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还保持着一定程度上的清醒，眼珠子还在不停转换着角度张望，却因为受到眼皮的阻碍，只能流亡在一片漆黑之中。

    合眼前最为关注的那个人物剪影不断在脑中盘旋，仿佛还能投影到眼前，然后一点一点地缩小，缩得让人脑疼眼累，缩得沈绩实在是受不住了，猛地睁开眼，眼前是那个剪影的放大清晰版图像。温和的眉眼，以及满头银丝。

    一个激灵下，沈绩就从挎包中摸出了一个道符来，抬手就像往对方额头处贴去。只是对方没有丝毫要躲的意思，就这么瞪着眼，看着沈绩刹住手，要命的道符就这么凌空挂在离他眉心一指节处。

    “你就不躲一下？反抗一下？”沈绩咬牙切齿。

    只见对方看似无比纯良地歪头指着自己，温声道：“是祥瑞，不能除。”

    沈绩就很委屈，而且这委屈他还得憋着。正如他所说，沈绩眼前这只雄性，是祥瑞，而且是天上地下仅此一头，位列国家灵物保护名册里的首行的白鹿精。除非沈绩想成为被道盟追捕的邪道。。

    道，否则他就得把对方像祖宗一样供着。

    这瑞兽的威力虽然时灵时不灵，但却极为巨大。沈绩曾在自家藏书阁看过这样一段故事，当年仙魔大战，一位他们逍遥观的小女子向对面的魔尊用了一击低级冰柱，而这位白鹿大人在旁边加了个油，助了个威，本应该不痛不痒的一剂仙法，刚上碰上了倒霉魔尊踩在地上的水潭打了个滑，冰柱准确地透过魔体那微不可查的软处，刺入了魔心内部。

    魔尊倒下去的那一刻，无论是杀意正浓的魔将们，还是刚被鼓舞完士气，打算殊死一搏的道子们，心情都有那么一点复杂。

    平常吧，如果能得别人瑞兽大人青睐，跟在身边沈绩早就乐开了花了。可是一想起那不是天煞孤星，就是命定情缘的卦象，沈绩便有点犯愁了。

    在相对无言中，瑞兽大人率先歪了歪头，打破了沉默：“玄衣，饿了。”

    “小道再重申一遍，姓沈，名绩，号载阳，并不是什么玄衣。”

    说着表情包式侧躺在垫子上的沈绩打了个呵欠：“你认错道士了。”

    “载阳，饿了。”

    “……”沈绩没力气去吐槽一只穿的光鲜亮丽、富贵逼人的瑞兽跟他这么一个穷酸道士挤在他这间不到二十平米的小房间里，眨巴着眼睛卖萌向他讨要食物这件事了。

    侧着身躺在自己的床绒上的沈绩眼神飘忽向了距离自己有一米的远的储放泡面的柜子，对方却似乎对他的眼神很是心领神会，拉开柜子，拿出两盒泡面以及两根火腿肠，熟稔地撕开包装，开始泡了起来，动作很是行云流水。

    “所以说，瑞兽大人，你肯定是听得懂人话的吧。”

    沈绩还是躺在床绒上，动作跟刚刚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只是他此时面前多了一碗刚泡好的泡面，他手上多了只叉子。

    “小道适才已经说得够清楚了，卦象显明，我，”泡面叉子一下指向沈绩自己，又转而指向了瑞兽，“是你的煞星，或者……没有或者，跟我处在一会，会给你自己以不知道什么形式招致杀身之祸。而一旦你被呐啥哪啥了，会害我沾惹上什么麻烦的因果。”

    “也就是两方都吃力不讨好，不管你错认了什么，还请你吃完之后马上离开。”

    “吟。”对方显然没有把沈绩的话听入耳中，指了指自己又补充道，“名字。”

    算了，所谓是福绕你走，是祸躲不过。对方并不是什么听人说话也不怎么会说人话的主。然而世事往往却都是，亲者

    道号玄衣的道士，沈绩印象中倒还真有一个，不过是一位已经作古已久的人，他们逍遥观内祖宗级的人物，好巧不巧，这位玄衣真人与沈绩眼前的瑞兽白鹿在传说中真的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而既然别人白鹿大人一口一个玄衣地叫你，那按照古往今来这么多戏文小说的套路，那玄衣很大可能与沈绩会有什么牵扯不开的联系。

    沈绩这个人的座右铭就是：必定要招惹上的麻烦，务必要在它变成大麻烦之前解决掉。因此他当即掏出他挎包里的手机，在其机壳后背画了一道逍遥观专属通讯符号。

    电话接通的瞬间，从电话中传出了沈绩俩月没听过的他亲爱的师尊的歌声，隔着流水，高吼着一句：“丑八怪咿呀啊啊啊啊啊……”

    “……”

    下一秒是另一把沈绩同样熟悉的清冷男声：“载阳，掌门正在沐浴，回头我让他回你，挂了。”

    说着真的挂了，沈绩只能面无表情地收起手机，对白鹿吟开口问道：“你口中的玄衣，是你谁？”

