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湛扩建后的郁林苑，东南依着地势修建了长春宫，鼎湖宫，栖梧台，白芷亭，依傍着东华山，西面修建长阳宫，昆邻宫，向北绕过遥玉山，沿靥河而向东蜿蜒，周围方圆数百里。郁林苑中开凿甘露池，并建造修明宫，凤阙，流光殿，泰液池中有步摇台，还有如浩渺烟波环绕的蓬莱、方丈、瀛洲三座神山，可谓是神妙壮丽，雍容奢华，时人多有拿郁林苑进行讽谏的，不能一一细说。

    且说此次校猎，李湛歇在了长阳宫，周边的馆舍就安置跟随校猎的百官们。等到李夏和秦靥赶到长阳宫时，皇帝正兴致勃勃地询问着谁都猎到了些什么。

    燕王李骥弓马矫健，猎到的野物也是皇室子弟里最多的，一只野猪，两头鹿，两只狐，还有野鸭野兔若干，引来众人的啧啧称赞，皇帝也是着实夸奖了一番。乌洛兰兄妹带回来一只大獐子，合川侯戴文冲猎了只麂子，其他人也各有收获。

    “七弟，秦小姐，你们怎么会在一块？”李隽眼尖，一眼瞟见了李夏和秦靥的随从正忙着收拾，慢悠悠地凑过去，用脚尖逐一点过这些猎物，发现基本上每个猎物身上的箭枝，角度都十分刁钻，不禁微微一笑。

    “这是秦小姐的手笔？”

    秦靥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当然还有楚王殿下的。”

    李隽的眸子中闪出了一丝光芒：“七弟好箭术！要知道，秦小姐的箭术可是在皇城内外难逢敌手，七弟今天露的这一手可着实震住我了。”

    “五哥过奖了。”听到李隽的褒扬，李夏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做他辞。周围又纷纷有人凑上来围观他们的猎物，也都称赞了一番，然后评论说，今天的校猎，李骥带回来的猎物最多，李夏和秦靥的箭术最好，章飒带回来的猎物最凶猛。

    “是一头黑狼啊！”

    “车骑将军章飒？”秦靥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我以为他该在京城备战才是，想不到他也来了。”

    “好像是父皇亲自点名让他来的。”李隽摸着下巴，向一边丢了个眼神：“那不是？”

    秦靥顺着他的目光向一边看去，就见到一个青年将军向这边走来。似乎是才看到李隽和李夏，章飒专门走到他们身边见礼。

    秦靥打量着这位新拜车骑将军的章家二公子。和体格雄伟的章武比起来，大将军的这个弟弟似乎就孱弱了不少，身材勉强称得上结实，三十许的年纪，眉眼倒是清秀，猛一看倒颇有几番儒将风味。

    “章将军好生厉害，一出手就猎了只狼，想必是个好兆头呢。”

    “秦小姐过誉了，章某也不过是侥幸而已，要比箭术，怎么比得过秦小姐呢。”

    李隽在一边侧过脸，轻轻嗤笑一声，李夏倒是正色开口询问道：“大战在即，章将军准备几时出发？”

    章飒道：“我明日就赶回真阳。前日家兄已有书信传回，道是北戎扣关甚急，若不是此次为获祭旗狩物，原本大军不日便要动身。”

    李夏沉吟着点了点头：“的确，此次一战，必小不了，章将军倒是越早动身的越好。”

    这时，在一边一直没出声的李隽突然道：“这次校猎，章将军都来了，太子殿下倒不见身影。”

    齐王这般见问，章飒有些不自然地答道：“太子监粮，责任重大，陛下许他留于京城准备出征的事务。”

    章飒这般回答后，李隽再不发一言，李夏见机，便与章飒作别。

    见章飒走远，李隽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地道：“这位章将军，倒是个心眼强于身手的人呢。”

    秦靥好奇地注视着章飒的身影消失在薄暮中：“何以见得？”

    李隽嘴角噙笑，只望着李夏不语。李夏低低咳嗽一声，道：“章飒自幼师从名家，尽习兵法，能破北戎骑兵的十字连环阵。传闻当初章飒在怀阳练兵三年，为了破这十字连环阵，更是拿自己妻子的性命当饵。”

    “妻子的性命？”

    “你知道这十字连环阵，其中的关窍是什么么？”李隽接过话头，转而问秦靥道。

    秦靥低头想了一想，答道：“我记得曾在书中读到过，十字连环阵是由北戎的一位首领冒建创造的，由十种阵法连环组成，每种阵法又可生出数种变化，故而环环相扣，变化无穷。虽然现在能摆此阵者越来越少，但若一旦在战场上遇见，基本没有取胜的希望。”

