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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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里屠苏!你在干什么?”

    紫胤在唇上一片濡湿触感中醒来,抬眼就是百里屠苏放大了n倍的脸。

    这是一张即使在紫胤这么挑剔的人眼中也相当俊朗的脸,浓烈的眉,乍看下戾气腾飞然而湿润如小兽一般的眸子。要不是受了惊吓,紫胤发誓他也不会条件反射一脚将人踹下了床。

    百里屠苏掉在地板上,发出了“咚”地一声闷响,也不喊疼,单坐在原地,冲着发了火的紫胤眨了眨眼。

    “你自己靠过来的。”

    什么叫我自己靠过去的?

    紫胤坐在床上,烦躁地揉着自己的头毛,一脸的懵逼。

    屠苏看他很不理解的样子,于是补充道:“你把自己的被子蹬走了,估计觉得冷。”

    “我……自己?”

    紫胤醒着的时候,可以完美地控制自己所有的言行举止,但他就算是个神仙,也不晓得自己睡着以后是什么样子。况且屠苏这话,说得倒也不假,是以底气十足,从容自得,听起来真实得很。

    他深吸了口气,缓缓地把脑袋转开,拒绝再去看屠苏。

    那明摆着心虚了却抵死不愿承认的小动作看得屠苏心里一阵好笑。

    紫胤花了大概有足足30秒才接受了自己半夜睡到了别人身上这个事实,他稳稳地将屠苏从地下重新捞上床来之后,秒速抱了自己的那床被子,将自己摔到了床的另一边,几乎贴着床沿的位置。

    “不用管我,我一个人住很久了,要是真的蹬被子,估计也习惯了。我身体好得很,不容易感冒,你放心。”

    “哦。”

    百里屠苏盯着紫胤倔强的背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紫胤发梢上范思哲的香气此刻有些甜腻腻地挂在他鼻底不肯消逝。

    来日方长。

    他考虑了一下,也跟着躺下去,却恰睡在紫胤身边,挨着他后背。

    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紫胤和慕容紫英很相似,一样的口是心非,一样的欲说还休。用现在流行的描述方式来形容,多半归为两个字——傲娇。

    紫胤抱着个软趴趴的方枕头,拿脊背对着百里屠苏,那人暖呵呵的呼吸正喷在他的耳朵边。屠苏离他近了点,倒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深谙再给紫胤盖被子他指不定就要炸毛,怕他别扭着真着了凉。

    但紫胤总认为他是故意的,直到一刻钟过去,屠苏有一声没一声的轻鼾传来。

    紫胤几乎要抓狂,这种情况下,他想不失眠都难。

    他已经有许多年不曾失眠过。那滋味真不是人受的。

    百里屠苏平时并没有打鼾的恶习。他不过是白天在山林里走了半天画了半天累极了。

    或许是因为太疲惫,反应格外迟钝,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被紫胤踹下床的时候,他的小腿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破了皮肉。

    洁白的床单上一道血迹蜿蜒而下,温热的液体被柔软的床垫充分吸收,一点一点蔓延开来。活像一条吐信的毒蛇。

    紫胤感觉到床单上的潮湿,第一反应是屠苏尿了床,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他打消了。职业的缘故导致他对血腥味格外敏感,并不会轻易与其他气味相混淆。

    他十分确定自己毫发无伤,那么这血腥气就一定是同睡的这个小孩身上散发出来的。

    紫胤爬起来急急地拍开床头灯,坐着翻弄起熟睡中的青年。

    他的动作一点也不轻柔,随便地像在捣鼓一块死猪肉。

    百里屠苏被他折腾得不多时也只好坐了起来。

    睡眼惺忪:“怎么了?”

    紫胤头也不抬地掀开被子,鲜艳的红色已染了大块床单,因为面积太大,完全看不出伤口到底在哪儿。

    屠苏自己也被下了一跳,这时候细微的疼痛已经从小腿处传来,他赶紧朝床下逃,一路奔去了厕所。

    紫胤一头雾水,惊魂未定,看到这兔崽子一言不发就撒蹄子乱跑,恼了一肚子气又不得不跟过去。

    只见屠苏从自己的换洗衣服掏出一小瓶药,吞了俩片扭过头冲着他虚晃地笑:“紫胤,我有血友病,送我去医院。”

    紫胤一时没缓过来,大脑一片空白,等到反应过来已经扶着那人出了门,粘粘稠稠的血液掉了家里白地砖上一路也没工夫管。

    “你这小孩,什么时候弄破的,不知道疼?”

