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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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局已定,东阳大胜,只是传出消息,主帅江晟亲入敌阵,被乱箭射中,伤了心脉,被护送回城休养,

    净水寺中的女眷也陆续回了东阳,但是寺中戒备仍未解除,东阳一役,城外死伤无数,虽然大都是敌军,江晟还是让玄正领着一班僧众做足七天的超度法事。

    法场在大殿外的空地,一连七天,昼夜不休,玄正亲自为常夜灯添油,走完一圈后回了大殿。

    空旷的殿中,只有江遥一人,燃烛,上香,然后赤足跪于蒲团之上,双手合十,仰对高耸入顶的庄严宝相。

    “公子醒了,伤口没有入骨,只是失血过多,但这一次也实在是凶险。”玄正缓缓上殿,看着前面少女单薄的背影说道。

    江遥身形微动,并不回头:“世间人千百种,诸天神佛也有偏爱的吗?”

    “众生平等,菩萨庇佑公子,也保佑小姐。”玄正走到她身边,“小姐,请脉。”

    玄正口气恭敬却不容置疑。江遥扯嘴笑笑,把手递给了他,“这孩子和他父亲一样命大......大师尽可放心。”

    她那日见了血,本来以为孩子保不住,玄正诊后却说没有大碍,只是胎心不稳,不移走动,便让她留在净水寺休养。

    江晟当时已经昏迷,生死难料,军士们恨不得当场杀了她,玄正留下她,多半也是想保住这个孩子,而她自己的命还剩六个月罢。

    “公子和这个胎儿的福气,都是小姐给的,小姐终究不忍心,那匕首再进半寸,便直插心脏了。”

    “可他却死了......”江遥喃喃道,无数次想起,那日他笑着送自己上车,又伸手过来帮她捋发,那般随意的道别,却成了永诀。

    玄正不知何时将瓷瓮碰到她面前,“小姐若愿意,便让他在寺中受香火吧。”

    人死寂灭,江遥从不信往生来世,伸手抚上瓮顶,第一次期待在天有灵,“大师从来不喜欢我的,为何这次要帮我......”

    当日在殿上,她以为江晟会一怒之下杀了她,或者将领们会动手,玄正却在众怒之下,一力护下了她。

    “世上千万业障,可渡不可灭。”玄正回转身正面看她,“菩萨以平心待众人,老僧修为尚浅,实在做不到。净水寺几百年来蒙江氏照拂,东阳以一城之力,保西疆安定,是大功德。”

    “所以大师帮公子修功德,就要灭了我吗?”江遥冷笑,十年前随江晟由此处入东阳时,玄正便阻止过,十年后,萧景死了,她却还在此处。

    “小姐是公子的业障,那日若是不在了,公子心里便永远过不去这个坎,身死即永恒,唯有心灭,才是断念。”

    江遥皱皱眉,老和尚说话太玄,她好像有些听不懂了。

    “小姐有夙愿未了,何不趁此机会去寻另一段机缘呢。”

    她哪里还有什么夙愿,本已下定决心断念,却无奈被卷入因果中,还害了萧景。

    此生还有那么长,却好像都不关她的事了,前途茫茫,有些人她避无可避,有些人想见却再也见不到了。

    那双在金陵偌大的皇宫中,在远赴漠北的迎亲队伍中,无数次牵稳了她的手......惊慌时她睁大眼睛一次又一次追问:“萧景不要走哦,要一直陪着我哦,一直一直哦。”

    于是那人便笑着无奈地拍拍她的头,嗯,不走。

    说好的呢,一生一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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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队一大早停在了寺门前,玄正陪着宋思远奕奕然走下来。

    此间事了,宋思远孤身而入西疆,也算可以平安而归。

    “经此一役,金陵那边应该会消停些日子,西疆被公子打理得铜墙铁壁,宋某受教了。长安不日就会出兵向东,也希望公子遵守盟誓,安坐西疆,不理中原事。”

    长安和东阳是背靠背的邻居,眼下各方都有亟待解决的事务,不想邻里之间起嫌隙。

    他此番为表诚意,亲自前来和江晟谈判,一直待到战事结束离开,以自身为质,表明长安不趁乱出兵的决心。

    但是若此次东阳战败,他也会号令虎视眈眈的梧州全员出战。

    玄正施礼道:“公子小伤未愈,恕不能亲自相送,此去长安,各处关卡都已通告,将军且便利行走。”

