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靥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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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王殿下?”秦靥期期艾艾地开口,心里还在为把他认成狐狸精感到不好意思,“你在这里做什么?”

    李夏眯起眼睛笑了一笑,嘴唇一动一动似乎说了句什么,无奈两人之间的距离实在有点远,秦靥听不清楚。她从马背上跳下来,用力拍了一记自己的那匹大宛马,马儿滴溜溜地绕了一个圈,跑一旁吃草去了。

    秦靥“呼嗤呼嗤”地徜徉过那没小腿的碧草鲜花,待走到李夏身边时,她那双羊皮小靴和云丝裤腿儿上已经沾染上了斑斑驳驳的鲜绿汁液,散发着新鲜的野草芳香,使秦靥整个人看起来就如一支可以掐出水来的娇嫩花茎,在阳光下随风起舞。

    李夏一抬头,就看见一双黑漆漆的眸子专注地盯着他,下一刻,那双眼睛的主人就“啊”地叫了一声。

    “兔子。”她嚷嚷道,肩膀一抽一抽的,仿佛遇上了什么好笑的事:“殿下,你折腾了半天就射中了一只兔子?”

    李夏慢吞吞地把那枝从兔子腿上取下来的箭丢到一旁,从身上掏出药粉来均匀地敷在兔子的伤口上。那只雪白的野兔在他的手下乖顺无比,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伤没力气挣扎的缘故。

    “刚才是有一只白狐狸来着,可不知怎么的,最后射中的却是这只白兔。”

    秦靥愣了一愣,随后忍不住就笑倒在地。

    “哈哈哈哈哈……这狐狸真是好大胆,竟然在楚王殿下面前偷梁换柱!它到底给了这只兔子多少好处呀!……”

    李夏瞥了她一眼,随手在草丛中蹭去手上的血迹,向秦靥伸出手:“手绢。”

    “哈哈哈哈哈……”那姑娘还倒在草堆里笑声不绝,酒窝盛开的都要比她身旁的野花要大了。

    “你、你要我手绢做什么?哈哈哈……”

    李夏把兔子举到她面前:“无意伤了人家,总要替人家包扎一下啊。”

    秦靥一边拍着自己的脸颊一边爬起来,在身上掏了半天才掏出手绢递过去,便支着腿坐在一旁看李夏利索地给兔子包扎伤口。

    “哎,李容玉,”她耸耸鼻子,一大部分笑容还挂在脸上,“你是不是不好意思带只兔子回去啊?所以你才想把它给放了。”

    李夏的手不停,动作灵巧地打结,金灿灿的阳光悬在他浓密的睫羽上,在脸上打下浓黑的阴影。

    “不是我想要的,纵使到我手中我也没兴趣。”他打完最后一个结,拍拍兔子的脑袋,兔子抖一抖耳朵,下一刻就被塞到了另一个怀中。

    “如果是我想要的,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抓回来。”

    秦靥有些呆呆地望着自己怀中雪白的一团,下意识地伸手就去摸。那白兔估计是在李夏手中折腾的没脾气了,此刻眯着眼睛任秦靥抚摸,仿佛还很享受一般。秦靥玩心大起,顺手折了一根草茎就去逗它,逗得兔子躲无可躲,一个哆嗦四脚八叉又翻到在草中,伤了的腿一个劲地抽搐。

    李夏坐在一旁静静地瞧着一人一兔玩的不亦乐乎,又望望远方,忽地展眉一笑,似乎发现了很好玩的事。

    “诶,你快看前面的河!”他向秦靥示意。秦靥望去,宽阔的河面上一泓碧水缓缓流淌,在阳光下闪烁着点点金光,风中带来青草和鲜花的芳香,很美。

    “有什么不一样吗?”

    李夏望着她,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你笑一笑。”

    “做、做什么……”秦靥被他看的脸红,目光也躲闪起来。

    “快点,笑一下!”

    秦靥抿了抿嘴,不自然地“呵呵”了一下。

    “哎呀,不是这样,像你刚才那样,笑得再欢快一些!”

    “李容玉!你到底要做什么!”秦靥不干了,一手抱着兔子一手撑着地面就要站起来,一面絮絮叨叨地抱怨,“无不无聊啊……”

    还没等她说完,就感到一阵大力的拉扯,她一时不防,整个人失去平衡就往草丛里倒去,倒下那一刻还记着自己手中的兔子,怕把它压成肉泥,硬生生地抻直了胳膊把兔子举高,让自己的后背结结实实着地。虽然是倒在了厚厚的草丛中,但是巨大的冲击力依旧震得整个人眼冒金星。

    “你……”

    秦靥的眼前突然被一片黑影所遮盖,定睛一看,发现李夏正俯着身子,双臂撑在她身旁两侧,居高临下地面对着自己。两人正在用一种男上女下无比暧昧的姿势进行着对望。

    红晕一刹那就覆盖了秦靥的脸颊,她又羞又恼,也忘了自己是会功夫的,伸手就要向对面的男人掐去。

    可是下一刻,秦靥就笑得爬不起来。

    “啊哈哈哈哈……李容玉!你住手!哈哈哈……我要生气了!哈哈哈……”

    李夏一边咯吱着秦靥,一边闪躲着她飞来的手和脚,两人闹腾中那只可怜的兔子早就被丢到了一边的草中。李夏一边笑一边推秦靥:“快看快看,那条河!”

