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边刚把大军安顿好，那边已是到了县令封鹏的出殡日子。是日，鸿门县缟素十里，只要是在那场洗劫中活下来的人，都走出家门站在街边，哀哀饮泣。封鹏的灵柩被放在一辆牛车上，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八岁，一个四岁，腰中系着麻绳，一边哭一边在前面牵引着丧车，而封鹏的夫人韩氏早已在一旁哭到晕过去。

    李夏穿着一身缌麻，走在丧车一边，容颜哀戚，双眸泛红。他早有命随行的军士全体服丧，跟随在送葬队伍的后边，再加上自发来送别的鸿门百姓，送葬的队伍越来越长，竟绵延出了县城。

    封鹏的葬地选在了鸿门县郊五里之外的一个小山丘上。当丧车出鸿门县城时，天色阴沉了下来，开始飘洒起濛濛细雨，有军士上前想给李夏打伞，被他一把推开。雨水沾湿了他的鬓发，顺着眉梢眼角淌下来，他扶着轸木的指节泛白，一如他苍白的脸色，唯剩一双眼圈儿是红的。

    有一行人远远地注视着送葬的队伍缓缓向县郊而去，当头的那个人冷笑一声，道：“倒是放的下身段，想必在外这么多年也学会了不少。”说这话的自然是大将军章武，他一早就领着人来到了鸿门县，就想看看李夏是怎样演这出戏的。

    “这楚王可不简单，想当年卫康谋反一事他自请回封地，那么多年没把他给打压下去，反而还奉诏回京了，听说出落的文成武略深得陛下欢心，这次带军而来，想必是想做出些大事，要抢首功也未可知。”屯骑校尉苏金站在一旁给章武打着伞，雨水淋湿了他大半边衣裳也浑不在意。苏金从军以来就一直跟在章武身边，为人机灵有谋略，在战场上更是奋勇不惧，深得章武信任，是章武的心腹将领。

    章武目光随着远处那长长的队伍移动，目光却始终落在一个身影上。没错，当他第一眼见到李夏时，就确定，这个楚王，必然是个人物，单看他的一双眼，就让人感到，他有一种万事成竹在胸的气韵与自信。首次率领十五万大军而不慌张，面对自己的责难而不急躁，更甚至于形容悲痛地亲为一名县令送葬，仿佛是真的恨不能代他身死——章武突然觉得，这次要做的事，有意思起来了。

    “楚王在封国多年，初回真阳自然想立稳脚跟。这次对北戎一战，确是他的好机会，放在我身上，我也不会想错过。”

    听得章武如此说，苏金的眼角猛地一跳，他尽力压下声音问章武：“大将军如此说来，车骑将军一事会不会是……”

    “会是谁都不重要。”章武面无表情，“此次代替他来的人，无论楚王也好，秦家的人也罢，都不会在战场上得到好处。哲律这头狼，就是需要喂一点饵，才方便我们捕杀。”

    滴滴答答的雨水敲在伞面上又滑下来，刚好落在苏金的领口，很快地就流到了他的脖颈里。苏金感觉身上寒了寒。他没说话，只是把雨伞又往章武的身边靠了一靠，干脆让自己全部暴露在了雨水之中。

    这边，秦靥也在为封鹏送葬的队伍中，她跟随着缓缓移动的人群，终于来到了为县令选好的墓址。淫雨霏霏，落得四周的草色分外清楚，看着棺木被慢慢放入墓穴中，周围响起了一片哭声。

    李夏亲自为封鹏撰写了碑文。在一阵哀声中，李夏开口诵读，声如金玉：“君讳鹏，字志远，陇西成纪人也。神基远构，凝邃中天，流庆遐长，昭晰千里……挥戈薄指，似倾之阵先披，戎羽临裁，如山之钾可聚……”

    秦靥低头听着，神思却有些恍惚，她偶然地一抬眼，无意间瞥到人群中的一个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猛地闯入她的脑海。秦靥不由自主地多看了那人几眼，却不得不确信，自己根本不认识那个人。

    那人正专心致志地听着李夏朗诵为封鹏撰写的碑文，似乎是感应到了秦靥的目光，他微微侧头，向秦靥轻轻一笑，眸光流转，他的眼睛竟然是琥珀色的。

    那种熟悉感愈发的强烈，秦靥不由地往前走了两步，却看到那人的身影消失在了人群中，她仿若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在人群中不断的寻找，但那人就像是一瞬间在人间蒸发似的，再也找不到任何的痕迹。

    究竟，是在哪儿见过他呢？

    还没等秦靥想明白这个问题，身后有一只手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秦靥回头，看到李夏正在用袖口擦拭下巴上的雨水。

    “你在做什么呢。”

    李夏的一头乌发早已被雨水打的湿透，薄薄的缌麻紧贴在身上，倒有了几分时下在文人间流行的拖着病体吟风弄月的虚弱美。秦靥看了几眼，默默地掏出身上的手绢递了过去。

    “都完了？”

    “嗯，”李夏擦干脸上的水，把手绢放进了袖子，“我让人去安置封鹏的遗孀和儿子，我们差不多也好回去了，这事一了，就该操心如何练兵的事了。”

    秦靥盯着他的袖子半晌，方慢慢地道：“大将军把车骑将军的旧部交给我了。”

    李夏顿住了才要往前走的脚步，好一会儿才从唇边轻轻逸出一丝笑容：“是吗，那秦校尉可是要多费心了，这些人可不是好相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