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上枝的天际只余一点昏黄，为暗夜暮色所逼到了地平边缘。

    “叩！”一声仿佛什么硬物磕在木门上的敲门声萦绕着沈绩那不过十八平米的小套间里头。隔着一个呼吸的间距，又响起同样的敲门声，而后又是如此节奏，第三声，第四声，便停了下来。

    “四”作为一个与“死”同音的数字，多少都会被世人所忌讳。当然，这忌讳可不包含阴间人士。

    气力、节奏皆有问道在里头。沈绩下来木上枝以来，少说也跟阴间打过一两次交道，自然知道这是便是他们阴间寻人办事的传统，俗称鬼敲门。

    双目并未从平板上移开，沈绩懒懒地对外开口道：“何事请讲。”

    并没有让鬼进门的打算。

    百无聊赖地拿着自己的镰刀在自个面前的结界轻轻蹭着的鬼差，在听到这一声慵懒而不失威严的问话后，不由心中闪过一丝不快。

    自己按足了礼节，对方却就这把他晾在外头。初次被委派的小鬼差心觉果然这些个上仙道子如传闻般眼比天高，臭屁非凡，可是高高在上的高人！

    小鬼差心中愤懑，却不知沈绩不打开结界让它进来只是单纯的觉得一收一张结界什么的，这种操作太繁琐了，说个话而已，隔着个墙说和面对面说也差不多。

    无论如何，鬼差毕竟是要为自己头子求人办事，该传达的话还是得传达。

    “牛头大人命我传话，木上枝烟巷水井西，有千年厉鬼即将破界而出，由于人员分调问题，恐独阴间之力暂不能将其制服，故而特邀载阳真人助力。”

    鬼差的声音很是尖刻涩哑，在他开嗓的瞬间，某位瑞兽大人便不悦地皱起了眉，顺带侧身抬手把自己的鹿耳朵捂住。

    看见白鹿吟这么个动作的沈绩也有种想捂耳的冲动，可无奈他作为雇工，必须好好听雇主说的话。

    “四十四。”

    听见沈绩的回话，鬼差心中不由又一阵气急。虽然来前，他的顶头上司，也就是他口中的牛头大人早就给他这个小心性的年轻鬼打过预防针，载阳这个臭道士最喜欢对着他们这群为了保住年终奖，不想惹大乱子所以临急来找帮手的上班族漫天要价，心平气和地直接给他一个合理的价位就好了。但这是数目也太夸张了点了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求他降服的是魔将，而不是什么厉鬼。

    “牛头大人说了，最多十三。”小鬼差气道。

    “那我不干了。”沈绩干脆道。

    空气陷入了沉默，白鹿吟缓缓地放下捂住耳朵的手，唇角微勾，饶有兴趣地看着神情自若的沈绩。

    眼见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小鬼差有点沉不住气了，只能松口：“十五……”

    沈绩不应。

    “十六……”

    还是不应。

    “十七……”

    “十八……真的不能再多了！”

    “十九……”小鬼差哭丧脸。

    听着从外头传入的越发低沉的语调，沈绩不由欣慰地露出一个奸计得逞的笑容，温声道：“二十一。”

    在道盟的业绩考核标准，分九个等阶，等阶越高，每个月所需达标的灵石便越多，而沈绩作为大名鼎鼎的逍遥观的首席弟子，等阶自然是该死的最高的九阶。而九阶道子每月需缴纳灵石数便是九九八十一颗。

    此时此刻，沈绩已经存了有六十六颗灵石，离达标还需十五颗灵石。而正常来说这么一个协助降服厉鬼的差事，一般十五十六颗灵石便已经是不错的酬劳了，而沈绩此时说的二十一可以说是极高的要价了。

    听着鬼差咬牙切齿地给自己应了一句“成”，沈绩不由在心中乐呵，遇到个傻的，赚到了！

    沈绩缓缓地站起身，而在自己跟前的白鹿也顺着想要站起来，一副我也要跟着去的样子。沈绩忙瞥了他一眼，厉声道：“不行！你不能跟着我！”

    要知道，这祥瑞福泽之力虽强大，但那也只是对他人作用而已，对它们自身从来没有过用处，再者，有一个常识，所有的瑞兽都有个共通的特点，那就是它们修行的天资，跟一个凡人没什么大差别，低得令人发指！平常妖兽修行个几百年，乃至千年总能够修行出个人形，而瑞兽明明几乎都一出生就占据了灵力充沛之地，则需要这之外两三四倍的时间才能勉强成形。

    想想自己面对一只百分之八十可能是神志不清的厉鬼，要带着这么一个战五渣在身边，想想都知道那得多麻烦啊！

    “想去。”白鹿眨巴了一下眼睛。

    “卖萌也没用。”沈绩眉头抽了抽，坚决拒绝道。

    几步跨出门外，留下白鹿吟一只鹿独坐在原地，低声念叨了句：“那我自己去。”反正地址我也听到了。

    一出门，沈绩就看见那位举着有自己身高两倍的镰刀，如同小矮人一般的鬼差。只见他一双如同玻璃珠一般的眼珠子嵌在皮包骨之间，皱黄的皮肤上尽是些褐色的小疙瘩，光是看着都让人恶心。这不由让沈绩感叹多了一次他第一次受牛头委托时，他吐槽牛头的话：

