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刁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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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飒的旧部,闻风营,是魏军中一个奇特的存在。和其他营的骑兵、步兵、□□兵都不同的是,闻风营的兵精通旗语。虽然在战场上作战,每个军士必须掌握本军的旗语与鼓点,但是闻风营在掌握基本的作战指挥旗语及鼓点的基础上,还精通一套复杂的旗语,并会严格执行,哪怕是让他们上刀山下火海,故而以“闻风”为名。可以说,闻风营是章飒专门为破阵而培养出的死士,营内军士,尽习奇门遁甲之术,军侯以上军官,皆为羽林郎出身,是章飒一手挑选并培养的,与章家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所以,李夏对闻风营用“不好相与”来形容,着实是客气了。
当秦靥第一次踏进闻风营时,就被深深地震撼了:每个营帐上,皆树有不同图案、不同颜色纹样的旗帜,无一重复;往来兵士,额系麻布,行坐无声,整个闻风营,真的只闻风声与兵器相撞之声,死寂中隐隐透着肃然。
此情此景,秦靥多少心下有数,她有意提高了音量,字字如坠石:“军司马何在?”
无人应答,整个军营中,每个人都仿佛是一个无声的幽灵,行止依旧,对秦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跟随秦靥前来的杨海是越骑营军司马,算得上是久经沙场多历军事,见此场景也不禁皱眉。虽然当初皇帝把秦靥这么一个从没经历过战事的娇滴滴女公子提拔为越骑校尉,也引发了越骑营从上到下极大的不满,但是越骑营毕竟不同于闻风营,他们曾威震天下,打心里把自己当成是天子手中的一把利刃,对皇帝任命的校尉,纵有不服,但还是会遵从,而闻风营则更像是章家的军队,除了章家的人,他们谁也不认。
“秦校尉,这……”杨海是打心眼里担忧,秦靥完全掌控不了局面,对于势力盘根错节、规矩如山的军队,她还嫩着呢!
秦靥抿唇不语,她的视线一一扫视过军营内各行其是的众人,从身后箭囊中拔出一箭,张弓,放箭,一气呵成。箭声呼啸,直入百尺外一军帐顶旗上所绘游隼眼中。
“再问一遍,军司马何在?”
在杨海震惊的眼神中,被射的军帐缓缓掀起,数名军士簇拥着一人走出。那人穿着浅黄色的外袍,罩一件浅色无领禅衣,狭眉长目,唇如涂朱,面相竟是轻佻的很。他抬头望了一眼帐顶上的军旗,斜着嘴角笑了下,不紧不慢走过来向秦靥见礼:“军司马夏侯利,见过越骑校尉。”
秦靥对他们的故意怠慢并不以为意,她点点头,对夏侯利道:“我今日第一次来闻风营,还烦请军司马,带着秦靥在营中走一圈,待午间操练一起去操练场看一看。”
“越骑校尉多费心了。”夏侯利嘴上说着,脚步却未动分毫。
“怎么?”秦靥扫了一眼他那缝得精致的牛皮高腰靴,“军司马在闻风营那么久,腿脚还没练得利索?”夏侯利出身羽林郎,羽林军多贵族子弟,刚入军队时总带有贵族的做派与娇气,经常被其他军营的人讽刺“腿脚不利索”。秦靥此番也是故意拿这个刺了一下夏侯利。
但夏侯利好像并不把秦靥的讽刺当回事,脸上依旧挂着不紧不慢的笑容:“越骑校尉见笑,如果越骑校尉想看闻风营,夏侯利自当奉陪,只是这操练,越骑校尉不看也罢。”
“是吗?”秦靥被他气得笑起来,“是以为我看不懂?”
