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桃夭(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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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海是没有山的。
窝在床榻之上,姬夭灼顿然想起了被无尽的青山环绕着的韩国。
谈不上离愁,只是沉甸甸地担在心头。
晨光熹微,房间内一片黑暗,她包裹柔软的被子愈发的慵懒。倦意似云烟氤氲缠绵,姬夭灼蜷缩在角落、呼吸着缭绕在房中厚重的熏香,反胃的感觉油然而生。
张良昨日走后,她闲来无事便静坐着看书,亦是看到了如斯排斥作呕的地步。她索性熄灯,服药后让自己昏昏沉沉的睡去。
梦中酒暖花深,甚是动人。梦中之事已然如雾中之花,却恰似细雨渗入,朦胧中回味无穷。
风铃于清风中摇曳,清冷的声响惊扰了昏昏欲睡的姬夭灼。她眉头微蹙,几欲冲出去毁了这风铃。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怎的一个懒字得了。她百无聊赖地合上了双眸,却闻得有人轻叩着门扉,
房门被推开,黯淡的光线从其背后投入屋内,容貌看着却是模糊不清的。清晨寒冷的微风伴着泥土的气息迎面而来,姬夭灼又清醒许多,睡眼惺忪但终于透过微光看清了来者的面容。
姬北凉来的唐突,令她也颇为惊讶。
她艰难起身,扶着床沿、望着姬北凉的方向如释重负地长吁了一口气。姬北凉过来,坐在床沿上揽住她,附在其耳畔轻声说道:“她们说你还未醒……是我吵醒你了吗……别着凉了。”
姬夭灼默不作声地抱紧了姬北凉。
昏暗之中,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馀香在此。
姬北凉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他理着姬夭灼的长发,温和地问道:“怎么了?”
姬夭灼深吸一口气,抬眸,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地说道:“别和墨家那些人有联系。”
天下百姓疾苦,对于姬北凉就如同一句玩笑话。他本就无心于墨家同仇敌忾,他唯一怕的不过是姬夭灼孤身在墨家会身陷险境。更何况,张良与他那点淡薄的友情在乱世之中根本不值一提,他没必要为他赴汤蹈火与阴阳家、甚至于整个帝国势力作对。
他沉吟片刻,道:“墨家那些人的事,我会尽快解决的。”
姬夭灼说:“你千万不要牵扯其中。”
他安然无恙了十余年,姬夭灼不愿自己的出现害得他腹背受敌。若是可以谁都不顾地逃离那便更好,可阴阳家绝不会任由此事的发生。
姬北凉淡然一笑,说:“放心。”
姬夭灼亦没有任何言语,不知是喜是悲。只是姬北凉却听见其微弱的啜泣声,他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于姬夭灼一同沉默。
良久,姬夭灼推开他,说:“你在客厅等等我,我洗漱完毕就来找你。”
“好。”
野花开遍了阡陌两侧,花团簇拥着平如镜的湖畔。
我骑着马行至此处,感觉甚好,于是便自作主张的要翻身下马。显然却并没有掌握好尺度,一个踉跄险些跌倒,若不是旁边漆雀手疾眼快地扶住了我,我又得与泥泞地大地来个亲密接触。
漆雀素来喜欢挂在树上,隐于树冠间,脚不沾尘土,一路都不见他人影,他现如今倒是肯现身了。
漆雀松开我,吊儿郎当的抱着手,打量着四周说:“为什么在这里停下?”
我意示他朝着湖畔看去,欣悦地说:“你难道不觉得这里很美?”
湖光山色,清风徐来。
他面笑皮不笑的摇摇头,说:“呵,不觉得。”
我没好气的赏给他一个白眼,背过身便去抠树皮。他倒也不说什么,跃上树枝,惊起一群飞鸟后,倚在枝干上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我。
被这人如此炽热地注视着,我震惊过后,自是愤愤不平,我抬头对他喊道:“你看你把鸟吓着了。”
他不屑地“哼”了一声,说:“它们也没有说什么啊?”
我有些恼羞成怒,苦于漆雀离地有一尺高,且只得把满腔怒火发泄在了靠的最近的东西上。我飞起一脚,踢在树上,再看漆雀还是一副不痛不痒的模样、甚至于还在笑。
心中的压抑的怨气顿然成了委屈,我别过脸转身正欲上马离去,便见姬北凉骑着马穿过莽撞地我朝冲了过来。
他面上带着些许的潮红,汗亦是从脸颊滑落。他这般紧张的模样,让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撇下他太久了。
熟能生巧,骑马对于我而言再平常不过。然而他却总是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愈惶恐便愈发地慌乱,以至于成了一块心病。我深知他的畏惧,可无奈,他除了承受别无他法。我们是姬无夜的儿女、无论如何都得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我见他此般,不由的有些心痛。
我朝着他奔去,他下马抱住我,道:“姐姐你去哪里了?”