    李隽眯了眯眼，缓缓道：“没错，十字连环阵阵法多变，尤其是起阵之后，阵中多幻影，使人分不清敌我。所以若要破阵，必要留人于阵外，以窥虚实，并以响鼓令旗传讯。这就需要阵中的兵将严格依令而行，一有差池，想破此阵便比登天还难。章飒为了练破阵，先是用令旗，命令全部兵士向一靶子射击，不从者斩。当所有人都做到了这一点，几天后，他又挥令旗让大家向自己的良马射击，不从者斩。听说当时就斩了数十人。又隔了几天，章飒再次挥令旗，让所有兵士向自己的爱妾射击。那一次，他斩了数百人。最后一次，他妻子来探望他，他便用响鼓令旗传讯，让所有兵士向自己的妻子射击。”

    听到这里，秦靥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停了一停，她方低低地问道：“那……那一次他斩了几个人？”

    “一个人都没有。”李隽微微一笑，“章飒练成了一柄利剑。”

    秦靥沉默。她明白李隽的意思，章飒的这支军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便是章家的一支死士。在战场上，他们永远忠于章飒发出的任何一个命令，是一支奇兵。但如果是在战场下呢？秦靥不敢去想，她忽然有点明白这些年皇帝对章家的态度了。

    果然，章家，是一柄双刃都开锋了的利剑啊。

    或许，章家的话题使在场的三个人都感到不是那么舒服，也或许是有李夏在场，李隽倒没像以往那样向着秦靥生许多花样，三人又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不相干的，便各自回去歇息了。

    一天的狩猎下来，秦靥只觉得浑身酸痛，想到接下来还要继续这样奔波，特别是还带着父亲的殷殷嘱托不能丢脸，秦靥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脑袋一个变两个大。

    可是她不知道，自己的这种小担忧，很快就被另一件突如其来的大事，吹散得无影无踪。

    半夜，秦靥被屋子外的一阵喧闹所惊醒，她方睁开眼，就见到一名侍女惊恐地闯进来，扑到她床前，慌得连话都说不连贯了。

    “小姐，你……你快去看看吧！”侍女的声音都是抖的，“车骑将军薨了。“

    秦靥不可置信地瞪着她。

    “车骑将军？哪个车骑将军？！”

    “还有哪个车骑将军啊！”侍女都快哭了，“章飒章将军啊！”

    在换衣服的时候，秦靥都觉得自己还在做梦，手脚都是软的。章飒就这么死了？那个为了练兵把自己发妻爱妾都给士兵射死的章飒死了？秦靥不敢相信。更关键的是，他马上就要带着他练出来的这支章家军出征并州，和他哥哥章武联手对抗北戎，在这个紧要关头，他突然死了，就像环环相扣的绳索，突然被剪断了一截，接下来局面会如何发展，秦靥更不敢想象。

    匆匆赶到长阳宫，李隽李夏等一干皇子和重臣们早就已经在面见皇帝了，秦靥在宫外遇见了六神无主的乌洛兰兄妹，乌洛兰雅一见到秦靥，就扑上来抓住她的手，大眼睛里满是焦虑。

    “阿靥，”她说，努力使得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慌张，“是刺杀，是粟籍的人刺杀了车骑将军。”

    “粟籍的刺客？”秦靥大吃一惊，话也就脱口而出：“粟籍的目标难道不是你和兰真么？”

    “原本是这样的，”乌洛兰雅攥紧了她的手，“我们一直都认为自从上次刺杀后，粟籍就已经盯上了我和哥哥，这次陛下还专门多派了人保护我们，可是，可是谁也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对车骑将军动手……难道是因为车骑将军马上要领兵出征的原因？”

    “不会的。”秦靥沉声道，“就算这次不是章飒领兵出征，也会有其他人，这一仗是不可避免的。这其中一定另有原因。”

    一旁的乌洛兰真焦躁道：“不管有没有别的原因，战前损将，对士气影响极大，别的不说，大将军那边会怎么想，这都说不准了。”

    秦靥不语，乌洛兰真说的是实话，现在，他们只有等候长阳宫里的决定。

    每个人的眼前都是迷雾。

    秦靥紧握着乌洛兰雅的手，乌洛兰雅失神地倚靠着乌洛兰真。或许在这一对兄妹的心中，章飒的死，特别是死于北戎的刺杀，对他们更有不一样的冲击。他们和一群同样焦躁不安的官员们，一直等到东方渐白，长阳宫才传出了消息。

    而这个消息，比章飒之死来说，更让人不可置信。

    皇帝下诏，命楚王接替章飒的位置，领兵出征并州，太子太傅秦予儒之女秦靥，除越骑校尉，一同领兵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