“真正的行军打仗和纸上谈兵不同,”夏侯利目光直视秦靥,“闻风营的将士们都是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要一个从没上过战场的人来指挥,谁都不会服气。”停了一停,夏侯利慢吞吞地又补了一句:“我是为越骑校尉着想,那些可都是些兵油子,小心到时候哭鼻子。”
站在一旁的杨海默默地低下了头。秦靥虽然恼火,但是她心里却明白,夏侯利所说的有很大一部分是事实,从没有上过战场的丞相千金,却成为了领军上前线的越骑校尉,这任谁听起来都会觉得是一个笑话,更别说那些要被统领的军士,哪个能服气。
这是她面临的最大挑战,她需要时间来证明自己。深吸一口气,秦靥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军司马,”她说,“我并不是对闻风营一无所知,也知道你们的想法,可我还是要说明白,你们听命的不止是我,更是大将军,而大将军,现在是要为整个大魏作战,他要效忠的是大魏的河山。如果你们有这个自信,可以帮助大将军击退北戎,我现在便请命将闻风营交还到大将军手中;如果你们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想,还是让我看一看的比较好。”秦靥也停了一停,学夏侯利落后补上一句:“我认为你可以懂我的意思。”
夏侯利当然明白,秦靥是在告诉他,闻风营虽然效忠章家,但说到底章家现在是在为大魏打仗,胜,则章武功成名就,若是失利,也可以推秦靥出去挡一挡,不至于对章武和整个闻风营造成太直接的影响。
夏侯利微微有些惊讶。说他一开始就轻视秦靥那是实话,那番怠慢的场景也是在他的吩咐下故意搞出来气秦靥的,但是自秦靥展示了那神乎其技的一手,面对冷嘲热讽也不着恼,再到冷静剖白那一番利害,让夏侯利相信,秦靥并不是想象中的那般无用。
沉吟半晌,夏侯利点头道:“那么,我为越骑校尉带路。”
魏景顺三年六月末,夏日早已到来,就算和南方相比显得荒凉阔朗的并州,也是早已浓荫阴翳,更别说谷水两岸水草丰茂,渐次热烈的阳光蒸腾着水汽,让野草发疯似得生长。
见到闻风营的操练场地时,秦靥觉得太阳的光芒一下子强烈了起来。她的面前是一片无比开阔的土地,荒凉,寸草不生,烟尘四起,鼓点时急时缓,节奏、轻重,配合起来衍生出无数种变化,各种令旗交替翻飞,每一声鼓点都代表了一个指令,每一种令旗都代表了一个动作,从一种阵型迅速变换为另一种阵型,闻风营的士兵做得有条不紊且干净利落,刀戟铮鸣,和汗水交错出刺目的反光。
这就是传说中的“闻风而动,听风辨位”的闻风营。佩服,震撼,担忧,和一种未知的恐惧,都填满在秦靥的心中,她不由地暗中攥紧了双手。“章飒练成了一柄利剑。”,李隽曾说过的话不断地在她的鼓膜中震动,现在,她要去试着提起这柄剑。
“越骑校尉可看到了?”鼓声震天,夏侯利的声音落在秦靥的耳中也变得时大时小,“其实也没什么好瞒着的,这里的每一位将士,永远会忠诚于令旗所发出的任何一个指令,所以,发出指令的那个人,就显得尤为关键。”
“这些旗语只有闻风营的人才能懂,而且还会不定期的进行更换。有人阵亡了,替补上来的人便是经过我们长期考核的后备力量。可以说,闻风营是大魏军队中最纯粹的队伍,因为在阵法上,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听说大将军要求楚王殿下和越骑校尉研究出破十字连环阵的方法,但是这个阵法,就连车骑将军都尚未研究得透彻,容我斗胆,代表整个闻风营的将士问越骑校尉一句:若将令旗交予你手上,就是把所有人的性命交给了你,你可有这个信心?”
头一次的,面对夏侯利的话,秦靥语塞了。她当然没有这个把握说出“有”,但是她若是说“没有”,面临的会是更大的麻烦。
夏侯利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冷笑一声,一字一句道:“越骑校尉,闻风营不是谁都可以指挥的,我们只相信能力。”
夏侯利注意打量着秦靥的一举一动。对于闻风营的操练场景,他有信心,见过的人无一不被震撼。秦靥仿佛陷入了思考,久久没有言语,也是,对于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一下子就要肩负起数千人的性命,这责任让她不得不退缩。
就当夏侯利以为秦靥要示弱时,却听她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好像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她转过头,目光灼灼,亮得夏侯利心里躁动起一丝不安,他觉得手脚竟无处安放。
“如果从一开始就认为自己无能,那就根本没有证明自己能力的机会了。”秦靥笑了起来,脸颊边的笑涡弯弯,“再说了,军司马怎知我就一定没这个能力呢?”
“这么说,越骑校尉是有信心破了那十字连环阵了?”
“事在人为,既然是人出的题,那么就一定有人能解的方法。”秦靥望着夏侯利,“请军司马把闻风营的旗语教授予我。”
夏侯利笑了笑:“越骑校尉有信心,这是好事,但是我不得不提醒你,闻风营的旗语为了最大程度的保证只为自己人所知,我们是没有留下任何笔墨标记的。如果越骑校尉想掌握,还请自己观摩学习。”
“这……”秦靥目瞪口呆,终于忍不住狠狠地剜了夏侯利一眼,“你就不能找个人给我讲解一下吗?”
“闻风营的每个人都是这么过来的,不会因为你是越骑校尉而特殊一点。”夏侯利淡淡地回答,“对了,还要提醒越骑校尉的是,三日之后,大将军要来闻风营视察,那个时候,还希望越骑校尉能拿出成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