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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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成亲,送嫁和迎亲的队伍盘踞在京城里,真真算得上是十里红妆,戚允诺骑着带红花的汗血战马,去宋家迎新娘子,宋绘在喜娘的牵引下抱着御赐的花瓶出了门,宋问算是宋绘唯一的哥哥,宋家男丁旁系倒是很多,宋志文的亲生子除了上不了台面的庶出,只有一个还在总角之年的嫡子,背新娘上轿这件事情自然落在了宋问的肩上。
“抓稳了吗?”宋问感觉到喜娘扶着宋绘爬上了自己的背。
“哥,好了。”宋绘的声音有些不自然,她刚刚哭过,哭嫁哭嫁,真是不用愁,到那时自能哭出来,宋母不舍得女儿,好在嫁的不算远。
宋问背着宋绘,将她稳稳地放在轿子里,遮上轿帘,他也翻上了马,跟在了后面,锣鼓喧天依旧。迎亲的队伍在城里绕了一圈后直奔戚家,戚允宁与二哥,父亲在门口盼了好久,终于听到了唢呐声,戚允宁踮起脚尖远远望见自己的大哥,她向路边围观合拢的百姓散了糖,分开人群,抓紧时间招呼家丁点了喜鞭,噼里啪啦一顿响,浓烟中,有人袭上了她的耳朵,火药硝硫呛得眼泪直流,她转过头,那人是秦诃,而她自己靠在他的怀里,远远看去像是互拥的一对恋人,不过几个月,他又长高了,生生高出她半头。
“你来了啊!”戚允宁边擦拭眼泪边就着鞭炮声大喊。
“别说话了,仔细呛着。”他在她耳边,说话的热气喷在她耳廓,双臂半环着她,戚允宁有些稍稍不自然,她挣扎了一下,身后的人更紧地护着她,食指堵着她的耳朵,多余的手指似有似无地把玩着她娇嫩的耳垂。
戚允照喊她的时候,鞭炮声刚好停下,周围的孩子又一哄而上围在踏乐而来的骏马和喜轿旁。戚远威和戚允照走过来欲拜,“臣参见皇上。”
秦诃双手分别托起他们的拳,制止两人的下拜,“不必客气,今日你们是主,孤是客,客随主便,都是一家人。”
前来吃喜宴恭贺的百官这才看见便服而至的皇上,吓傻了眼,皇上亲临臣子婚礼,这可不得了,再加上刚刚皇上的那句“一家人”,所有听闻的人都只是觉得戚家果真不同凡响,只有戚家父子还在猜测话中深意。
“皇上。”戚允诺下马抱拳。
“不必行礼了,赶快去接着新娘子拜堂吧!”
“诺。”
跨火盆,喜娘一路吉祥话,戚允诺也走得慢吞吞地,照顾着盛装的新娘,宋绘谢绝了喜婆的搀扶,紧紧抓着戚允宁,而戚允宁,一边扶着新娘,另一边还要分出注意力顾着走在她身边的秦诃,生怕他捣乱。戚远威心情复杂,本该一对新人,现在看来倒像是两对新人迎面走来。站定位置后,戚允宁退到父亲身后,而秦诃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坐于为他专设的最高座,撩起袍角坐在了戚父身边的主母之位,观礼者们倒吸一口凉气,戚允宁也在暗地里捏了他一把,她就知道,这厮肯定是来捣乱的。
而当事人丝毫没有自觉,挣脱了她的魔爪后还颇为好心情地说了一句,“既然新人拜天地拜高堂,没有我这个天子的位置,那我就坐在这里,代将军的母亲接着一拜,不知老将军是否介意?”