    却没想到这样一个简单的问句，就真的把白鹿吟给问住了。不是有所隐瞒，而是真的问住了。

    沉默了好一会，泡面都吃了大半，他才似乎灵光一闪，而后又用着不确定地语气回答道：“过客？”

    “……”沈绩将口中的泡面下咽，“这么深妙的嘛？”

    白鹿吟很乖巧地点了点头。

    玄衣与沈绩就人类的辨析来说，唯一可确认的共同点就是都是道士，都是逍遥观的道士，至于长相，体态等由于历时太远，白鹿吟自个也记不清了。至于为什么认定沈绩就是玄衣？白鹿吟身为上古妖兽，认人是从不靠相貌，只凭气息的。

    白鹿吟宣称，载阳的气息独一无二，千百年来只在玄衣身上辨识过，故而他不大可能认错。

    为此，沈绩很认真请教了白鹿吟，他身上到底是个什么味。

    白鹿吟为此沉默了许久还是没憋出任何一个形容词来，沈绩念在他就是一只不善言辞的小白鹿，所以还是没有强迫他形容下去了。

    这只有着正派妖兽惯有特性的小白鹿，在还未能修成人性前，便被哺育他的母亲百般教导说，这世间是多么可怕，多么险恶，多么恐怖。外面的妖会将他抽筋拔骨，以取他的修为；而外面的人则会刮他的皮来作以，取他的角入药，亦或者将他囚禁在一个地方，让他永失自由……

    总而言之，在鹿母的谆谆教导之下，小白鹿在他的母亲失踪过后很久一段时间，都只敢怯懦地躲在一片隐秘山水之间，而不敢踏足外界半步。

    那位名为“玄衣”的小道士的无意闯入，则是小白鹿鹿生的一个破局。

    白鹿吟盯着面前的沈绩，将他的脸代入自己那段回忆当中，从未有人踏足的仙境中，突然迎来了一位特殊的访客。

    来人很是狼狈，捂着心口脚步虚晃，白色的道袍脏兮兮的，站在山茶花丛中，很是招眼。他发现了瑟缩着把自己藏在丛荫里的小白鹿，对他笑道：“倒是没想到会误闯入一处有主的仙境，小道走不动了，也不知小主人介不介意，小道这位过客，赖在此处不走？”

    作为一直连人形都化不出来的幼年白鹿，白鹿吟哪怕是介意也说不出口。

    所以对方也就理直气壮地赖在白鹿吟的家，不走了。

    沈绩听来觉得，那个玄衣也是个厚脸皮的心机货。能使幼年瑞兽居住的地方，想必是灵力充沛且又有祥瑞的福气加持，赖在这么一个地方疗伤修炼，对于他自身来说，可谓是大利。

    而对于白鹿吟这只未曾涉世的小瑞兽来说，是相伴之恩。

    甚至沈绩都能猜测出，吟这个名字是玄衣为他取的这个剧情了。

    对此白鹿吟做出了肯定的回答：“欲闻我言，故命名为吟。”

    然后呢，天无不散之筵席，那位载阳小道士确实陪伴了白鹿吟很长的时间，虽然这对于白鹿吟来说不过弹指。

    白鹿吟天资上算是十分愚笨了，或者说就沈绩观察，他们白鹿整个族就没几个特别聪颖的。修了千年才勉强化出了个人形，脑里头仅仅揣着句“玄衣，看。”的人语，兴冲冲地回到他俩居住的洞穴里，却发现熟悉的人影没了，换来的是天上疏忽一道惊雷。

    与瑞兽相伴会给自己带来好运，故而玄衣飞升为仙，却免了道天劫，变为这只难得化为人形的小瑞兽受着，一下就被打回了原型。

    “……”听了这个故事版本，沈绩瞬间心生对自己祖宗的鄙夷之情。

    白鹿吟磕磕绊绊地讲述完了上述内容时，沈绩已经用平板通关完了一个十五万字的橙光游戏了。

    视线从平板移到了表情呆萌的白鹿吟的身上，问道：“所以你是来催债的？”那一道天劫的因果的债。

    对方摇了摇头，回道：“不怪你，很感谢。”

    沈绩想不太明白他在感谢些什么。

    “不过照你这个说法，我不可能是什么玄衣，毕竟那家伙不是升仙了嘛。而你看我，还是个凡夫俗子。”

    然而有理抵不过死心眼，白鹿吟微微地晃了下脑袋，嘴里重复了念了两次：“气息一样。”

    无奈之下，沈绩也只好不管他自顾自地用平板戳开了自己先前收藏的番，认真地看了起来。眼神专注在屏幕之中，并未看见就在他自己对面，白鹿吟垂着头，阴影处，嘴角弯出了一个算不上含有多少善意的弧度。

    这番超出了沈绩所预料的无聊，看了一集不到便令他呵欠连连，想着直接睡过去，抬头望了眼还傻傻坐在那发呆的白鹿吟，刚合上眼就听见连着四下的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