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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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入秋,西疆的烈日终于收敛了起来,天高气爽,延期多日的将军府扩建又开始敲敲打打起来。

    沈煜一早过来查看工程进度,将军府初貌是按江晟的意思建完送给他的。但是随着人员陆陆续续入住,扩建也迫在眉睫,工程中,也可以顺手把江晟设置的后门,小道......通通堵上。

    东阳公子真是大方,城东的水源大方让给了将军府,看似完全信任的模样,实则是江晟自负到了狂妄。沈煜沿着瓮城向东阳看去,不知城中那位最近如何了?

    他以都护府将军入西疆,现在身份已摆上台面,除非城主有请,否则再无机会入城,而她要出来,似乎也是不易。

    瓮城下有马蹄声,是信使来报,大踏步上了城楼。

    “将军,金陵的信。”

    沈煜示意副官接过来,自己亲自拆开,寥寥数语,却是他终于等到的消息。

    “两件事.....”他折好信,揣进自己袖袋内,对旁边的副官说道,“金陵那边已经和西疆各城主谈好,举事之日,会有人前来接洽,以将军府烽火为信,四方闻讯而动,攻东阳不备。另一件事,我们只需接收兵士和准备武器,到了那日,自有人接替指挥。”

    副官听到一半已经按捺不住,“少爷! 这就是要我们沈家白白出力呐!”

    “收声!”沈煜面上波澜不惊,低斥他,“王命在身,你首先是我的副官,其次才是沈家家臣。”

    王上这一出戏,又不知是身边哪位宠臣出的主意。沈家乃金陵世家,世代儒将名门,建国之初,更有辅佐之功。金陵王朝历经五代,沈家家主忌讳朝中压力,渐渐放弃了军功,家中子弟弃武从文。到了沈煜这代,他虽承袭了安远候爵位,却无实质军权在手,自己也是一介儒生。

    偏偏这个关头,王上心血来潮要重新打通西疆道路,与江晟取得联系后,派他来此处建府。走上半路又收到密函,原来王上想要玩一手暗度陈仓,已经暗中勾连了西疆各城,想要一举拿下东阳,重新控制西疆。

    这一招看似凶险,但王上能被近臣说服,也是想做出媲美先祖的成就来。

    大齐以金陵为都,四方八海来朝。开国时,先圣也曾凭武力由北路绕道,打通了去西疆的路,建起了都护府。只不过时过境迁,国力式微,这条路渐渐断了,此消彼长。西疆的连接重新回到东阳城手中。

    西疆各城也是阳奉阴违,表面依然奉大齐为主,实则都依附于东阳江氏。江氏扼守此城已历数代,凭借实力雄厚,又扼守西疆要道,不偏不倚,名义上依附称臣与大齐,江晟怕锋芒太露,才同意重设都护府,却没想到是引狼入室。

    “将军,”副官被沈煜一顿呵斥,改了称呼,却依旧愤愤不平,“朝中是有人故意想清洗沈家啊,这一次若能成事,功劳自然非沈家,若是失败,必然是要沈家背祸的!”

    “皇命难违,尽心尽力就好。你且说说,战备如何,兵士又到了多少?”

    副官欲言又止,不情不愿地汇报:“兵士由北路伪装成商队分批到达,目前已有千人,原本将军府就有3万府兵,到达的精锐直接替换了府兵,外界看来,人数没有变化......之后陆续还有到达,兵部的调令上总人数为一万,都是各地抽调的精锐......战备也如期锻造中,混在将军府扩建的工程里,动静也不易被察觉。”

    “嗯,那就好,一切交给你,照计划行事。”沈煜点点头,食指一下下敲击城墙,“江晟府里的中原女孩查得怎么样?”

    “消息传回金陵府中了,比对之后似乎和少爷的猜测一致,只是一切都是家臣们暗中寻访,当年的事,宫中有讳莫如深,稍知情的人这些年都被悄悄处理了,真假难辨。”

    “但是当年确实是在东阳出了事,断了消息的。”沈煜沉吟道,“若真是幸存了下来,要么就是远遁他乡,要么就是,和东阳的江家联系上了。”

    “不过都不紧要。”沈煜笑笑,“年龄对的上,出现的时间对的上,我说她是,她就是。一个由头罢了,但必须要有。不过那女孩身边有个叫萧景的男子,神神秘秘的,你派人四处查查,也传信回金陵问问,当年长公主身边有没有这么一个人。”

    “是。”

    好戏,才刚刚开始。

    江府现在也并不平静,当家主人不管内院事务,却偏偏爱胡闹带人回来。切莫说当年收了江遥,现在又弄个突厥女子,嚣张跋扈,闹得不可开交。

    祝青茗看不惯,又不得不拿出当家夫人的肚量来伺候,那突厥女子仗着受宠,一阵说服饰不满,一阵又是饮食不惯,祝青茗依依满足,请了突厥厨子和裁缝上门伺候,那女子整日招摇,院中歌舞不断。引得先前豢养在府的歌姬舞女也是按捺不住,妄想也能恃宠入门。

    情爱之事于江晟不过是消遣,豢养的姬妾虽多,但没有一人能入门。从前对江遥似乎有些不同,但照样打骂,久了大家也知道,江遥不过是个喜爱的玩具罢了。只是这次突厥女之事,似乎又给了一众人希望,跃跃欲试。

    祝青茗被闹得头大,几次想和江晟说说,当事人却一直在城外军营,回来一趟匆匆又走。

    “夫人,昨晚公子半夜回来的,留宿在西苑。”老妈子一边侍奉早饭,一边在祝青茗耳边说。

    “公子起了吗,现在何处?”

