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字数:4695 加入书签
炎夏一过,便是秋狩。
东阳城中豪门望族尽数而出,奔赴围场。
大帐设在城郊七十里的西山山腰,秋狩年年由江家主持,时间持续月余。除了例行的围猎,更有数场比试,作为选拔年轻武官之用。
江家原是长安名门,中原大乱之际迁入东阳,虽以诗礼传家,但在西疆立足全靠武力。因此城中贵族虽可享有父荫,但要真真出头,得江晟青睐,都必须立有军功。城中的少年儿郎莫不都摩拳擦掌,争相在秋狩中被选入军中。
日近正午,江晟一骑当先入了西山大营,后面跟着亲卫和预备营的年轻军士。秋狩第一日,他带队一早入了山,全当热身练手,但也颇有几分斩获。活动了一上午,江晟心情颇好,在主账前下了马,就看萧景还立在帐外。
“她还在睡?”
“是。”
“这丫头,我去叫她。”江晟一笑,掀帘大踏步走进去。
江家的规矩,秋狩女眷也要随行。到了江晟这代,府中女眷不多,一位正夫人,还有前不久才来的突厥二夫人,江遥也勉强算一个。
三人在大营中都各自有帐篷和侍从,只不过昨晚江晟一时兴起叫了江遥过来,又舍不得她半夜起身回去,就让她睡下了。这种事见的多了,大家也就当成了定例。
新来的二夫人还没习惯,颇有几分不高兴,今天一早就借机来找江晟,在帐前风言风语数落了萧景几番。她现下怀了身孕,江晟不在,值守的侍卫也不好应付,只能由她发泄完,恨恨离开。
不过江遥似乎不受影响,在大帐的床上睡得天昏地暗,连江晟进来也毫无察觉。
“起床!”江晟走到床边,拿马鞭末梢轻轻拍打她。
江遥一手挥开,翻过身向里继续睡。
“起床吃饭了!”江晟不死心,把她翻到正面,直接双肩提了起来,江遥半睡半醒,大发脾气,嘟囔着挥手锤他胸。
“啊~~~~~~~”
江晟出力握住她双手不能动弹,这才睁开眼,迷迷糊糊撒娇道:“再睡一会儿.......”
“不准。”江晟笑眯眯地说,“怎么回事你,最近老是睡睡睡,以前一到秋狩就到处野呢,吃过午饭陪我去看他们摔跤。”
说罢唤了萧景进来,帮她穿衣洗漱。
江遥被带到演武场时,还颇有几分起床气,午后阳光正烈,她便缩在江晟身侧继续打瞌睡。
场下争斗正激烈,今日比试是摔角,有军官从旁计分,脱颖而出者会进入军队秋招的备选录。这群世家子弟们有家族荫蔽,入军中不必做马前卒,而是直接编入江晟亲卫。所以此刻更是使出浑身解数,意图博台上江晟青眼。
江晟闲闲地看着,手指轻扣桌案,不动声色扫过观礼台。今日是第一场,观礼台上他带了江遥坐主位,两侧都是城中家族的主事人们,还有一位宾客是:首次以都护府将军身份前来的沈煜,坐在了江晟右手的第一位,以示重视。
“多日不见,将军清减了不少。”江晟随意搂过江遥,靠在塌上和沈煜闲聊。
“都护府中人事全新,这些日子都在忙着理顺头绪。”沈煜回头笑答道,“许是劳累了些,谢公子关心。”
江遥顺势埋进江晟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认真睡了起来。江晟啧了一声,笑骂道:“这丫头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懒得很。我想她往日最爱看比试,才带过来的......从前皮得跟个猴子似得,每年秋狩她都冲在最前面,猎物比起底下那些儿郎也不输的。”
“那都是从前他们让着我。”被吵得睡不了,她蓦地抬起头来,嘟着嘴,“没意思,今年不想玩了。”说罢挣脱了江晟,背转身又睡去了。
江晟被她一噎,讷讷苦笑。正值台下一场比试刚结束,获胜者高举双臂欢呼,坐上的家族长老也有几分得意神色。江晟玩性大发,突然对沈煜道:“沈将军可是金陵武家出身,要不要下场玩一玩?”