    秦靥笑得喘不过气,勉强从草丛中爬起身来往远处的河流望了一眼,这一看之下却大吃一惊,那原本平缓的河面上正绽开一个又一个的水涡儿,就仿佛人脸颊上的笑涡一般,亮闪闪的动人,好像那条河也正在开怀微笑。

    “这到底是……”

    “你发现没有,你笑的时候,这条河就会起水涡。”

    “我吗?”秦靥不可置信地指指自己,她看了一眼逐渐平静的河流,又看了一眼满面笑容的李夏,过了好久,她小心地抿嘴笑了一下,就见那河面上立刻欢快地展开两枚清亮的水涡,好似在和她脸颊上的酒窝打招呼一般。秦靥惊呆了,她又一笑,再一笑,那条河便也一个接一个地泛起水涡,欢腾不休。

    秦靥终于相信了眼前的这个事实,由衷地感叹道:“这真的是太神奇了!”

    李夏笑着盯着河面半晌,方慢悠悠地开口道:“这条河,我就替它取个名字,叫靥河吧。”

    “靥河……”秦靥把这个名字放在嘴边反复念了几遍,很认真地点头道:“这个名字好!以后只要看到靥河有水涡起来,就可以知道我笑了。只要我活着一天,这条河就可以一直开开心心地流淌下去,多好!”

    听了秦靥的这番话,李夏不由地愣了一愣,想起秦家二小姐一生不得流泪的传言,心中不知怎么的倒泛起了微微一阵酸涩。他望着秦靥转头又去把兔子抓到怀中,仰着头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嘴唇动了动,却到底没有说出半个字。

    两个人坐在无边的花海中,皆是默默无言。春日的阳光茂盛,把泥土蒸发出一阵阵潮湿的青草香,微风荡漾,吹动了蝴蝶的翅膀,也吹动了少年男女的发梢,犹如碧空中的燕子,轻盈地盘旋,偶尔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轻轻纠缠在一起,又瞬间的分开。

    阳光渐渐灼热了两人的背脊,秦靥逗弄兔子逗的有些腻了,转头问李夏:“你还不去打猎么?还是真的准备就带这只兔子回去?”

    李夏随手摘了一片草叶放在手中把玩,漫不经心地道:“我不急。倒是秦小姐你,我看是有点危险呢。”

    秦靥微怔,继而淡淡苦笑地拍拍兔子脑袋:“是啊……”她把兔子放下,拍拍裤腿就准备站起来:“这次,我的确不是来玩的。”秦予儒要她好好表现的话一遍遍地回荡在她的心底,她又如何不知道自己父亲的心思?

    “哎,等等。”李夏一把拉住她,示意她继续坐着。“反正都已经在这儿消磨这么久了,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我给你吹一支楚地民谣吧。”

    “哦?”望着李夏眉眼笑意淡淡,秦靥一时好奇心大作:“楚王殿下竟有如此雅兴!”见到李夏含笑不语,秦靥揶揄他:“不知我是不是第一个有幸听到楚王殿下吹奏楚地民谣的人?”

    李夏没有回答她的话,把刚在放在手中把玩的草叶夹在指尖。他的手指洁白而修长,草叶柔韧而翠绿,两相映衬,就如翡翠盘中盛玉珠,有着一种奇异的美感。

    “我在楚地时,经常就带着穿云到野外去闲逛,有一次,在一条小溪边,我遇到了一群年轻人,当中的男子用一片草叶就吹奏出优美的曲调。他们见我听的入神,便主动教会了我怎样用草叶吹奏曲子,这是我第一次学会民间技艺,也是唯一会吹的楚地民谣。”

    李夏说着,轻轻地把草叶含在唇边。霎时间,委婉悠扬的曲调拔地而起,比那笛声更婉转,比那萧声更清脆,仿佛九曲十八涧,处处回环,又仿佛初阳照晨露,质朴清冽。秦靥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曲子,她好像看到了莲池中采莲的少年男女言笑晏晏,溪边浣纱的女子眉眼羞怯,打猎归来的男子,用白茅束在鹿肉上,亲手送到心上人的家中,约她黄昏见面。这一切她所没有见过的场景,随着这曲子,如烟似雾地层层叠叠在她眼前铺开,带领着她进入了一个从来没有走进过的世界。