戚远威没料到他来这一招儿,这个少年皇帝越来越有手段,这戚家和皇家的关系是愈加扯不清了,可他也只能一笑应之,“此乃内人荣幸,戚府荣幸,臣谢过皇上。”
秦诃得到肯定答复后转头看站在后面的戚允宁,“先生,孤说了将军不会介意的,都是一家人,你掐了孤一下,今天可是要自罚三杯。”
话音刚落,周围咳声四起,戚允宁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秦诃还一本正经地问她怎么脸红了,需不需要请太医。
戚允宁想都没想,只当做是他两人平日里互损,“闭嘴,转过去。”
“青瓷。”戚远威一声怒吼,戚允宁跪了下去。
“皇上,臣知错。”
“先生。”秦诃惊呼一声站了起来,所有人听他话音里的不悦都战战兢兢跪下低头,而他像是没有看见一般,只蹲下身拽起戚允宁,“将军,太傅与你平位,但却有高于你的权利,在自家里,如何父慈女孝是你们的事情,而今孤在这里,你们先是臣子,才是父女。”
“是,臣知罪,请皇上太傅赎罪。”
“行了,都起吧,大喜的日子,不要因为孤坏了心情,继续行礼。”秦诃表情云淡风轻,好像刚刚的事情不是因他而起,也无关紧要。
唱礼官接着拉长嗓子,“一拜天地……”经过刚刚一遭,所有人都听出了他声音的颤抖。礼成罢,戚远威与戚允照兄妹招呼众人好吃好喝,宋问这才走上前来,提上特殊的贺礼,“戚兄,青瓷,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这点小礼不成敬意。”
戚允照面色很不善,今天他听了多少次“一家人”这句话,但若是宋伯贤,他勉强可以接受,他们是同一类人,一个眼神或动作就知道对方想要什么,而他也乐于促成。戚允照接过礼盒,“青瓷,你去招待一下宋公子,我去看看大哥。”
“伯贤哥,这边请。”
宋问向戚允照拱了拱手,算是感谢他的牵线,随后就跟上了戚允宁的脚步,等待她为自己安排座位。
这桌坐着零零星星几个人,且大多是年长者,只其中一个年轻人,他看到他们过来,停下筷子开了口:“哟,新郎官的妹妹来了?”
戚允宁扫了他一眼,嘱咐宋问坐在那人边上的空位,“匠心丞相,你今天是吃饱了撑得吗?是的话就离开吧!省的你在这里挑衅。”
“不敢不敢,太傅都敢掐皇上,我可不敢惹您老人家,就是好久不见,问候问候。”
戚允宁咬牙道歉,接过他敬的酒,一口闷下,斜瞥了他一眼就去接待别桌,宋问右手端起酒盅,左手宽袖遮挡饮下一杯,借着掩面,失态地笑了一笑。
“这位就是宋问宋伯贤兄吧!”
“是,草民宋伯贤,见过丞相。”宋问端了端酒,微微颔首,算是敬他。桌上其他几位老者也都趁机夸赞,这位少年英才可是掌握着大启的财脉,货真价实的财神爷。
“几位大人真是折煞小辈了,您们几位单论都举足轻重,合论可是大启半壁江山。”
几句漂亮的恭维话美得老臣们捋着胡须多饮了几杯,匠心与宋问对视了几秒后,含着酒盅沿的薄唇勾了勾便移开了视线,而后又开始没头没脑地嚷嚷着喝酒吃肉。
秦诃看着戚允宁游走在各桌之间,左右逢源,她今天定是很高兴的,以往她那清冷不多言的个性,是做不出这样的姿态。想到这里,他又生气了,戚远威为他单独开了一桌,桌上只他自己,而臣子们眼见他不用蹭他们的桌,也都松了一口气,满桌菜肴,甚至是最好的菜色,可秦诃就是提不起味蕾。
“先生。”戚允宁转到最近的一桌时,秦诃叫她。
“皇上。”众目睽睽之下,她还是决定如父亲说的一般小心一些,免得落人话柄。
秦诃听到后沉了脸色,“先生非要如此吗?”