    “有劳。”宋思远合十作礼,“宋某佛缘尚浅,来日若有机会,希望还能在长安听长老讲经。”

    说罢等了车,沿驰道离去。

    玄正望着车队渐行渐远,尘烟慢卷里渐渐消失不见,回头吩咐小沙弥道:“不要给东阳传讯,我亲自给公子禀报。”

    有了东阳的通关牒,商队一路通行无阻,黄昏时便赶到了沙洲城,商队停驻在一家客栈。

    宋思远在马车上蜷缩了一日,一进客栈就跳下马车,大喇喇伸个了懒腰,招呼正在套马的亲信:“叫店家准备好酒菜,这一趟出来辛苦大家了,去梧州还要半月,一路上可不能亏待了大家。”

    商队一行四十多人,是宋思远在长安重金所雇的,本来就是往来长安和东阳的贸易商,一半是驼夫和向导,另一半是宋思远的亲卫混在其中。宋思远一路不想过多露面,便扮作了商队老板,躲在车中。

    此时陆陆续续整队人都进了客栈后院,宋思远亲力亲为,和众人一起拴骆驼喂料,突然眼前闪过一个人影,商队虽然人多,但他过目不忘,都记得大概,加之女眷也就两三个,他心下起疑,便走过去拍拍女子肩,女子披了重重头纱,缓缓回过头来,露出正面。

    “是你?”宋思远一惊。

    江遥嘟嘴不出声,商队这么多人,偏偏宋思远就看到她了,本以为可以多瞒几天的。

    “怎么回事?”宋思远愣了愣,一开始他就下过令,不能有闲杂人等混入,为何她会在这里。

    “今早在净水寺门口等先生时,玄正大师带了她出来,说是想跟我们一起去长安,我想她一个女子,又是玄正大师托付,就答应了。”姓秦的向导过来解释说,他也是存了心思,玄正给了大笔钱,又见宋思远和玄正关系不寻常,想做个顺水人情。

    宋思远听完,看向江遥笑说:“既然玄正大师所托,那就辛苦姑娘跟我们一群人舟车劳顿了。不如姑娘先随我上去房间安顿,等饭菜好了,再下来。”

    江遥知他话里有话,不情不愿地跟着宋思远上了二楼,进去房间。

    “我本是长安商客,这趟出来不过是赚些谋生的钱......”宋思远进门后,关起窗户,回头示意江遥坐下,“素闻玄正大师功德,所以特去净水寺听禅。”

    “只不过......”宋思远顿了顿,温和地看向她说,“净水寺戒备后,所有暂住的居士都被驱离......听说是江家女眷住进了西苑,大师念我远自长安而来的诚意,破例让我继续留下,那日早课便见到姑娘......姑娘,与东阳江氏是什么关系?”

    他并不知道江遥的身份,东阳正式开战后,他也识趣留在院中足不出户,后面的事一概不知,只是那日早课见过一面,衣着考究富贵,佛门之地都一副倨傲,便推定她一定和江家有关系。

    那日神色飞扬的女孩模样还印在宋思远脑海里,面前的江遥却少了当日的气势,沉着了不少。

    “先生何苦自寻烦恼,我是谁并不重要,多多少少大家都有各自的身份。”江遥心里虚得很,佯装镇定反问说,她也全是猜测,并不知宋思远真实身份,“玄正大师和东阳江家的关系无人不知,既然是大师亲自将我托付商队,说好到长安为止,先生愿意做个人情给玄正和江家,我便随商队一路去长安,若是不愿意,也无妨,我就留在沙洲等其他商队好了。”

    宋思远释怀一笑,“姑娘别误会,我们走四方的,哪边贵人都得罪不起,问清楚些也好以礼相待。姑娘肯定累了,要不先休息,我让他们把饭菜送上来。”

    “谢谢先生了”江遥松了口气,知道他的意思是不让自己露面,以免节外生枝。

    宋思远出了房间,江遥一身贵气,玄正又亲自送她,可见与江氏关系不一般,但为何又要假借他的手,偷偷溜出东阳,而不是光明正大的告别。他此次前来是与江晟结盟,可不想节外生枝招惹上什么麻烦。但事已至此,如果不带她一起走,又是公然得罪玄正。

    想了想还是心里不踏实,看来这一路回程没有想象中轻松,下楼后便找来贴身的侍卫:“樊勇,吩咐商队明天一早就出发,沿途尽量不要停,争取早日进梧州。留两个人在沙洲呆两日收收风,看东阳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