    你们阴间的审美与各界主流审美相差这么多，难怪公众形象一直不好。

    烟巷处于柳巷的西侧，与柳巷相比烟巷的古建筑保存度要差上去多，许多老砖瓦房都被改建成了小洋楼，甚至有几个店铺门前挂着老旧的霓虹灯。

    而烟巷的水井是有个有名的地，并非那个水井有名，而是水井旁立着个指向牌，指向东边是一个写着“人间地”，指向西边则写着“自在天”，那个“自在天”是周遭远近闻名的一处红灯区。

    沈绩跟着鬼差传送到了临近水井的隐蔽处，而后便跟着他往西方向，直入自在天。

    凡人看不见沈绩前头的鬼差，只见一个脚步发虚，浑身都是懒骨头的长发男人，一边打着呵欠，一边看着那些蹲在街头画着浓妆双腿大张的姐儿们看着他。

    这些姐儿的眼神，大多一分妖娆，两分勾引，七分鄙夷。

    走到他们目标所在里水井指牌不过两百米的距离，位于后巷的一颗百年杉树处。本来鬼差想着直接穿墙进去的，可却一把被沈绩揪住了后头的小发辫。

    周围人来人往的，作为没有实体的鬼，自然可以随意穿墙不被人发现。可是沈绩这个大活人总不能啊！更何况，他本来就不会穿墙术！

    鬼差心中抱怨了句“麻烦的人类”，无奈之下只能带着沈绩绕路走小道。

    杉树附近，除了个晕倒在墙边的小伙子之外，就看不见其他人影了。

    走到杉树的另一面，鬼差很是恭敬地朝前鞠躬道：“牛头大人。”

    啥？牛，牛头？哪里？

    沈绩往后退了一步，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宛若雷劈道：“你是我上次见到的那个牛头？还是说你们阴间有两个牛头？”

    只见沈绩跟前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黑间带着点紫色挑染的短发间隐约可见藏在其中两只尖牛角。肤白面柔，明眸皓齿的，活生生一个电视上的当红小生模子。

    这跟沈绩第一次见的那个人身简单粗暴地连着个凶煞牛头的形象简直就是谬之千里。

    这还牛什么头，根本就是帅气的牛魔王哥哥！

    牛头面无表情地回应：“自然是只有一个牛头，上回小的听了大仙的意见，心觉有理，便跟阎王提了提，换成了现今这副模样，果然去捉魂时工作顺利了不少。”尤其是面的女鬼的时候。

    来时，沈绩也跟鬼差了解过了一下情况。事情是这样的，水井西这棵老杉树曾经被活埋了一个女子，这个女子怨气甚深，化为厉鬼祸害这四方的人，而后被一个道子路见不平以极为繁琐的术法将其封印。

    对此，牛头对于这位仙人的做法十分不理解，你要路见不平吧，直接吧厉鬼降服了或者押送来阴间，甚至叫阴间的人来取不好吗，非得要弄一个这样的封印，要解封非常麻烦，而且解完之后还得花大力气去降服，牛头的老前辈们觉得这个封印挺牢固的就直接不理会扔在此处了，谁知道竟碰上一个不懂事的凡人手贱去把封印给打开了，最后落得牛头这个后辈来收场。

    要知道这封印可不代表厉鬼在期间沉睡，而是怀揣着怨念被困在此处，放出来之后定然比以往要厉害许多。封印被解后她需要时间去醒魂，其实这个时间段已经足够牛头去把她重新封回去了，但细想免得今后麻烦，还不如直接请帮手来降服，把事情给彻底解决了来得痛快。

    牛头的这种办事理念很得沈绩的心，从自个挎包中抓出了一把瓜子，与牛头一同蹲在那个杉树旁，看着眼前符咒的变化。

    “这符咒不简单啊，施展起来复杂繁琐，控魂工序环环相扣，你想趁着她醒魂时给她来一下都不行。”沈绩边磕着瓜子边评论道，“那个破封的人呢？”

    “小的把他打晕搁在墙边了。”

    “说起来这个厉鬼生前为什么会被活埋啊？你有相关的卷宗嘛？”

    “说是千年前，有个小国里有一男一女，女的是公主，相爱了，后来发现女的其实并不是喜欢男的，而是其实想利用男的生来异样的命格来锻造魔兵，于是女的就把男的骗到了炼剑炉，把他推了下去。”

    “所以说，这厉鬼还是个公主？给男的寻仇了？”

    “不是。”牛头从沈绩手中拿起了颗瓜子磕，“这厉鬼是男的身边一直当备胎的青梅竹马渔家女。”

    沈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