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赵氏孤儿(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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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论如何,程婴的孩子算是保住了。

    那日,公孙杵臼带走了黄狸化作的孩子,躲进??山中,程婴去屠岸贾府上告发了公孙杵臼,亲手摔死了那个婴儿,亲手鞭笞了多年老友公孙杵臼,并告诉屠岸贾,他是为了自己两个与赵氏孤儿同样大的双胞胎能够活下来才告发了自己的朋友,因此取信于屠岸贾。

    那天傍晚,程婴神色哀戚地回到家中,也没用晡食,倒在草榻上和衣而卧。

    郝酹没有去打扰他。

    虽然这是他和公孙杵臼两人一起做出的选择,虽然他成全了自己对赵家的忠,却毕竟是牺牲了他

    对朋友的义。他需要时间去祭奠这逝去的朋友之义。

    原本的程婴也牺牲了自己的孩子,但现在他的儿子还好好的,这加深了他对公孙杵臼的愧怍。

    不过现在的结果总是好的,毕竟程婴和他的妻子十分恩爱,原本程夫人失去儿子郁郁而终,程婴

    心中对夫妇恩义和爱情的背叛也让他从此再无欢笑之日,犹如复仇的机器。

    唉。郝酹想,她真是不太能理解这种家臣对一个家族的忠诚。

    按照礼,诸侯应当忠于周天子,卿大夫应该忠于诸侯,像程婴这样的“士”应当忠于卿大夫,这便是这个时代的普世价值。

    但是好像并不以此类推,也就是说,对程婴这样的士而言,“主上的主上不是我的主上”,他只需要忠于赵氏,却不需要忠于晋国国君姬据(这名字真是很见鬼,寄居哈哈),因此虽然是晋国国君借屠岸贾之手除去了位高权重的赵氏满门,他可以公然复仇而不违背道义。

    也许是郝酹活得太久,对于人类这些情感总是像隔着什么似的,并不能感同身受。她总是像个过客,游离于故事之外。

    现在郝酹有两个孩子要养活,程文和程武。

    庄姬公主给儿子取名“武”,希望他能以武力为赵氏一族复仇。鉴于赵武只能以程家子的身份长大,程婴给自己孩子取名“文”,坐实双胞胎之名。

    两个孩子都在哺乳期,程夫人这具身体的母乳当然不够。程婴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两只产奶期的母羊,来分担郝酹的压力。

    养娃对真·寿与天齐(此乃客观事实)·郝酹来说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俩娃每天定点哺乳,顶点把尿,吃好睡好,貌似也挺好养的。

    ——好大一个flag。过几年她就会知道,家里两个男孩子是怎样一种灾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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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程家却没人有心情去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因为今天是公孙杵臼正式行刑的日子。

    一大早公孙杵臼就被押往刑场,程婴也备好酒菜去和他的老友话别、饯行。

    郝酹还记得她刚来那天见到的布袍老者那挺拔的身姿,那湛然若神的眼眸,如今这位风骨铮铮的老者就要被处死了。

    不胜唏嘘。

    公孙杵臼并非赵氏家臣,而是和赵朔、赵同同朝为官,只是被赵家人的言行所折服,又与程婴引为知己,就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在许多人眼里看来这太傻了,但他是一位用生命践行了“朋友有信”的君子。

    或者说,这是一种任侠的精神。

    正是春秋有这样的精神受人推崇,这时代才最终孕育了墨家和“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己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的游侠精神。

    “士穷窘而得委命(士人穷困、无计可施的时候就会把性命委托给侠士)”,看到程婴与公孙杵臼,诚不我欺!

    郝酹也想去为公孙杵臼送行,不过此时不去打扰这一对至交好友最后的告别也许才是正确的。

    临近晡食程婴才从法场回来,带着一身酒气,但眼神还算清明,并没有喝醉。

    这晚程婴在中庭徘徊许久,长吁短叹,犹犹豫豫了老半天才向郝酹开口:“夫人,光凭你我二人之力无法将赵……程武教导成为一名合格的家主,今日里我与公孙兄略作商议,想让程文程武拜那奸贼屠岸贾为义父,一则取信于他,二则可以借此将原来赵家的同僚们多少聚在一起,为程武以后的助力。你待如何?”

    郝酹神色一凛。

    根据她活在世间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这绝对不是一个好主意。

    晋国的国政一直由宗室和外卿两支势力共同把持,现在国内最德高望重地位超然的老臣伯宗就是宗室的代表,还有势力不小的祁家是宗室新兴的一支。这些宗室毕竟和晋国国君同姓姬,相比较外卿而言更受到国君信任。

    但外卿人数更多,更有才能,所以晋国执政一般都是外卿。目前晋国的外卿比较有底蕴和势力的是栾氏、郤氏、智氏、赵氏、韩氏、魏氏,栾氏和郤氏还没衰落,后来的六卿中范氏和中行氏也还没形成势力足够的大家族。当今晋国国君姬据即位的第八年,原执政魏文子年老乞休,郤克出使齐国有功,代魏文子成为执政。如今是姬据即位的第十七年,郤克虽年老,还没被从执政的位子上撸下来呢。