“公子不知,沈某对武功全然不通的,说来也是辱没门楣,惭愧惭愧。”沈煜慌忙推拒。
“诶,将军太自谦了,沈家家学渊源,好歹也让我们西疆的俗人见见世面。”江晟兴致一起,座下诸人也纷纷附和。
“不可,不可。”沈煜连声道。
江晟却由不得他,“沈将军便同孤玩一场,让这班子弟见识见识。”说着自己便走下试炼场。脱了上衣的骑装,露出一身精壮,肌肉上遍布的新旧疤痕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沈煜见躲不过,只得硬着头皮下场。他也是一身骑装,只不过是为了装装门面,摔角更是一窍不通。依例脱去上衣,身形苍白单薄,好一个书生模样。
众人神情已经颇有些耐人寻味,堂堂都护府将军,还以为深藏不漏,结果真是花架子。
这场比试也毫无悬念,裁判一声令下,江晟大喝一声,上前一个绊脚,抓住沈煜肩膀就重重摔到脚下。
“承让。”江晟挑挑眉,握拳作礼。沈煜仰面倒地,内心苦笑。二人高下立见,但似乎江公子不怕胜之不武,如此狠狠摔他三次,待裁判判江晟赢,才奕奕然握拳行礼。
江遥不知何时醒了,看他赤膊回到坐上,便蹭了过去:“公子小心些,别崩了伤口。”她指的是月前江晟肩上的伤。
“不过一介书生,哪需我动真格。”江晟凉凉一笑,看场下沈煜被人缓缓被扶起,眼底又深了些。
“公子也说人家书生啦,也不怕胜之不武。”江遥也不客气,小声嘟囔。
江晟回眸颇有几分趣味地看她,笑答道:“不试试怎么知道他真假。书生就得守本分,不然活该被摔打。”
沈煜明白江晟的“敲打”,秋狩之邀也是想把他困在西山,无暇顾及都护府营造。
最近西疆各处的异动,月前他又被偷袭受伤,想必也开始有所察觉。
晚间回到帐篷中休息,不一会儿就有医官送了跌打的药膏来。送走医官,侍从却不知道应不应该给沈煜用。
“擦吧。”他还不至于在这里下手,沈煜褪了外衣,前胸后背的淤伤慢慢显形了。
侍从领命,靠近过来,一边涂药,一边从袖中拿出密信,附耳道:“临出发收到金陵的信,事关萧景的身份,我怕都护府中有人暗通东阳,索性带了出来。”
沈煜接过拆开,略略看完一遍,随后放入桌上的灯盏中烧掉,沉声道,“果然萧景很重要。”
他对萧景的印象不算深,只觉得每次江遥出现,似乎他都默默陪在旁边,东阳流传的说法是,江遥刚来不识胡语,江晟买了同为奴隶的他作为陪伴。
然而看二人相处似主仆又似兄妹,萧景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气质,江晟待他看似疏远冷漠,却也客气。沈煜隐隐约约觉得这条线索可以让自己理清思路,差人在金陵寻访了前朝旧人,几经周折,才打听出所以然来。
先帝从前数次出兵欲平定西南,与当地的萧氏鏖战数年,战况惨烈,因萧氏拒不接受招降,破城之后,一怒之下坑杀全族,萧氏长子当年十七岁,西南各地义军其时均为他马首是瞻,先帝唯独留了他一人,身份却变为了金陵宫中的宦臣。此举等于昭告天下,萧氏后继无人,没了幌子,西南诸军也渐渐平息下来。
次年先帝出征途中暴毙,长子继位不久,也突然蹊跷病死,一年之间,六位先帝骨血的皇子陆陆续续都遭不测,先王二弟本为首席辅臣,临危受命,登基为当今皇上。
所有事情发生在一年之内,国号改了两次,宫中人事纷乱,西疆的东阳趁机争夺地盘,金陵方面自顾不暇,和谈之后同意了送公主和亲。六岁的先王长公主被选定送往东阳,萧景作为随侍跟随来了西疆。
至于萧景如何做了长公主随侍,先王又怎么会将罪臣仇敌放在心爱的长女身边,个中缘由,宫中旧人早被清理一空,一时难查,但可以肯定的是,萧景和长公主亲近到寸步不离,此事金陵那班先王旧臣都清楚。
也就是说,十年之后的今天,当年才六岁的长公主变成什么样,没人能说得准,但是萧景的样子变化却不会太大,并且身上还有西南萧氏特有的徽章纹身,他才是确定公主身份的关键。
当年二人一起离开金陵,现在也必须要一起回去才有用。事情能不能成,还得看萧景,但他恐怕对金陵没有兴趣,而江遥执念很深,还是得从她身上落手。
事情,似乎越来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