我一愣、无言以对,只能不断重复着:“对不起。”
漆雀忽然立正从树上跳了下来,缓缓走近说道:“北凉公子,你姐姐说这里风景不错,在这里等你许久了,来看看吧。”
我复杂地看向浅笑着的漆雀,看着他牵走了姬北凉。我抬手,意示身后的护卫停在原地,而后我小跑着跟了上去。
漆雀不经意间扫过我的脸,又轻蔑对我一笑。
我不想理他,径直走到了姬北凉身边。北凉拉住了我的手,忧心忡忡地说:“姐姐你以后一定记着陪着我。”
“好。”
姬夭灼拖曳着墨绿色的衣裳寻至姬北凉时,后者正伴着烛台,手持一卷书聚精会神的看着。
见她来,姬北凉放下手中的九歌,温和地说道:“你平日里无事都在看书吗?”
姬夭灼在他身旁坐下,道:“是,最近我很是悠闲。”
姬北凉垂眸,轻声说道:“是我没有顾虑到这点。不过,再等着日子阴阳家搬至蜃楼,我就可以天天来陪你了。”
姬夭灼看着他如炬的目光,嫣然一笑,说:“你不是要同李斯去小圣贤庄做客吗?”
“是,但是不着急。”姬北凉若有所思的说道。
“算了,回去吧。”姬夭灼无可奈何的说罢,将书卷放归了原处。
这种场合,姬北凉是迟到不得的。
姬北凉如果有耳朵此刻必定是耷拉着的,姬夭灼回眸看见他正默默地看着窗外,突然又有些于心不忍。于是又说:“我送你回去吧。”
姬北凉轻声应和。
清早的桑海也并非想象中的萧瑟,至少周围此起彼伏的叫卖吆喝声便将市集衬托的喧嚣无比。宵禁才解除,蔬果便带着露水陈列出现在街道两侧,五颜六色甚是甚是惹人喜爱。但在被摊贩无数次搭讪后、姬北凉与姬夭灼走了另外一条路。
姬北凉执意遣去了马车,拉着姬夭灼步行回将军府。一路上两人亦寥寥三言两语的搭着话,逐渐地也就无话可说了。
“我去了墨家,见着了红莲与卫庄……只是白凤他还是不愿意见我。”姬夭灼垂眸看着脚下的青石,说道。
听完,姬北凉皱起了眉头,然却云淡风轻地说:“既然如此,那般就这样了吧。各有各的路不是吗?”
白凤早就与他们形同陌路了。
姬夭灼转动着腕上的镯子,轻轻地问道:“我在韩国做错了许多事吧?”
其实答案她自己比谁都更加清楚。
“你多虑了。”姬北凉握紧了她的手,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姬夭灼摇摇头,定定的看向了远方。
她确实一度扪心自问过、自己是否已如孩童时的期盼,成为了一位举止大方贤淑温柔的大家闺秀,就像她早逝的母亲那样。
可也只是心中空有此愿。
姬樛木当初离开秦国时赠与姬夭灼一钗,华美而流光溢彩,曾凌厉地戳伤了她的头皮,讽刺之意溢于言表。
气氛蓦然沉重,姬夭灼意识到自己不该在姬北凉面前说这些,于是急忙问起另一件一直以来困惑着她的事。
“你和卫庄也联系过?”
姬北凉平静地挽着她说:“我同他点头之交没有好说的,或许是张良透露的吧。他有什么问题吗?”
卫庄镇定自若,倒是她自作多情了一次。
姬夭灼撇撇嘴,顺口揶揄道:“他?还是冷酷的伤透人心呀。”
“是嘛?”姬北凉淡笑道,“不知他又令何人困于相思了呢?”
望着笼罩在远处拱桥薄雾,姬夭灼突然回忆起卫庄如今怕有三个红莲宽的腰身,意味深长的笑笑便作罢了。
姬北凉倒也不再追问,他煞有其事地同姬夭灼谈起了桑海的风景名菜。他说:“庖丁是名满齐鲁之地的名厨。”末了,他却又补充一句:“只是他同墨家的关系非同一般若是你要去,千万注意些分寸。毕竟近日桑海处于戒严状态。”
姬夭灼挑挑眉,说:“我今天就会去。”
早就该清楚桑海是个是非之地。
姬北凉轻轻一笑,说:“偶尔去去也无大碍,桑海的风土人情也还是挺有意思的。”
有风至南方吹来,冷清入怀又是一阵寒意。
星魂负手而立,在阁楼之上玩味地注视着街上的两人。
良久,他转身对李斯说:“丞相大人口中所说的妘季姬,竟是山鬼君那位……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