    秦靥第一次不由地痴了。

    曲调渐歇,李夏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秦靥猛地醒过神来,脸上还是止不住地红了一红:“真好听。”

    李夏看着她双腮微晕,低声笑道:“我方才没和你说,这曲子,其实是有词的。”没等秦靥回答,李夏便低低地吟唱了起来: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李夏的声音清冽,又在楚地住了那么些年,深得楚人善歌的精髓,那歌声真如眼前靥河的一泓碧水般,婉转但妥帖,清澈但深情,一字一句,直钻到人的心底去。

    放在膝头上的兔子动了一动,秦靥觉得自己脸颊上被点了一把火,简直烧得不敢抬头。她虽在诗词方面造诣不高,但是秦瑕读的最多的便是《诗经》,这本书里的随便一首诗她却是一点就透。

    李夏唱的,正是野有蔓草。向心上人表达爱意的一首诗。

    “是的。”李夏望着她,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秦靥还是垂着脖子,不敢抬头看他,李夏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她先是糊涂了半晌,终于明白过来,李夏是在回答她先前的那个问题。

    “不知我是不是第一个有幸听到楚王殿下吹奏楚地民谣的人?”

    秦靥领悟了这层意思,感觉到那温柔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一颗心就向手中的兔子一般,直直地往前窜去,简直要从腔子里窜出来。

    “我……”秦靥心慌意乱,“腾”地一下站起身来,装模作样向别处望去。

    李夏眯了眯眼,也跟着她慢慢起身:“秦小姐……”

    “狐狸!”秦靥忽然低低地叫了一声,伸手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坡,“那只狐狸在那儿。”

    那流淌在两人之间令人耳廓发烫的暧昧气息,似乎就被秦靥这一句话吹散,李夏往她手指的地方瞥了一眼,随即弯腰拾起丢在草地上的弓箭,开弓放箭,那狐狸雪白的身影颤了一颤,就再次消失在了草丛中。

    “不会又让它跑了吧。”秦靥既担心又兴奋地费力在草丛中拔开腿,向着山坡奔去。李夏只是站在后面,静静地望着她的身影,许久才倏而一笑:“这次它是真的跑不了了。”

    秦靥还没跑上山坡,就眼尖地瞧见那只狐狸的确还在草丛中挣扎,她走近一看,才发现李夏的那支箭,竟然是稳稳地穿过了狐狸的右前掌。秦靥被这精绝的箭术一时惊呆了。

    李夏走上前来,提起狐狸瞧了一瞧,点头道:“确实是张好皮子。”他笑向秦靥道:“如若不是这次的猎物都要拿来祭旗,这只白狐给秦小姐做衣裳倒是上好的。”雪白无一丝杂色,整张狐皮完好无损,的确是上好的猎物。

    秦靥的眼睛扑闪了半晌,突然笑了:“楚王殿下好箭术!”她的大眼睛骨碌碌地,向李夏伸出手:“能否问楚王殿下借弓箭一用?”

    李夏将手中的弓箭递给她,秦靥抿嘴一笑,也不多言,此时天际刚好飞过一行大雁,她抬眼望了不多时,便抬手放了一箭,一只大雁便应声落下。

    “看我这只雁猎的如何?”秦靥冲李夏一笑,把弓箭塞回他的手中,便跑去找她的马。李夏一愣,不由地笑着摇摇头,也跟了上去。

    当两人两马找到大雁落下的地方,早有在周围的侍卫放出猎犬把大雁给叼了回来。李夏看时,那箭正穿过大雁的一对眼睛,不禁赞道:“秦小姐绝妙箭术,夏今天见识了!”

    秦靥有些不好意思:“楚王殿下谬赞,要说猎这只雁,秦靥算是炫技了,不然怎么会让那只狐狸逃脱呢?”

    李夏停了一停,忍不住笑着在她额头轻轻敲了一敲:“好呀,你这是在变着法子损我?”

    秦靥捂着额角,眼角瞟见周围的侍卫都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微微涨红了脸,却依然忍不住回嘴道:“秦靥怎敢开殿下的玩笑,殿下好歹没有落空,只不过狐狸变成了兔子而已。”

    “哦。”李夏笑得不动声色,“既然秦小姐这么说,我如果落空一箭,那不是就丢脸了?”他把箭囊拿在手中,轻轻抬起下巴:“秦小姐,敢不敢赌一把?”

    秦靥见状,焉有不奉陪之理?便向李夏拱手:“楚王殿下,请。”