪泪隐,眼里似乎有泪光,终于张嘴将雪莲糕吞下去了。

    “有些话,听过就忘了来得好,有些话,听过了记住来得更好些。只是不管是忘记的亦或是记住的,都要让别人觉得你无所谓才是。改天若是得空,母亲带你打猎去。”雪泪隐继续开口说道,虽然知道要让一个八岁的孩子去了解这些有点困难,也很残忍,但却又不得不说。

    “母亲,恪儿知错了!”李恪听后有些似懂非懂,但知道自己原来的想法却是真的错了。杨倾瑕在世时,李恪谨守杨倾瑕的教诲,低调处事。只是杨倾瑕过世后,李恪希望能留住李世民的疼爱,故而想在学业上好好表现自己。

    “没有什么错不错的,以后有什么事就跟母亲说,这后宫里就我们娘几个相依为命,你的弟弟妹妹都还年幼,以后还要靠你来教导呢,可知道了?”雪泪隐双手搭在李恪的肩膀上,看着那双小小的眼里有着迷茫,有着不解,有着压抑,有着难过,最终都化为平静,开口问道。

    “孩儿知道了!”李恪尚还稚嫩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然后又拿起一块雪莲糕,在雪泪隐面前晃了晃,“母亲,今日的雪莲糕特别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以后想吃了就跟母亲说,不然可吃不到这个味道了。”雪泪隐见此也笑了。

    “莫非这是,母亲做的?”李恪满脸的吃惊。

    “这个嘛——天机不可泄露!对了,课业上有什么不懂的可以私下里向魏太傅请教。”雪泪隐轻轻地点了一下李恪的鼻子。

    “母亲放心,孩儿知道该怎么做了,这厢就先告退了!”说完便爬下凳子,朝雪泪隐躬身行礼。

    “去吧!”雪泪隐淡淡地一笑,随后朝外喊道,“花碧,你且送蜀王回去。”

    花碧应声,带着准备好的糕点,送李恪回自己的住处。

    李恪走后,雪泪隐一人陷入了沉思,李恪会有这样的想法,必是受了什么人的挑唆,于是便找来刘兴,让他寻了理由,将李恪身边的太监宫女之类的都换成了心腹之人。

    贞观二年的年岁并不好,先是大旱,后又出现蝗灾,三月时还有天狗食日,幸得李世民一直兢兢业业,及时调度救灾事宜,才没有引起混乱。

    六月十五,皇后长孙馨于立政殿再度诞下一子,是为九皇子,取名李治。

    在这一刻,李世民没有想到,长孙家族也没有想到,就连雪泪隐都没有想到,最后的最后,坐上皇位的,是这个上有众多文武全才的兄长的九皇子。

    然,命运的□□早已转起,天道循环,因果报应;很多事情,其实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隋唐时期尤其是皇室贵胄间盛行秋猎,李世民与他手下的一帮臣子青年时代过的都是戎马生活,自然对于狩猎更是情有独钟。如今好不容易政局算是稳定了,李世民便着礼部安排秋猎之事。

    而九皇子李治的百日宴在九月二十六,因此礼部有些手忙脚乱,但有了尚书右丞的提点,没有人敢怠慢。

    尽管皇家宴会都是大同小异,但嫡子的身份,再加上雪泪隐在幕后的推动,李治的百日宴可以说是李世民所有皇子皇女中最隆重的,若干年后回想起来,这算不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呢?

    庆善宫内,百官同庆,纷纷向尚在襁褓之中的李治献上礼物。轮到中书舍人李百药时,却见其两手空空出列。李世民安耐住心底的不满,“九殿下百日,不知李卿准备了什么?”

    李百药躬身一拜,“陛下,臣之贺礼当得陛下首肯才能实现。”

    “哦,听卿之言,朕若不应,倒是辜负了卿的心意了。”李世民猜不透李百药的想法,但大庭广众之下,只能应下来,“如此,朕答应便是,还不快献出来!”

    李百药赶紧跪下,再拜,“吾皇圣明,臣请再出宫人,为九殿下积福。”

    李百药话音落,整个大殿安静下来,唐太宗反应过来后,气得七窍出烟,抬起右手指向下首的李百药,“李百药,你……”

    长孙馨坐在李世民旁边,见此赶紧捉住李世民的手,抢过话语,“陛下,李卿有心了,九儿当感谢才是,乘此机会,陛下不如给九儿赐个字吧!”