戚允宁知道他这样又是不高兴了,环顾四周,觥筹交错,吵吵嚷嚷,很少有人注意这边,她压低声音喊了一声:“逸之”。
秦诃的臭脸总算好转了些,他拍了拍身边的椅子,“先生坐下陪孤用饭可好?”
“这……恐怕不妥。”
秦诃知道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恐怕有些操之过急,过早地宣誓主权好似带来了些困扰,人多眼杂,他还是选择暂时让步,“那先生坐在孤对面可好?只有孤自己的话,有点吃不下。”
戚允宁可不敢大意,秦诃只要一没有胃口,折腾这么几顿下来就要生病了,最后她只得妥协,“那你先吃,我去嘱咐一下余下的客人。”
戚允照和戚允诺挑起竹帘,从后院新房方向走了出来,本来皇上赐婚后是御赐了新的府邸,可宋绘又道新婚应让家人沾染喜气,多在父亲面前尽尽孝道,遂决定在戚府先住一个月。戚允诺其实很不愿意来前厅,人们常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幸事,怎么会愿意舍弃而选择被同僚灌酒,可不愿归不愿,二弟都来专程请他,他再挪不动步也得走。谁料刚到地方就见到这样一幕,今日大显风头的两个当事人此时正坐在一张桌上用餐,男子还时不时抢着夹自家妹妹碗里的吃食,见她蹙眉不快,又抓紧夹了新菜肴到她碗里,那副像小孩子般耍宝无赖的样子真是让人怪不起来。
“装得真好。”戚允照暗暗磨牙。戚允诺也沉默,皇上定是察觉出他们对他亲近青瓷这件事情的排斥,才会怒从中来,反其道而行地大肆宣扬自己的偏爱。
“将军,将军,快来啊,今天别想逃掉。”戚允诺手下的副将们喊他,一番折磨自是少不了了。
“大哥,你先去,今日是你的好日子,不要担心这些,青瓷的事情交给我和爹,你好好照顾嫂子就行。”
“那可是皇上,你能怎么办?”
“再怎么样也只是个半大孩子,我会与他谈谈的。”
“注意言辞,不能有一点不敬。”
“嗯,我知道了。”
宴席散的七七八,秦诃还算神色清明,而戚允宁与她大哥一般,早已烂醉如泥,戚允诺算是被下人搀扶回了新房,而她只是趴在桌子上,手里摇着酒瓶,嘴里呵呵傻笑着念叨“我高兴,高兴”,秦诃将胳膊撑在桌上,头倚在上面,眉眼俱笑地注视她,这样的她,真是从没有见过,她一直是那么强大严谨,让人抓不出一点错,生不出一丝波澜,她一直顺着他,把他当孩子看,小事上很少有自己的意愿,很少反驳他。四下无人,秦诃凑近,快速亲了她的脸庞,又像是不甘心,轻轻拉扯她枕在胳膊下的手,执着细细密密地吻,“青瓷,青瓷……”他亲吻她散着酒气的皮肤,好似也醉了一般。
宋问不知是去了哪里,现又去而复返,秦诃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没有察觉他的到来,宋问唤了一声“皇上”,让他激灵一下,但也没有欲盖弥彰地放下掌中的温软。
“皇上。”宋问又提了一个音量。
秦诃这才恋恋不舍地啄了几下,放下后转头看他,没有一丝尴尬之情。
“草民谢过皇上为小妹赐婚,谢过皇上的宫廷之礼。”宋问学着戚允诺他们那般,向面前这人大大恭了一身。
“为何不跪。”
宋问瞬间顿住,挣扎了几下后,颇有不甘地跪下,行了大礼,“草民谢过皇上。”
秦诃品了一盏茶后才道:“平身吧!”待他起身后又言:“不用谢过孤,你也是心知肚明孤为何那样做。”
“皇上这般做,没有问过青瓷的想法吗?”