    姬据早年也是一个善于用人,多次会盟诸侯的明主,但是最近两三年大概是因为上了年纪,开始多疑、猜忌,提拔了不属于任何一个外卿世家的事事以国君马首是瞻的屠岸贾,并且架空了执政郤克。姬据对于满门有五六个人都做过三军大将的赵家感到了威胁,便指使屠岸贾除去了赵家满门。

    说白了,屠岸贾就是一个草根,完全靠着国君的支持才能这么狂傲,没了姬据他什么都不是。而栾氏、郤氏等外卿才是真正有实力的世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将屠岸贾给怼下去。这些延续了上百年的外卿世家是有过废立国君的光辉历史的。而且郤氏近十年来能人辈出,家主郤克被架空,郤氏能忍?所以,屠岸贾被怼下去只是时间问题,他蹦跶不了几年了。

    赵氏在外卿世家中属于后起之秀,至今兴盛了仅仅五六十年,但也有不小的人脉、财务、军队积累,虽然现在没人了,但程婴如果收拢一下赵氏势力,投靠栾氏、郤氏、魏氏、韩氏哪家都好,就是不能投靠屠岸贾。

    郝酹觉得,程婴和公孙杵臼的人品很好,但是这谋略是不是不太行啊。像偷梁换柱拯救赵氏孤儿这种计策就挺简单粗暴,不过确实具有可行性,也就罢了。让赵武认屠岸贾作义父这种事,是把赵家的资源拱手奉上,根本就是在帮助他免得让他轻易就被郤氏怼下去!而且赵武如果跟着屠岸贾长大,情感肯定深厚,难道程婴以为等他长大成人,告诉他赵家灭门真相,他就能坚定不移地干掉屠岸贾吗?

    这也太天真了。

    这计策真是深受赵家信任、执掌赵氏武备的程婴想出来的?那赵家这么轻易地被人灭了满门真是一点也不令人意外。

    郝酹斩钉截铁:“绝对不行!程郎,你怎能让程文程武认贼作父!”

    “唉,那你说怎么办?”程婴为难道。

    “为何不去求执政?国君如此暴虐,灭赵氏满门,其他外卿之家难道不会唇亡齿寒吗?”

    “你以为我没想过吗?”程婴苦笑,“一则,郤克如今虽有执政之名,实无执政之实,国君如今对郤氏也颇多猜疑,郤克自身难保;二则,其他卿大夫之家对赵家如今剩余的势力虎视眈眈,韩氏与我们赵氏一向交好,郤氏为了避嫌,此二者都还没有动作,而跟我们不对付的智氏和魏氏已经开始试探,我若贸然带着赵氏剩余资源投奔,必然会被吞并,从此赵氏不存矣!若投奔屠岸贾,他不过一介草莽耳,我有信心在他手下保全赵氏大部分实力,并借助国君对他的信任来对抗智氏和魏氏。”

    也对哦。郝酹发现她还是小看程婴了。

    但让赵武认屠岸贾作义父真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郝酹沉吟道:“程郎,你我把赵小公子保下一事,瞒得过屠岸贾,想必也瞒不过国君和郤氏、韩氏。既然国君知道小公子是赵家仅存的血脉,何不请国君立小公子为赵家家主?如此你便可以赵家名义名正言顺地教养小公子长大,他也不必被冠以程姓,装作是你我的孩子。”

    程婴一愣:“这如何使得?是国君下令将赵氏灭门,屠岸贾不过是国君手上一把刀。国君不欲赵家继续存在,如何会立小公子为赵家家主?不妥,还是能瞒一时是一时。”

    “我倒觉得,国君只是不欲赵家势力过大,之前晋国三军几乎都被我们赵氏把持,可如今赵氏仅剩一个婴孩,即使冠以家主之名也没什么威胁,反而可以防止赵家势力被别家侵吞、壮大其他外卿世家,国君何乐而不为?”

    程婴默然不语,一双锐利的眼睛直盯着郝酹的脸瞅,瞅得她浑身发毛,以为自己漏了馅儿。

    程婴思虑半晌,双手一击:“正是!你说的有道理,我明日就去求执政向国君进言,立小公子为赵家家主,冠以赵武子之名!”

    解决了一桩烦心事,程婴笑逐颜开:“夫人!我的好娘!你近日真是连连给我惊喜,不愧是我程婴的夫人!”

    不,并不想听你叫我“好娘”,夫人就很好。

    郝酹生无可恋脸。

    她是从程夫人的记忆中得知程婴时常会与夫人商议政事,程夫人有时也颇有见地,并非这时代的一般女子,今日才敢直抒自己的见地。还好还好,貌似今天还不算很出格,应该没有引起程婴的注意。

    郝酹悄悄松了口气,却没看到程婴眼中一闪而逝的精光。

    程夫人的功德,郝酹还得等到教养程文长大才能拿到。她不想花十几二十年只拿到程夫人那一点点功德,所以在这段时间里多做事赚功德是个不错的选择。

    做什么呢?她也不晓得。

    这些年齐桓公、晋文公、秦穆公等人相继称霸,当今晋国国君姬据之前也多次会盟诸侯,可惜尚

    未确立霸主地位。争霸,似乎是个挺好玩的事情,在郝酹上万年漫长的神兽生涯中还没干过这事儿。

    有赵氏的底子,也许可以争霸试试看,也不知道给不给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