    “起了......一早就出去了。”

    祝青茗瞪她一眼,老妈子垂了头。

    江家的规矩,公子的行踪只有近身的护卫知道,当家夫人都不能随意打听,老妈子已经尽力了。不过倒是个好消息,西苑是江遥的住处。

    “秦妈,收拾一下,饭后让西苑的过来。”

    廊前有假山流水,潺潺而去。女孩坐在檐下看一池的锦鲤游来游去,手里的鱼食随意一抛,鱼儿们一拥而上,噗噗通通,她便哈哈大笑,喂得更起劲,周围的人怕她不小心失足掉下池去,纷纷围上来,秋日微凉,有风带着纱帘慢卷......

    梦里不觉身是客......三千里流沙荒原,哪里有曲苑流水。

    江遥睁开眼,看着床顶的帷幔,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幼年的记忆,越长大越清晰,她慢慢动了动身体,渐渐回过神,翻身坐了起来。

    一床的凌乱被单,她浑身酸软,手臂和身上尽是暧昧的红痕。帐外有水声,和她梦里听到的一样,恍神间,萧景已经揭开了帐幔,手捧中衣,“小姐醒了。”

    “嗯.....”她迷糊应着,还在半梦半醒,不想动,任萧景为她披上衣服,带到调好水温的浴桶边,待到身子全部浸入热水,这才舒服地吁了口气。

    “秦妈刚才来传话,说夫人让你过去,上次长安那边有批首饰送过来,夫人说给你先挑。”

    “不是有二夫人么,干嘛给我先挑?”

    “不知,夫人美意,小姐待会儿只管收下就是了,可千万别这么问。”

    萧景这段日子有点怪,江遥望了他一眼,从前怎么胡闹他都帮自己的,最近老是胳膊肘往外拐。

    之前帮祝青茗通气骗她去寺里,后来又告诉江晟自己翻墙的地方。江遥没跟他挑明,心里却是记仇了,这几日也是故意撒气激他。偏偏他没有一点脾气,搞得江遥更是郁闷。

    她的心思萧景哪里不明白,他一向顺着她,然而有些事情避不开了。

    江遥想回去,她虽然从来没说过,但萧景知道,江晟也知道,这原本就是十年前二人约定的共识。只是时间久了,他们二人的初心变了,而江遥,却越来越坚定。

    “七七......”萧景叫她,这个名字只在二人独处的时候他才会用,小时候一惹祸,萧景就这样喊她,江遥听口音都知道他严肃了。

    “你想留下么?”萧景立在浴桶边,低头问她,这句话他酝酿了好久,今天忍不住出口了。

    江遥闷在水里不出声,突然哗啦一下站起来,正面仰头看他。水花溅出来一地,少女透亮雪白的肌肤暴露在日光里,手臂,大腿,腰肢,遍布深深浅浅的红印和淤青,重叠在初愈的鞭痕上,有种诡异的凄艳魅惑。男人深吸口气,又侧过头去。

    萧景身材高大,她努力仰头,也只到他的胸口,然后一字一顿认真地问:“你觉得他对我好吗?”

    “七七......”萧景不敢看她眼睛,手拿过丝帕帮她擦身,“公子只是脾气暴了些......”他撒谎了,他也拿不准江晟的态度,但眼下中原纷乱,他不愿她回到那个旋涡里面,这里,至少安稳。

    面前朝夕相处的女孩,眸光里的倔强看得他难受,他知她在想什么,她以为自己要把她推给江晟,不要她了。怎么会呢,他的生命里只有她,只是这样的心意,他并没有资格表达。

    江遥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萧景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从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手脚都开始颤抖起来,每一次每一次,总是把自己往江晟身边推,是不想要她了吗,是终于厌倦了吗?陪了她十年,觉得还够了,终于可以两不亏欠?

    她心里藏着好多年的隐秘情愫,小时候还能总是嚷嚷着,懂事之后却不敢讲,他是那么骄傲又温柔的人,她没有勇气为了自己去撕开萧景的伤疤。

    那人不作声了,静静地帮她擦身,穿衣,切切实实感觉到少女的肩膀在抖。或许,他有点太心急了。

    “总不能因为寄人篱下太久,就忘了自己原来的身份.......”萧景弯身帮她整理衣带,江遥目光越过他肩膀,闷闷地说,望着墙壁目光坚定又虚无。她提了另外一件事,却不小心忘了,那人也曾有过同样的境遇。

    系带的手停了下来,萧景缓缓直起身,第一次目光直视她,神情晦涩不明,有难以察觉的隐忍和哀伤。江遥犹自生气地回瞪他,下一刻却忽然想到了什么,陡然慌乱起来,目光殷切而闪烁,双手讨好地抓住萧景衣袖,嘴张了几次,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萧景抿抿唇,停在衣带上的手缓缓收了回来,江遥一阵慌乱,赶紧环抱住他,把脸埋进萧景的胸口。

    就像每一次犯错时撒娇求原谅一样,萧景牵牵嘴角,想笑又无力,藏起眉目间的哀伤,环手搂住她轻轻拍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