    长孙馨的话总算让李世民平静了下来,“皇后言之有理,如此,借李卿大礼,九儿,字为善。”李世民有意咬中大礼二字。

    “吾皇圣明。”李百药又拜,众卿随后齐声高呼,随后李世民命尚书左丞戴胄和给事中杜正伦在掖庭西门简选宫人,前后放出宫女又达三千余人。

    李治的百日宴后,秋猎就是议程上的头等大事了。尽管政局已经稳定,但国库尚未盈实,为了不兴师动众,李世民等人便轻装简从前往尧山。本来考虑到李淑和李愔尚小,李世民并没有打算带雪泪隐随行,但雪泪隐却上书自请伴驾随行。

    百日宴后三日,李世民前往承情殿用膳。

    “蕾儿,淑儿和愔儿都还小,恐怕不能随行,你还要一同前往吗?”李世民抱着李愔,欲与之玩闹一番,但小小的人儿完全不理,可李世民却乐此不疲。

    雪泪隐怀里的李淑则静静地坐着,一双眼睛四处转溜着,不知道在寻找些什么。

    看着在李世民怀里的李愔,雪泪隐有一瞬间的失神,不由地又想起了李建成,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待收拾好情绪,方开口回道,“无妨的,该让淑儿和愔儿出去看看,何况这是雪姬答应过恪儿的。”

    “不行,淑儿和愔儿还那么小,此去轻装简从,又是大老爷们居多,都笨手笨脚的,朕不放心。”作为一个疼爱孩子的父亲,李世民自然不同意让李淑和李愔同去。

    “陛下的顾虑雪姬明白,只是陛下当知道,如今雪姬膝下有两双儿女,自然不能厚此薄彼,更不能当一个言而无信的母亲;再者,淑儿和愔儿虽小,但他们毕竟是皇家的孩子。”

    雪泪隐话语中的暗示自然是指李恪,听到“皇家的孩子”李世民又有些动摇,不禁陷入了两难境地,“来人,传令礼部......”

    “陛下且慢!”雪泪隐当下猜到了李世民的想法,立即出言阻止。

    李世民闻言看向雪泪隐,静待她的下文。

    雪泪隐抱着李淑起身,到李世民身边坐下,“陛下放心,淑儿和愔儿一直是由雪姬和花碧照看的,此次也不需要多添人手。雪姬身份特殊,陛下本已下旨轻装简从,如若因为淑儿姐弟随行却要大张旗鼓了,势必引起前朝的不快,到时岂不扰了陛下的兴致?何况到时恐怕后宫之中也不得安宁了,陛下体恤皇后娘娘之心恐怕要白费了。”

    人都爱听好话,为君者更甚。李世民听了雪泪隐的话,心下很是高兴,“还是蕾儿考虑得周全,只是外面到底不比皇宫来得安全,多安排些侍卫还是有必要的。”

    雪泪隐想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如此也好!只是陛下当明白雪姬的顾虑。”

    “自然,就敬德吧!你也算得上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对你还是很上心的。”李世民想了一下,当下指定尉迟敬德。

    雪泪隐刚想开口,怀里的李淑就拉拉她的衣袖,打了个哈欠,含糊不清地说道,“阿娘,睡睡!”

    李世民自然也听到了,示意雪泪隐先去哄李淑安歇,转而看着自己怀里依旧精神十足的李愔,假装板起脸,“臭小子,都这么晚了还闹腾!到底不如姐姐来得乖!”

    李愔听不懂李世民的话,也不管李世民脸色如何,直视那么这一张臭臭的小脸,张开小手“咿呀咿呀”地乱挥一通,似是在抗议。

    李世民觉得有些无奈,但眼里的笑意出卖了他的宠溺,“你啊,摆着一张小臭脸不爱跟人亲近,却又跟为父小时候一样有使不完的精力,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

    像是为了应和李世民一般,李愔竟然抬头,口齿不清地说了三个字,“臭,爷样。”然后继续低头玩自己的。

    李世民想了一下方明白过来,哈哈大笑,“坏东西,你是在说为父坏话吗?”李愔也不管李世民在乐呵什么,只是挥舞着双手想要挣脱开李世民的怀抱。

    这时花碧走上前来,“陛下,快到亥时了,愔殿下该安歇了!”

    尽管不舍,李世民还是将李愔交给了花碧,然后吩咐刘兴将当日未批阅完的奏折搬来承情殿。

    秋猎虽说是轻装简从,但到底是天子出行,自然还是需要好好准备一番的。

    一旬后,李世民携淑妃雪泪隐,德妃阴氏,贤妃燕氏带着太子李承乾、楚王李宽、蜀王李恪、越王李泰、燕王李祐,清河郡公主李敬和李淑姐弟,加上长孙无忌等亲信,一道前往尧山。

    皇后长孙馨刚刚生下九皇子李治方过百日,不宜远行,是故留守帝都,四妃之中贵妃韦氏怀有身孕,此番也没有随行,留下来协理皇后处理日常事宜;前朝自有魏征和高士廉等人留守,行监国事宜。

    一路上,五位皇子都被要求骑马随行。幸亏皇家子弟自四岁起就接受了骑射训练,不然七、八岁的孩子,别说策马赶路了,恐怕马背都上不了。

    尧山离长安不算太远,行路两天就到了尧山的行宫。因着早有人先行打点,所以李世民一行人到时一切已经安排妥当,连洗尘宴都准备好了。

    许是大家都赶路赶累了,又或许是为了在次日猎场的大显身手而养精蓄锐,简简单单的歌舞酒乐,不到一个时辰,宴会便结束了,大家都回去各自的寝殿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