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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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半夜,瞎子骑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奇闻一则了。
若是骑马途中还被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尾随,那就更加匪夷所思。
花满楼因为眼盲,比寻常人耳聪得多,夜深人静,纵有马蹄声干扰,他还是听出有人栖花踏叶,一路跟了他来。
这人的轻功极怪,左重右轻,步法虽然高明,却并不协调。
花满楼笑了,他勒了马,调头对着身后的树林喊道:“陆兄,我今天要是不停下来,你到百花楼,恐怕就不止喝上几壶茶,而是要把百花楼所有的酒水都喝尽了!”
“唉,花兄啊,我也不想放着好觉不睡,跟着你出来吹冷风,谁叫你一点不懂自保呢?”
隔了片刻,树林里果然飞出一个青衣人,空中翻腾几次,稳稳当当落在花满楼身后。
花满楼无奈道:“陆兄,既然腿上有伤,就不要逞强了。惊了我的马事小,摔坏了事大。”
“放心,腿还能动,摔不了!”
陆小凤跨坐在马背上,顺手去牵花满楼手中的缰绳。
花满楼当然不愿意被陆小凤圈在怀里,像个女子似的,于是偏不将缰绳递给他。
陆小凤道:“花满楼,你不把缰绳给我,马儿一跑,我多半是要跌下来的。可我并不想从马上跌下来,我已经中了蛊,再折了哪处的骨头,岂不是更可怜?”
未及对方开口,陆小凤又无赖道:“你若还不肯给我,那我只能揽着花兄的腰来平衡身体了。”
花满楼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把缰绳递给他:“想不到陆兄已近而立之年,心性却和孩童一般。”
“和孩童一般不好吗,这世上唯独小孩子最快乐,我要是小孩子,一定不会招惹这么多麻烦,花满楼,你说是不是?”
“我看不一定,你小时候趁我爹不注意把酒换成白醋的事,他至今心有余悸,现下每至宴席,饮酒前都还要闻闻,是醋还是酒。”
陆小凤被花满楼的话带进回忆里,虽然多少年过去,他依然忍不住幸灾乐祸地仰天大笑。
花满楼耳边充斥着陆小凤爽朗的笑声,他自己也微微地笑起来,在苏有牧府邸上紧绷着的神经,渐渐松弛了下来。
陆小凤笑够了,得意劲儿却没过,他下意识地拍了一下马屁股,不料力道大了,那马吃痛,嘶鸣一声直朝前冲出去,花满楼猝不及防,因惯性整个后背都撞上了陆小凤的胸口。
“陆兄,夜路不好走,你当心些……”
花满楼并无他意。
只是他身上沾染着百花楼上鲜花气息,清冽的香气钻进陆小凤的鼻子里,倒令陆小凤晃了神。
那是一种忽如其来的奇妙感觉。
陆小凤与花满楼年幼相识,厮打玩闹,有过太多肢体接触,即使是到了如今,他去拉了花满楼的胳膊,或是花满楼拍过他的肩膀,都不会显得唐突。
但从未如今夜,全无嘈杂人声,他离花满楼那么近,近到隔着布料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脊背上传来的暖意,对方也能够轻易感受到来自他胸膛的、炙烈有力的心跳。
肌肤相亲。
这个不合时宜的词在陆小凤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他觉得自己最近一定是在风尘地待久了,久到满脑子都是摇曳的烛火、被晚风撩起的帐幔,以及——肌肤与肌肤亲密接触所留下的那种……让人流连忘返的暧昧。
“陆小凤,你在想什么?”
直到花满楼略带责备的声音跃入耳帘——
“方才马被你惊了,此时不好好地拉着缰绳,莫非是想将花某挂上树?”
陆小凤轻咳了一声。
“能把花兄挂上树的,想必也只有我陆小凤了,这确是件颇值得骄傲的事呀。”
花满楼笑着摇摇头,不再搭话。
同陆小凤绊嘴,他多半是要输的,但连他自己都很好奇,为什么越是这样,他就越是愿意与他拌嘴。
也许陆小凤是个太有意思的人,同一个有意思的人拌嘴,输赢便不那么重要。
“你看,你刚刚抱怨我不专心骑马,自己倒走起神来了。花满楼,这不公平。”
“陆兄,我不用专心也能骑马。你揽着缰绳,我是跌不下去的,就算我此刻坐在马上小睡上片刻,也不妨事。”
花满楼说着,就有些倦了,人在危机之后,总是特别容易犯困的。
奈何陆小凤同他拌了几句嘴,兴头正盛,聒噪了一路,吵得花满楼一个头两个大。
花满楼起初还能应付,到后来累得思绪不清,索性统一答他一字——“恩”。
“花满楼,我要是残废了,你可得帮我穿鞋。”
“我为什么要替你穿鞋,你的胳膊又不是不能动了。”
“那要是我的胳膊真不能动了呢?”
“不会的。”
“一辈子那么长,你怎么知道这事不可能发生?”
“因为我相信它不会发生,也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
“那万一发生了,我就赖在百花楼咯。”
“恩。”
“赖在百花楼,成天无所事事喝你的酒,你也没意见?”
“恩。”
“花满楼……”
“恩……”
花满楼的身形终于不再像白日那样挺拔,他的脑袋终于顺从着本能缓缓后仰,朝陆小凤的肩头靠去。不多时,陆小凤便听到静谧的空气中传来好友均匀的呼吸声。
他不知怎的,竟被花满楼对自己的信任之情感动得心头一暖——他知道花满楼谨慎,和一个人同行时很少睡得如此踏实,何况这个人牵着缰绳的手,距离他的心口,最多三四寸距离。
若是他想,一招之间,就可要了花满楼性命。
月朗风清,公子共骑,一个丰神俊朗,一个白璧无瑕,实在算得上人间绝景。
但人间少见绝景,即使出现,亦如同镜中月、水中花般脆弱易逝——
行至密林深处,陆小凤忽然嗅到了一丝血腥气,且越往深处越浓烈。他正犹豫要不要叫醒花满楼,马蹄便碰到了一处异物,端地停了下来。
陆小凤低头一看,原来竟是一具男尸,此人双目眦裂,浑身却无血污,干净得很。
这下陆小凤不得不吵醒花满楼了,因为他的好奇心已经被勾了起来。陆小凤不是别人,他从来不会克制自己的好奇心,一旦一件事吊足了他的胃口,就算再危险,他也要探一探、尝试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