秦诃听他对戚允宁的称谓后蹙眉,“孤不需要知道她的想法,孤只知道她和孤在一起最真实最快乐,普天之下,只有孤能配得上她,除了孤,她不会看上别的人。”
宋问本想反问一句,皇上难道就这样自信?但还是没有说出口,他是天子,说的话没有半分虚假,而自己在青瓷眼里,甚至不及他分毫。
戚允照和戚远威也送客归来,戚允照上前一步,“皇上,臣有话想说,可否借一步容禀?”
戚远威也表示了默认,秦诃无法拒绝,今日本来就为难了戚远威,先生还稍微碍于他皇帝的身份不会多言,若是再让她父亲下不来台,她一定会秋后算账。
戚允照扫了一眼醉倒在桌上的妹妹,“宋伯贤兄,劳烦你先看护一下小妹。”
“不用。”秦诃出声打断,指了指一直被视为空气,随他同来的郑禄,“郑禄。”
“奴才在。”
“你来看着她,莫让旁人打扰了她休息,若半个时辰还未醒,便唤个丫鬟扶她回房。”
“诺。”
“少将军,带路吧!”
气氛莫名压抑,本是戚允照提出的,就该由他占主导权,但那少年皇帝毫不客气地坐在书桌后椅子上,不怒自威,竟生出了几分压抑的气场,就连平日里他喜爱的墨香味都缓解不了他紧绷的神经。
“将军,现在可以说了吗?”
“皇上,恕臣直言,您对小妹可是有意愿?”
“是又如何?”秦诃拿起笔支架上的狼毫把玩着。
“谢皇上垂青,可臣以为小妹对皇上不是这般情感。”
“是,她现在是还未喜欢上孤,把孤当孩子看,可她如今对孤最好,不是吗?她不喜欢孤,但她也不喜欢旁的人。”
戚允照哑口无言,他的妹妹对待这位少年皇帝是与别人不同,他无法保证以后她不会喜欢他,或者喜欢但却不自知。
“可皇上难道就没有想过,青瓷她不适合后宫生活吗?她那般才情,万不能埋没于深宫。”
“孤既然想要她,就没再肖想过其他女子,我们依旧可以一起上朝,一起商讨国事,只不过身份与位置变了而已。”
“皇上,有些事情是无可奈何的,譬如以后若是拉拢安抚臣子,他们的女眷入宫,这是常情。”
秦诃摩擦笔杆的手指顿了一下,这个问题他也想过,只是暂时没有很快速见效的解决方案,不然,他早已挑破那层纱。“我知道戚家不想先生嫁入皇家,怕她受了委屈。孤如今将近十三,在世人眼里不过少年,但孤也是君子,誓言向来算数,今日想与将军五年之约,五年之后,孤会让所有人都臣服,心服口服。”
“五年,皇上可想过,臣等得起,青瓷等得起吗?她再过几月就要十七了。”
“是你们着急逼迫于她还是她自己恨嫁大家都心知肚明,孤也大概猜测出戚府为何急于为她择婿,这样,孤养精蓄锐,你们莫要再迫她,双方各退一步,顺其自然如何?”
那晚宋问和戚远威也等在书房外,心中忐忑,戚远威也忘记之前自己与大儿子约定好试探一下宋伯贤,人确实就在他身边,可他没有心思,只是寒暄了几句。书房的蜡燃尽一支又接了一支,直到第三支蜡烛淌了一半的烛泪,门方打开,两人出来俱是面色镇定,秦诃喊了侯在门口的郑禄,“郑禄,回宫。”
送走宋问后,立于戚府的匾额下,看着宋府的马车渐行渐远,秋日的夜里凉风习习,戚远威哑了声,“皇上怎么说?”
“父亲,皇上真的是十三岁的少年郎吗?”
“确切地说还不到十三。”戚远威看着儿子凛然的神色已经猜测到几分。
“假以时日,大启必会迎来一位千古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