    紫胤开着车连闯了好几个红灯,一边感念自己自从进了公安风调雨顺这么多年总算是到了该渡劫的档口,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回头把瓷砖敲了重新铺好还是让红玉买点进口洗涤用品漂白一下……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屠苏还穿着紫胤雪白的浴袍,为了阻止流血不止把紫胤的车内弄得一塌糊涂,他弯着腰使劲地去按了伤口。

    这是一道不算浅的伤口,按理说不应该连知觉都没有。是以紫胤问他,他自己也答不上是怎么伤的。

    老实道:“我不知道。”

    紫胤无奈:“是不是被我踹下床撞了什么……锋利的东西……”

    锋利的东西……

    紫胤这么说着,就想到一件差点被他忘了的事。

    许多年前他花大价钱买回一柄古剑,本该拎上他的阁楼和其他剑收藏在一起,奈何清和每次来都说他家宅子太冷清,把柄剑塞床底下能辟邪。

    开始紫胤是拒绝的,可清和每次来都要嘀咕一番实在令他不堪其扰,遂顺了他的意,随手把古钧塞了床下去,一了百了。

    岂料险些酿成大祸……

    紫胤眉头一皱,油门一踩,暗自下了决心再见到清和一定泼他一头香水,最好还是那种甜腻的女士香。

    到了医院,开了方子,坐那儿陪着百里屠苏挂上了凝血因子,紫胤才算是放了心。

    他浏览了一遍病例道:“医生说,最好输一点血浆。”

    屠苏盯着医院花岗岩的地面,隔了好久才回答道:“不用,已经包扎过,应急处理也很即时,挂完水,就能好了。”

    紫胤没有理会他,继续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排斥输纯血和血浆?血站的血本来就是拿来救人的,血浆就更不用说,正常人捐献一次根本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

    “……”

    屠苏咬着下唇,他根本不想正视紫胤的问题。不仅不想正视,他连听都不想听到。

    诚然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病,他早就知道自己有这样的缺陷。他也清楚,假如定期输入血浆,他完全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工作。

    但一个人,若是心有挂碍,就容易作死。像是深恋后即使再渴望爱情也会避之蛇蝎。

    他永远也忘不了,当他从深度休克中回还过来,听到的第一个消息便是紫英为他输了超额的血液,因为再也无法负担他今后的治疗而选择不辞而别。

    总觉得自己无法像正常人那样生活,就成了对身边亲友的拖累。

    这想法虽然愚蠢但还是顺利地转变为一种魔障。

    百里屠苏从今往后都习惯于拒绝来自各方的好意,并且尽可能地不去和谁提及自己的疾病,同时全然不避讳去做可能受伤的事。

    “我是rh阴性血,输血配型很麻烦。”

    出于礼貌,他还是避重就轻地选择了一个理由来搪塞紫胤。

    没想到紫胤的眼神顿时充满了喜悦,他甚至于有些开心的语气道:“这好办,我也是阴性血型。血浆输入确实副作用不小,你不愿意也很正常,只是万一以后伤得严重,我多少能帮上忙。”

    屠苏吃惊地看向紫胤,他难以置信,世间竟有这样的巧合。阴性血型少而又少,紫胤偏又同紫英撞了个正着。

    紫胤还是没来得及束发,柔顺的发丝在刚才一番忙碌中略显凌乱,乱七八糟地散在肩上颈边,意外地有些萌。

    不似一如既往冰冷肃穆。

    “只不过以后别再那么不小心,既然有出血难止的毛病,干嘛非得替我收拾那堆玻璃碎片。”

    屠苏看着他困意上浮禁不住拿手揉了揉眼角,却还要装作清醒抬头去观察药水还剩多少。

    嘴角微微漾开笑意,虽然仍旧无多言语,毕竟朝着那人的方向递过路上随手买的矿泉水。

    “真不好意思,你这么爱干净,我还弄脏了你的家。腿上的血迹,先冲一下吧。”

    这小子。

    不提还好,你岂止弄脏了我的家。

    紫胤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站起来道:“水留着你自己喝,我去盥洗室冲一把。”

    但总又是心软加心虚,到底是他不小心捅出的篓子。

    “对了,你说要我去给你们画室做模特。我考虑了一下,虽然这个条件我拒绝了,但偶尔给你个人画一下,还是可以的。”

    说完背过身片刻不怠慢地走远,暗中早将罪魁祸首清和千刀万剐、碎尸万段了千百次。

    留下屠苏一人,尚在惊喜的余韵中未能缓过神来。

    想起紫英那时恬淡神情,低吟浅诵——

    “云溪啊,缘分这东西,好像只存在于字里行间,虚渺茫无比。但细究人之一生,它何尝不是真实存在的。”

    是了。这便是缘分。真实且无法摆脱的缘分。

    屠苏收回目光,扬起脖子,咕咚咕咚地灌下许多水。

    天就快要亮了,黎明的曙光也已不远。

    他太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打心底涌起的轻松与愉悦。

    至于紫胤这个人,他是赖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